第18章 (2)
不可。
葛少剛就叫他妻子和仆婦在這裏等著,他帶著阿鸾姑娘往上去走。由第二層到三層四層五層六層,每層都有三兩個游人,在那裏憑窗下望。及至上了七層最高之處,就見這裏供著佛,有一個年少的書生正在提筆向牆上寫字。葛少剛想,大概這書生是在作詩了,可惜自己認得的字很有限。只見這個人寫完了詩句,在後面留款是“南宮李鳳傑”。
葛少剛不禁暗笑,小說:“書呆子!”
旁邊阿鸾倒很注意這個人,只見此人年紀不過二十餘歲,神情英俊,穿的衣服也頗為不俗。寫過了詩,便回身收筆,硯旁并放著一個小包裏和一口寶劍,寶劍是鐵匣鐵柄。
阿鸾的祖父說過,這是“雄劍”,非得沖鋒陷陣、比武争雄的人,決不用這種雄劍,當下便更非常注意。又見這人向阿鸾看了一眼随後他就收拾了筆硯,拿著包裹及寶劍下了塔梯。
葛少剛向阿鸾笑了笑,說:“這真是個書呆子,來到這麽高的他方,還帶著筆硯往牆上寫詩,酸溜溜的也不知他寫了些甚麽?”
阿鸾卻神色驚異,說:“我瞧這人一定會武藝,他那口劍不同一般的寶劍,是口雄劍,份量沉,不會武藝的人決不能帶著它。”
葛少剛卻搖頭說:“不,不是,師妹你倒叫他蒙住。他們那些書呆子多半愛弄口劍玩玩,假充文武全才,江湖人哪有他那樣兒的?再說他在牆上寫的明白,南宮李鳳傑——我葛少剛也闖了兩三年江湖,就沒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
阿鸾抿著嘴唇,搖頭表示不信,她還扶著塔欄向下去望。
葛少剛跑到東面窗子前,向外指著說:“鸾姑娘快來看吧!由這兒就能看見灞河。”問了兩聲,回頭一看,原來阿鸾已經随著李鳳傑下了塔梯。葛少剛不由有點兒生氣,心說:“這姑娘原來真不是好姑娘,幸虧我沒娶她當媳婦,今天她一瞧見白面書生,她就迷啦!”
于是葛少剛妒氣填胸,也咯咚跑下塔梯,直走到第二層下,見媳婦程玉娥和仆婦全都在這裏,葛少剛就直著眼問說:“鸾姑娘哪兒去啦?”
程玉娥斜瞪眼說:“我知道呀?我就問你是回去不回去吧?你要不回去,我可帶著姜媽走啦!”
葛少剛慌慌張張地,接手說:“別忙!別忙!”他又順著塔梯往下去走,只見阿鸾正站在塔前,向西望著。西邊便是那南宮李鳳傑,他一手托著筆硯,一只胳臂挾著寶劍和包裏,正站在一座石碑前,嘴唇直動,仿佛正在念那碑上刻的字。
葛少剛大聲說:“鸾姑娘,你看那書呆子幹麽?憑他那鳥兒樣兒還會武藝?拿著口鳥劍來蒙人?他娘的,惹翻了老子就打折他的鳥劍!”
那李鳳傑回首看了看,大概以為葛少剛是個瘋子,他就沒有理,随就把碑文念完走開,把筆硯還到和尚的房中,他出門上馬,打算進城去回客店。
往北才行了不到二裏,就聽見身後有得得的馬蹄之聲,李鳳傑回頭一看,原來是在大雁塔上所遇的那男女二人和一輛車趕來。李鳳傑自己不願與人起無謂的糾紛,便傲然地向後微笑了笑,依舊催馬走去,但後面的馬卻緊緊追随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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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阿鸾是抱住了這股雄心,她因見這人帶著一口雄劍,便斷定此人會武藝,而且更斷定是由外省的豪傑特意來找她昆侖派尋釁的,所以她必要追趕,看這人到底在哪裏居住。
葛少剛這時心裏全是妒意、他覺得姑娘是愛上那個白面書生。葛少剛仗他帶著口鋼刀,便緊緊地催著馬趕上了前面的白馬,大喝一聲:“小子站住!你是幹甚麽的?”
前面的李鳳傑立時收住缰繩,撥轉馬頭,這時他的臉上可顯出怒色來,說道:“你問我幹甚麽?”
葛少剛挺胸握拳,橫眉立目地說:“葛大太爺就要問問,因為我瞧你這小子不像好人!”
李鳳傑依然忍著氣,微微冷笑說:“你問不著我!”說畢,撥馬又要走。
葛少剛卻催馬奔過,二馬相擦,葛少剛本要一把手将李鳳傑摔下馬來,但想不到人家只在馬上一探身,用手一推,葛少剛就咕咚一聲由鞍子上滾下來了。他立時大怒,滾身站起,跑過去将自己的馬匹捉住,抽出鋼刀,回身就撲上李鳳傑。
李鳳傑這時已锵地亮出了他那口雄劍,太陽照在劍身上光芒奪目,葛少剛的昆侖刀法才逼近來,李鳳傑只用劍一挑,就将葛少剛的鋼刀挑開,然後劍光一抖,葛少剛立刻刀亂眼花。
旁邊鮑阿鸾喊聲“不好!”
程玉娥在車上也著急嚷說:“你別打了!”但這邊的話尚未說完,那邊的葛少剛早已受了劍傷趴在地下。李鳳傑收劍上馬,急催雪骥,如同一股白線似地向北馳去。
阿鸾氣憤得也不管葛少剛的傷重不重,她由地下将刀擡起,便上馬緊追,一面追趕,一面向前面的人喊道:“把那個騎白馬的截住!截住!他殺了人!”但前面往來的都是些擔筐推車的人,誰敢擋住那匹白馬?
阿鸾氣忿忿地,竟眼見那騎白馬馳進長安城去了。她收住了馬,氣得喘籲籲地,又撥馬回來,就見程玉娥已下了車,坐在她受傷的丈夫身旁痛哭。
葛少剛受傷頗重,右臂被削了一劍,只還連著一點筋,上身滿染了鮮血,他已昏暈過去。
阿鸾又生氣,又發愁,向那趕車的人說:“你把少掌櫃的擡上車去!”
趕車的人皺眉說:“我一個人如何擡得動?再說這麽重的傷,一動還不就……”
阿鸾說:“那麽你先把少奶奶送回去,趕緊叫镖店裏來人,我在這兒看著!”她提著刀氣昂昂地。
程玉娥臉上帶著幽恨,流著淚,瞪了阿鸾一眼,跟著仆婦上車,才要叫車夫趕進城去。
這時,忽見北邊來了兩匹馬跑得很快,阿鸾一看原來是魯志中和劉志遠。她趕緊催馬迎上去,高聲叫著說:“快來吧!葛師哥叫人殺傷了,仇人也跑了!”
對面兩匹馬急急來到臨近,魯志中就問說:“為甚麽事?遇見了甚麽人,”
阿鸾氣忿忿地說:“在搭上遇見一個人,後來我們追他下來,他就跟葛師哥打起,兩三回合他就把葛師哥殺傷,後悔今天我沒有帶刀來!”
魯志中與劉志遠下馬,一看葛少剛那麽重的傷勢,就齊都皺了眉。
魯志中就先抱怨劉志遠說:“我就斷定今天要出事,你我應當早來!”
随就趕緊先叫劉志遠回去,叫店裏的夥計和車來,又命趕車的将程玉娥送進城去。
他便問阿鸾方才的詳情,此時葛少剛已經蘇醒過來,痛得他“暧喲,暧喲”直喊,望見了魯志中,就說:“魯師叔!快給我報仇,那人叫南宮李鳳傑!”
魯志中皺著眉向姑娘說:“姑娘來的那天我就來了,我沒敢再走,我就知道不久一定要出事。現在同不得十幾年前了,那時關中、漢中可以由咱們昆侖派為王稱霸,現在就不行了,外省出來了許多位少年英雄!”
阿鸾不等魯志中說完,她就氣忿地捉刀上馬,向魯志中瞪眼說:“魯師叔你管不著我!我爺爺叫我出來的,無論誰也管不著我。你在這兒看著他吧,我進城去,非得找著那個騎白馬姓李的,把他殺死給我葛師哥報仇不可!”說時她就馳馬走去,這魯志中急得不住跺腳嘆息。
阿鸾催鞭進了長安南門,正遇著劉志遠帶著幾個夥計、一輛車,出城去接受傷的人。
劉志遠就問:“鸾姑娘,你來的時候少剛的傷怎麽樣了?”
阿鸾氣惱著說:“我也不知道!”
回到利順镖店,這裏有師叔苗志英、袁志俠、金志勇、趙志龍等人,都過來向她詢問。阿鸾就忿忿地說了一遍,随又派夥計們出去探詢,看那騎白馬使寶劍的李鳳傑到底在哪裏住,她的那匹馬也不叫卸了鞍鞯,扔下刀進到裏院,聽那徐氏婆媳正在痛哭。程玉娥雖然沒敢說甚麽,但徐氏卻哭出來。說:“我就只有這一個兒子,早先出去保過幾回镖也沒有事,這回就因為來了個……”
阿鸾只把話聽到這裏,下面當然是抱怨自己的話了,心裏不由更是生氣:暗想:“原是你兒子願意找人家打架,他的本事不高,給別人殺傷,你如何抱怨我?”
本想要罵幾句,可是徐氏究竟是自己師嬸,葛志強又非別的師叔可比,于是就忍下氣,到自己的房中取了鋼刀,随就牽馬出門,騎著馬到東西南北各關裏去找李鳳傑。苗志英等人攔也攔不住,只好派了兩個夥計去跟随她。
今天葛志強是到富平縣辦事去了,所以镖店出來這事,便全都十分慌亂,苗志英就趕緊騎著快馬趕往富平縣找葛志強去了,這個魯志中倒是鎮壓住衆人,勸大家不要慌亂,并說:“現在鸾姑娘到街上找那姓李的去了,咱們沒法攔她。可是咱們大家先要暫時忍事,有甚麽話等葛師哥回來再說!”
于是趕緊派人請來本地著名的專治跌打損傷的大夫,給葛少剛治傷。當日就有許多同行和本城有名的拳師來此探問,有的打抱不平,有的議論紛紛,并有幾個人自告奮勇,跑到外面去打聽李鳳傑的地址和來歷。
直到晚間,葛志強才由富平縣趕回來,看了看他兒子的傷勢,他急得連連跺腳,少時阿鸾也回來了,她說在城裏城外找了一天,也沒看見那李鳳傑,又說:“那個人的劍法實在不錯,我想他就是龍門俠的孫子紀廣傑,來到這裏闖了禍,他又跑回河南去了。明天我索性往東追趕他去!”
葛志強擺手冷笑說:“他真是紀廣傑,也就決不至于跑了。我們且捺下性子在這西安府附近訪查他幾天,如若訪查不出來,那一定是江湖小輩,武藝不過比我兒子略高一些,咱們無論派了誰去也能把他捉回來。如若探知此人尚未離開此地,那可倒要大費斟酌了。”
衆人一聽,齊都不由變色,驚詫地問說:“這是為甚麽?”
葛志強微微嘆息著,說:“你們不知,現在江南出來一位很有名的年輕俠客,有人疑他就是江小鶴,但是我親自聽由江南來的人說此人姓李,卻是直隸省人,假若李鳳傑就是江南的那位俠客,可就要大費周折了!”魯志中在旁說:“無論如何,在此時總是忍事才好!”
葛志強擺手說:“魯師弟你這話也不對,無論今天是誰的理屈,但我的兒子受了重傷,說不定當晚就許死。倘若不出這口氣,不但我這镖店不能開了,凡是咱們師兄弟,都不能再走江湖吃飯了!”
葛志強說出這句話來,苗志英、劉志這、袁志俠、金志勇、趙志龍及衆夥計等全都激起了義憤,都擦拳摩擦掌要去找李鳳傑,阿鸾卻說:“請衆師叔都不要上手,交我一人鬥他!”
正在說著,就見外面來了幾個人,這都是本地的同行,一個是泰福镖店的梁振,一個是鳳山镖店的韓豹,還帶來一個西關吉祥棧的掌櫃的劉大。
程鳳山就說:“找著了,那姓李的現在還住在劉大的店內。”
阿鸾一聽,提刀拉住那個劉大,說:“你就帶我去!”
葛志強把姑娘攔住,說:“不要急,咱們先問問那人的來歷。”
吉祥棧的劉大,說:“他是一個生人,我也不大知道他的來歷。他就說他姓李,現在已在店裏住了四天了。天天出去游玩,回來就在屋裏看書。今天他最早出去的,晌午才回來,回來就沒再出房門。”
袁志俠等人說:“他一定是知道惹下禍了,怕咱們去找他。”
劉大又說:“可是看他不像害怕的樣子,他今天一回來就在房裏看書寫字,飯送去了他都顧不得吃。我看他是個書呆子,他那身就是一份行李、一包裹書、一口寶劍和一匹白馬。看那個人很老實,不像是個練武藝的人。”
阿鸾說:“就是他,劉掌櫃你帶著我去!”
葛志強還在猶豫,袁志俠等一幹人全都要去拿兵器。
魯志中卻把房門攔住,他連連擺手,十分著急地說:“現在大家都不要鹵莽!這口氣是一定要出的,可是也得想一想應當怎樣出法?早先師父更對我說過,走在江湖上有兩種人不可輕敵,第一是出家人,第二就是文人秀士。因為這兩種人多半是別有真傳,他們的武藝與我們所學的不同,倘若貿然動手,那便不免吃虧!”
袁志俠等人卻說:“魯師兄你太過慮了,現在趁著李鳳傑還沒走,咱們趕緊把他捉來。想他就是武藝高強,也敵不過咱們人多。若是今天不去捉他,明天叫他跑了,咱們昆侖派不丢大人了,以後誰都可以前來欺負咱們了。”
葛志強就下了決心,一揮手說:“走!到西關去!”當下袁志俠、趙志龍把魯志中拉到一邊,衆人就各自去拿兵刃,由葛志強和阿鸾姑娘領頭,二十多個人就齊往西關去了。
這時西關已關了半扇,葛志強親自見了守城官吏,請他留下半扇城門,就是自己這些人少時即歸。
葛志強是西安府有名的人,官吏不敢不依。
當下一幹人就闖到吉祥棧,掌櫃子劉大先向葛志強要求說:“葛大爺,你老捉的可是姓李的一個人,別把旁的客人也連帶了,要不然以後我這客棧就別開了。”
葛志強擺手說:“你放心。”随吩咐手下的人都不要冒失,但阿鸾姑娘已捉刀先進了店門。
葛志強就問說:“在哪屋裏!”
劉大指著西南角兒的一間房子,說:“就是那屋,葛大爺你看那人不是正在屋裏?”
葛志強一看,那屋的窗子上鋪著明亮的燈光,有個很呆板的影了。葛志強吩咐衆人都不許動,他就捉刀走到那房門前,一拉門闖進房內。
房內李鳳傑正在燈畔看書,但在書旁就放著一口已經亮出來的雄劍。一見有人進屋來,他就擊劍在手,站起身來。
葛志強此時雖然怒氣填胸,但卻擺了擺手,說:“朋友!你別慌!有幾句話我先對你談談。”
李鳳傑面上毫無畏色,從容地點頭說:“好!有甚麽話你就說吧!我與你素不相識,你忽然捉刀闖進我的屋中,是打算做甚麽?”
這時阿鸾也跟進屋中來,她“吧”的把刀向桌上一拍,瞪著眼說:“你還裝傻?今天在大雁塔殺人的是不是你?”
她掄起刀來,就要殺李鳳傑。
葛志強趕緊把她攔住,阿鸾一腳蹬著凳子,刀尖仍對著李鳳傑。
李鳳傑卻連躲也不躲閃,微笑著點頭說:“不錯,今天午間在南門外我傷了一個人。可是那人的受傷是自找,因為他截住我辱罵我,并且是他先動刀的。”
阿鸾又要前撲說:“別說那些廢話,現在就得要你抵命!”
她的鋼刀嗖地削下。卻被李鳳傑的寶劍架住,只聽叮當一聲巨響。外面的二十幾個人也都要往屋裏闖,已把窗紙用刀劃破了;探進來數口刀,鑽進來幾個頭。
李鳳傑卻退後一步,橫劍護身,笑道:“啊呀!你們來的人真不少,有男有女,你們真會打架!”說著嗖地一抖劍光,反逼進兩步。
阿鸾用刀相迎,只聽當當刀劍相磕了幾下,葛志強卻伸刀把二人攔住,說:“先別動手!把話問明白了再動手,反正他跑不了!”
李鳳傑卻笑道:“還問甚麽話,你們這一群無恥的男女,倚多為勝,真給天下練武的人丢盡了臉面!”
葛志強又恨又羞,回身跺腳大喊,說:“你們都出去!讓我一人跟他講理!別叫他奚落咱們昆侖派!”
那才探進頭來的袁志俠等又都退回去。只有阿鸾和葛志強在這屋裏,對方的李鳳傑态度還是那麽從容,他就問:“你貴姓?”
葛志強抱拳說:“我就是利順镖店的葛志強,昆侖派的門徒。”
那李鳳傑一點也不為葛志強的名聲所鎮服,說:“昆侖派?我在江湖上也行走了幾年,還沒聽人說過有這麽一派。”
阿鸾聽了這話,真再也忍不住了,就拿刀向李鳳傑直砍,說:“你敢瞧不起我們昆侖派!”
那李鳳傑趕緊用劍相迎,葛志強也挺刀而上;李鳳傑卻一縱身跳到桌上,一腳把油燈踢翻,他用劍敵住下面兩口刀。
這時屋中是鐵器相擊作響,外面也亂了起來,人聲嘈雜,也不知誰把木頭窗框砍斷,刀槍都遞了進來。
李鳳傑的一口寶劍橫擊直砍,反覆如飛,刀聲亂響,雜以慘叫之聲。李鳳傑竟砍傷了兩個人,他跳出窗外。一跳出窗外,阿鸾和葛志強也追出屋去,只聽有人喊:“瞧準了人!”
因為此時天已黑了,大家圍住亂打,實在不易分出哪個是李鳳傑。相戰又十幾合,就見劍光一陣盤旋,有個人竟于人叢之中蹿上房去了。
葛志強大聲呼喊道:“跑了!跑了!”
于是有幾個人又蹿上房去追,其餘的都由店門中出來,這時街上的人很多,連客棧裹住的人都跑到街上來了,就有人說:“早跑了,向西跑了。”
于是阿鸾為首,十幾個人又向西飛追而去。
這裏葛志強卻進了店房,店房內頓然清靜了,叫店家點上了四盞燈,向各處去照;就見早已沒有李鳳傑的蹤影,地上卻躺著六個受傷的人:其中一個是苗志英,胸前被劍刺傷,已經斷氣。
葛志強一看,立刻放聲大哭起來,劉志遠也揮淚相勸,又看旁邊橫躺豎卧的那幾個受傷的人,倒都是镖店裏的夥計,傷勢還都不至于致命。
葛志強流淚頓足說:“真是想不到!苗師弟今天是到富平縣把我找來的,如今竟這樣死了,這個仇非報不可!”
于是先叫夥計到街上找車,把死傷的人都送回城內。又過了些時,阿鸾、袁志俠、金志勇、趙志龍等人方才回來,據說追下十多裏地,并沒有追著,那李鳳傑不定是藏匿在哪裏了。
他們一聽說在戰亂之中苗志英已死,就有的放聲大哭,有的用刀砍地,發誓報仇。
阿鸾尤其氣憤,她抱怨衆人:“都是你們的不對,你們胡混攙甚麽手?人多了,在白天倒可以占便宜,晚間卻只有吃虧!當初只要有我一人,我跟他單打單個,一定不能叫他逃得活命!”
劉志遠嘆氣道:“這些話現在說也沒有用了,咱們先進屋看看這姓李的扔下了甚麽東西。”
于是劉志遠和趙志龍進屋,提著燈翻查李鳳傑所遺下之物。只見他行李內銀兩不少,連莊票帶現銀共有一百多兩;此外就是幾件衣裳、筆硯、鐵劍匣和幾本書、一卷詩稿。趙志龍是懂得文墨的,他翻那詩稿就說:“我知道這個人的來歷了,這人名叫李鳳傑,是直隸省南宮縣人,今年才過二十歲,是個不第的秀才。教他武藝的師父姓童……哎呀!就是蜀中龍!你們看,他這首京門辭師:西蜀當年隐卧龍,……”
葛志強在旁聽著,不禁吃驚發怔,點頭說:“蜀中龍是名叫童清彥,聽說這人早死了,怎麽又到了京都?又傳授了這麽一個徒弟?”
旁邊阿鸾就問蜀中龍是誰,葛志強發著愁說:“蜀中龍童清彥是三十年前一位俠客,與龍門俠紀君翔稱為南北二龍,又稱為南北二絕!”
阿鸾冷笑著說:“管他是誰的徒弟?今天我就在這店裏等他,如若他敢回來,我就一定将他殺死,若如他不回來,明天咱們派人四處去捉他。三天之內捉不著他,我就要到直隸南宮找他的家裏去了。”
當下葛志強就命人将李鳳傑所有財物都帶進城去。這裏留下阿鸾、袁志俠和金志勇及十個夥計。
葛志強等人就進城去了,夜內城裏城外都沒有其麽事情發生。
次日,整個西安府都騷動了,說是來了蜀中龍的弟子李鳳傑,昆侖派吃了虧。葛志強和鮑老師父的孫女都不行,那姓李的一個人敵住二十多個,還殺傷幾個人,從容走去。
越傳越遠,一日之間,長安百裏之內竟是無人不知了。尤其是镖行表面是派人到利順镖店探問,吊祭苗志英,說些願為相助之話,其實都是各自警惕,不願去招惹那李鳳傑。
苗志英的靈柩停在城中大悲寺,鮑阿鸾仍在西關吉祥棧等候李鳳傑。
葛志強終日煩惱急躁,派人各處追訪李鳳傑的下落,并派人到漢中、鎮巴、紫陽及各處送信。
到了第三天,在大悲寺中為苗志英開吊,來到了關中許多著名的镖頭拳師,葛志強就對衆人發話說:“昆侖派的人在江湖上行走了三四十年,從沒被人欺辱過。現在既出了這事,我們沒有別的話,就是無論如何,要捉李鳳傑,以為死傷的人報仇,也不管這李鳳傑是哪一派的人,是誰的弟子。衆位都是我多年好友,是同行就是同道,望大家幫我們昆侖派這個忙,給我關中練武藝的人出這口氣!”
來的那些镖客拳師當然一齊振臂拍胸,個個都說:“誓為苗志英報仇,為關中镖行出氣。”送完了,和向念畢經,來人就漸漸散去。
葛志強喝了幾杯悶酒,身上覺著發燒,心裏像燃燒著一把烈火,出廟門上了車,心裏還想著:“我‘金刀銀鞭鐵霸王’生平哪吃過這個虧?十年以來練習武功對付江小鶴,如今江小鶴并沒有來,紀廣傑也沒有到,卻出來這麽個李鳳傑!江湖上若叫這幾個晚生下輩稱雄,那我們昆侖派這些人真是人沒用了!”
于是葛志強就發誓要拼出一切去争這口氣。
騾車在這夜色之下穿著小巷,走了半天,方才回到自己的镖店裏。一進門就見魯志中迎出來,說:“六師哥,你請屋來!”
葛志強到了櫃房裏,魯志中就說:“方才華州镖店裏的秦得玉來了,他現在住在張家店內。據他說,紀廣傑已經到了靈寶縣,那人确實青年英俊,武藝高強,咱們為甚麽不派人請他來助咱們?”
葛志強說:“師弟,在我們昆侖派中只有你我和龍家兄弟是老師父的得意門徒,怎麽現在你竟這樣膽小起來!”
魯志中說:“不是我膽小,我想蜀中龍與龍門俠傳授出來的人,我們昆侖派決不是敵手。”
葛志強憤然說:“就算不是他們的敵手,我們也要拼将出去,不然咱們鮑昆侖所傳下來的徒弟,都休想再走江湖了!”
說著他忿忿不息,走出屋去,要到裏院去歇宿。裏院是三合房,西房裏住的是兒子兒媳,現在因兒子養傷,所以屋裏還有燈光。
東屋是他自己的,二十年來他就與妻子分屋寝睡,他不在屋,那東屋誰也不敢進去。
如今葛志強忿忿地回到屋前,方要伸手拉門,忽然屋中有一陣響動,也不由大吃一驚,連退了三四步,向屋裏問道:“是甚麽人?”
屋裏的人先是微微一笑,然後說:“我是李鳳傑。”
葛志強吓得把方才那點酒意全都飛了!他趕緊跑到北屋,由牆上摘下刀來再出屋,就見那李鳳傑已然出屋子站在房上,依然向下哈哈地笑著。
葛志強就用刀向屋上一指,說:“朋友!你先別走!”
房上的李鳳傑說:“好,我就不走,你有甚麽事?”
葛志強就說:“朋友,你敢下來嗎?”
李鳳傑說:“就下房來!”說時嗖地一聲,跳下房來,面前并有寒光遮護,卻是他手中的寶劍。
葛志強又向後退了幾步,他就說:“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何必要欺人太甚?”
李鳳傑說:“我并沒有欺你們,卻是你們無端地欺我,在大雁塔是你的兒子先向我挑釁,我才傷了他。”葛志強說:“你是甚麽來歷?”
李鳳傑說:“那你不必細問,你我既非朋友,我用不著告訴你我的來歷。”
葛志強說:“可是……”說到這裏他走近前一步,驕傲地說:“你也應當去打聽打聽,我葛志強的名聲,和我們昆侖派的聲勢。我師父鮑振飛現在仍然活著,身體還硬朗。幾年前川北部一條好漢阆中俠徐麟,在我師父的手下都吃過大虧。你的武藝劍法雖然不錯,但你還比得了阆中俠嗎?現在這裏的事情,已快吹到他老人家的耳朵裏去了,他若聞知一定憤怒!你可要小心,我現在開著買賣,不願與江湖人惹氣結仇。雖然你傷了我兒子,殺了我師弟,但我還不願傷害你;勸你趕快走開,以後不要再到關中來!”
李鳳傑嘿嘿冷笑,說:“住口!你要拿大話來吓我,我的眼裏沒有鮑振飛,沒有你們昆侖派!要打就打,要鬥就鬥,我李鳳傑決不謙辭。我來此是為游覽,我不想走,無論是誰也不能驅我走開!”
葛志強憤怒說:“呵!我給你留一條逃命的道路你不走!還敢罵我的師父!”
說時掄刀過來,李鳳傑趕緊用劍相迎。
锵锵锵,刀劍往來了三五回合,忽然由前院有一人闖入,橫刀将李鳳傑的寶劍架住,急急地說:“不可動手!”
李鳳傑挺劍問說:“你是誰?”
這人說:“我叫魯志中,我也是由別處來到這裏的。現在你們兩家先別打,有甚麽話慢慢說!”
葛志強暴躁地說:“師弟,還有甚麽話對他可說?我放他一條活路,叫他離開關中,他都不肯走,他是成心要與我昆侖派作對!”
李鳳傑冷笑道:“你要叫我走開,你好向人說是我李鳳傑怕了你們的聲勢,給你們保住體面。但那也容易,除非你們這裏有人敵得過我手中這口寶劍!”
葛志強跺腳說:“好!現在我就要鬥一鬥你!”
說時雙方的兵刃又锵地相觸了一下,又被魯志中從中攔住,魯志中說:“就是比武也不能在這黑天半夜之下拼命,無妨訂過日子來,雙方都請出朋友來,眼看著比武。”
李鳳傑說:“我在此沒有朋友,日子随你們定!”
魯志中說:“明天如何?”
李鳳傑說:“好!随你們去多少人,旁觀或幫助,我只用這一口劍!”說畢,他轉身昂然向外院走去。
葛志強還要捉刀追出去,卻被魯志中打了他一拳,囑咐說:“師兄你不要性急!”他随扔下刀,送李鳳傑出去;到了門首,他說:“李兄你且止步,我同你再說幾句話!”
李鳳傑轉身,因見魯志中手裏沒有兵刃,他便也将寶劍收入鞘內,然後聽魯志中說:“你雖然傷了我們的師兄弟,但是我兩家且不可就因此結下深仇,明天在灞橋相見比武,也請留些情面!”
李鳳傑微笑道:“那只看你們如何了,我李鳳傑是決不太為己甚的!”
說畢,他背後挂著他才取回來的書籍和銀兩包裹,就向北揚長走去。
魯志中回到院裏,東屋中此時己燃起燈來,葛志強正坐在椅子上生氣,一見魯志中,他就說:“你為甚麽把李鳳傑放走?難道咱們兩口刀還敵不過他一口寶劍嗎?”
魯志中說:“在西關吉祥機內,十幾個人全都不是他的敵手,今天我們二人就能戰敗了他嗎?再說又是在咱們的院裏,驚了女眷也很不好。傷了咱們,咱們白吃虧;我們若傷了他,也得驚動官府。”
葛志強說:“驚官動府我不怕!”
魯志中說:“可是我們也不必以官府的勢力欺壓一個外鄉人。明天的事師兄你別管,更不可告訴鸾姑娘,我去到灞橋,給我們昆侖派争這一口氣!”
葛志強說:“明天多請上幾位朋友,到灞橋去我先跟他幹,等我不行了,你們再上手!”說畢,他長舒了一口怒氣!
魯志中走了,他就關上門睡去。
到了次日,葛志強一早起來,就一面派人去請城內著名的镖頭拳師,一面在镖店中備酒。
少時來了泰福镖店的梁振、鳳山镖店的程鳳山、關中镖店的韓豹、華州镖店的秦得玉以及拳師瞎老虎張八、八卦拳龐蔭,連同魯志中、金忠勇等人,坐滿了兩桌席。葛志強就把昨天在這裏與李鳳傑約定今天在灞橋相見比武的事情說了。
那鳳山镖店的程鳳山立時就拍桌怒喊說:“回頭我們都去!倒看看姓李的是個甚麽人物,既要動手就得叫他死,受輕傷都不算。然後人命官司由我打!”
瞎老虎張八也跳起來說:“到時諸位都別動手,只叫我一個人對付他。我昨天晚上才由武功縣趕回來,就為的是要鬥鬥那小子,給我們關中的朋友們出這口氣!”
魯志中卻連連擺手,說:“不可如此,昨天的約會是我跟他訂的,回頭見了他面,我們只要把他打服就是了,不必非得叫他受傷,結下仇恨。因為聽說他是蜀中龍的徒弟!”
此時華州镖店的秦得玉,他卻把一些暴躁的人都壓住,說:“這位魯大哥說得對,現在我們關中的镖行,不可再與外省人結仇了。紀廣傑現在已到了靈寶縣,說不定兩三天他就到關中來,他對人談說非常不滿意我們關中的镖行,說我們獨霸江湖,欺壓外省人。假若今天我們把那李鳳傑殺傷在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