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2)
這時便有人叩打屋門,見是劉傑用的仆人。這仆人說:“我們大爺有請!”
鮑振飛也不禁吃了一驚,暗想:“天這麽早,劉傑找我又有甚麽事?”随跟這仆人到了客廳中,便見劉傑、張黑虎全都在這裏,花太歲蔣成也來了。
劉傑的面色極為陰沉,便向蔣成說:“你替我把話跟鮑老哥說了吧!”
花太歲蔣成的态度竟是頗為從容,他笑著說:“鮑老哥,你先沉住點兒氣,聽我說說吧!便是你昨天追上了徐雁雲的妻弟秦小雄,你将那孩子殺死在道旁。現在這件案子發了,官人要來捉你!”
鮑振飛聽了,頓然吃了一驚,便要回房去取刀,挾了龍志起逃走。
但又見蔣成擺手說:“老哥你別著急!你住在劉大哥這裏,衙門的人決不好意思來捉你。官事好辦,可是私事真有些不得了。今天或明天,阆中俠父子帶著媳婦一定前來。死者又是蜀中龍的外孫,蜀中龍早已出家作了道士,但聽說現在還健在人世,他要曉得了此事,也一定前來替他的外孫報仇。江小鶴那件事還不要提。我的老哥,我們把你請來原是慕你的名,要跟你交一交。我要跟阆中俠作對也不過要和他比武鬥輸贏,并非要跟他結下甚麽血海深仇。老哥,現在官事你別著急,有我們兄弟三個給你打點。只是這私事怎麽辦?老哥,我們便要聽你一句痛快話了!”
鮑振飛至此時方才明白,這三個人把自己請到這裏來,與自己結交,不過是要利用自己對敵阆中俠。如今真把阆中俠惹著了,他們竟害怕起來了。
鮑振飛心中生氣,發了會兒怔,便又淡然一笑,用拳頭拍拍胸脯,說:“這算甚麽!官事、私事都有我鮑振飛一人擔當,決不能令三位老弟為難受累。現在官人要來鎖我,我便伸著脖子跟他們去。官司我甘心去打,殺人者償命,欠債者還錢!拿我這七八十歲的老頭子,給一個十幾歲的小孩抵命,也值得!官人要不來捉我,我便在這裹住著,決不躲避。無論是阆中俠、徐雁雲、秦小仙、蜀中龍、江小鶴,或是江小鶴的師父、師祖、師三代,無論是誰來,我有昆侖刀!我有一口刀一條命!弱者叫他受我刀!”
鮑振飛斬鐵斷釘,激昂憤慨,像老虎哮叫似的。那劉傑等三人聽了便全都十分滿意。
劉傑的面色立時變為和悅,大聲說:“好了,既然你說了這話,你就真不愧是老江湖、老英雄、老拳師!官司你別發愁,那和沒有是一樣。崔捕頭來了,我一睜眼他就得退走;阆中俠等人來了我們也不能眼見你衆寡不敵,一定要盡力幫助你。”
鮑振飛抖著氣,點著頭說:“好,好!我回頭把刀擦擦,等著他們!現在我那徒弟傷勢沉重,哪位知道這裏誰家配著好刀傷藥,求一些來給他治治,倘能給他治好,我師徒今生不忘大德!”
劉傑說:“老哥你不必說客氣話,我這就派人進城去請本地的名醫李一帖。他專治療毒惡瘡、刀傷跌打。”鮑振飛點頭說:“只要能叫他得了活命,短只胳膊,成個殘廢也不要緊。諸事辦完了之後,我還要給他洗一洗冤。我也要帶他去見見蓬安縣正堂的家眷,叫她認一認,我這徒弟是在螺蛳嶺劫她的那個強盜不是!”劉傑和張黑虎都笑道:“那以後的事情都易辦,現在只是阆中俠和他的兒子兒媳。今天我已囑咐了我手下的人,和張兄弟由巴中帶來的那幾位兄弟,無論是誰也不許離開這裏,都要預備下兵刃。我并派了幾個人往路上打探去了,只要是阆中俠一來了,離此十裏地,我們總能先知道。”
鮑振飛連連點頭,便回到自己的屋中去洗面喝茶。然後,再看看龍志起的傷勢,見他似是睡著了,但在夢中仍然不住呻吟。
鮑振飛就又嘆息了一聲,随又将昆侖刀拿起來,将要用一塊布去擦拭。
忽見刀上還在著殷紅的血跡,就想了昨晚殺死的那小孩子,現在一定驗完屍了。一個使木棒的小孩子究竟與我有甚麽深仇呢?心中才一軟,卻又趕緊發狠,不去想它。用力拭擦著鋼刀,擦了幾下,便把一口大刀擦得發亮。然後把一件衣服撕成許多布條,就把腰部腿部的肥肉全都綁得很緊,為的是使自己身軀靈便,最後又換了一身窄衣裳,便捉刀到客廳中。就見劉俠、張黑虎二人正在這裏秘密地談話,蔣成大概是走了,那程八昨晚就沒住在劉家。
劉、張二人一見鮑振飛走到屋中,他們便不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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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傑又命仆人備酒,鮑振飛把刀放在另一張桌上,過來與他們飲酒,但現在因心緒緊張,他竟不惜擎著大杯去喝。酒喝的差不多了,便又上菜,上飯。
正在吃著飯,忽見有一人跑來,這人是張黑虎手下的人,神色雖不十分驚慌,可是臉上便帶出來是有其麽事的樣子。
鮑振飛立時站起身來,要去抄刀。
只見張黑虛的态度倒是頗為鎮定,他使問說:“有甚麽事嗎?”
這個人便說:“黑豹子伍金彪回來了,現在郭家酒鋪喝酒。我們問他找著江小鶴沒有?問他這幾天到了一趟哪兒?他都不說,只是搖頭微笑。”
張黑虎把面沉下來,說:“你帶著幾個人去,将那小子拉到街上打他一頓,也不用要他的命,只将他打個半死便行了。”
那個人剛要轉身走,劉傑卻擺手說:“何必,何必!不用理他,只要他不走,過兩天再說。現在這些小事都不用管,先将大事辦完了,小事便都好辦了。”
鮑振飛明白他們所說的大事,便是“阆中俠”的事,随也擺手說:“暫且不必理那姓伍的,他既是一個人回來了,可知他必是沒找到江小鶴。江小鶴一時決不能來,我曉得他現在住的地方。我盼著今天阆中俠父子都能到來,鬥完了他們父子,我當天便去找江小鶴!”
那個人轉身出客廳去了,這裏依舊飲酒談話。但各自都揣著緊張的心情,鮑振飛尤其坐立不安。
直到傍午時候,忽見回來一個劉傑的傭人。
這人滿頭是汗,一身塵土,手裏還提著馬鞭子。一進客廳來便驚慌慌地說:“阆中俠來了!”
劉傑、張熙虎、鮑振飛全都霎地站起身來,鮑振飛并且抄刀在手。
那個報信的人卻将他攔住,說:“老镖頭你別先急,阆中俠他們才到石駝鎮,不能說來便立刻來!”
張黑虎緊張地問:“他們一共來了幾個人?”
那報信的人說:“來了十幾個人,都騎著馬,帶著兵器。是阆中俠、徐雁雲和那秦小仙,其餘都是徐家的莊丁,倒沒請甚麽別人幫助。”
劉傑一聽他們父子翁媳全都來到,便驚得面現蒼黃,急急吩咐那報信的人說:“你立刻去請蔣二爺,叫他多帶些人來;再到縣衙去找程八爺,他要是沒在衙門,一定便在胭脂巷周婆子那裏。無論如何也要将他找著,叫他們多帶幾個官人,越多越好!快!快!”
鮑振飛卻伸著昆侖刀将屋門攔住,搖著他那張紫臉,挺著胸,昂然地說:“用不著!他們來是為替昨天死的那個孩子報仇,我是殺那孩子的兇手,只要我一出頭,他們便問不著別人。二位兄弟不要管,我到莊外去等候他們。私事私了,也用不著又去麻煩官人!”說著,鮑振飛便像是一只猛虎,又像是赴戰場的老将,手提昆侖刀往外便走。
這時劉傑的莊丁和張黑虎由巴中帶來的那些人,因為聽說阆中俠快要來到,便全都驚慌起來。有的想要找個地方藏躲,有的又充好漢,掄刀握棒裝弩箭,預備同阆中俠的一家人拼鬥。
鮑振飛此時提起刀山了莊門,卻向衆人擺手,說:“諸位別慌:事情是鮑振飛一個人惹出來的,鮑振飛獨自去和他們理論。要打,也在莊外去打,流血也流在莊外,若傷了莊裏的一根草,我姓鮑的便算對不住劉大爺!”
他昂然地大踏步往前走去。離了莊院,出了村口,睜著眼向四下張望。只見新秋的大地上,禾稻還都很高,有許多農夫村女正在地裏工作,水牛很閑散地在道旁吃草。
迎著莊子那一股寬寬的路徑,并沒有甚麽人往來,鮑振飛便站在這裏。人聲還是很雜亂,面前卻不見阆中俠那些人馬前來。
鮑振飛便在道旁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拿刀拄著地,眼睛仍然向前望著,腦裏卻不禁回憶起十年前的舊事。那時是在自己的家門,鮑家村前敵擋阆中俠,那時孫女才十來歲,她怕自己敵不住阆中俠,她便喊著說:“爺爺留神,他要傷你!”
現在那孩子跟了紀廣傑,不知怎麽樣了?江小鶴現已來到川北,他們可都沒有消息。莫非他們都已在長安死在江小鶴的手裏了麽?
心中方一陣難過,忽見眼前有兩馬,一前一後像箭似的向這邊馳來。鮑振飛急忙捉刀立起身來,迎上了幾步,便見兩匹馬來到臨近。一看,原來不是阆中俠,卻又是劉傑派去的探信的人。
鮑振飛向道旁讓了一步,便招手呼問道:“怎麽樣了?阆中俠來到沒有?”
兩匹馬上的人一齊喘著氣說:“就快來了!”
兩匹馬便由鮑振飛的身旁擦了過去,一齊馳往莊中去了。
這時鮑振飛胸前像有一把烈火,噗的一聲焚燒起來,焚燒著他的全身,便奮然地向前邁著大步去迎。走了不到三十幾步,便見這股道路的盡頭轉過來十幾匹馬,蹄聲雜亂,塵土飛揚,走得倒不十分快。
鮑振飛手捧鋼刀在道中心昂然一站,對面的馬就越來越近。他看清了,那頭一匹馬上就是阆中俠。
阆中俠還是帶著大草帽,穿著一身青綢衣,騎著一匹白馬,馬上挂著的金鈴當當地響,頃刻之間他這匹馬就先到了臨近。鮑振飛見阆中俠的面目與十年之前無異,只是他的腮下生了短短的銀須。
鮑振飛就抱拳一拱手,說:“徐兄,久違久違!停住馬吧!”
阆中俠在相距鮑振飛有五步之遠,才将馬勒住。他先由鞍旁抽出劍來,然後才沉著臉說:“老強盜你還有臉在此等著我?十年來我還很敬你,錯認為你是江湖上懂得禮義的一個老人,所以我就再也沒去找尋你,我并且不再問聞江湖之事。我甘心把陝南川北的江湖,都送給了你們昆侖派。直到前兩天,我聽說你被江小鶴逼到這裏來。我非常可憐你,我想出頭給你們江、鮑兩家排解冤仇。昨天,我的兒媳深夜回到阆中,我才知道你是那麽可恨。你的徒弟龍志起在川北橫行,螺蛳嶺殺官人、劫官眷,太極山作強盜劫財,玉石村調戲我的兒媳,作出種種兇惡卑劣的行為,還冷著臉冒充江小鶴之名,栽贓誣賴!你姓鮑的不但不将你的徒弟交官懲辦,你自己也不加責罰,反而袒護你那禽獸不如的徒弟,殺死秦小雄一個不到十五歲的小孩。你是甚麽人?你這老匹夫!老強盜!”
阆中俠說這話時,目光是睜得很厲害,忽地用劍向鮑振飛猛砍,鮑振飛急忙用刀招架。
此時阆中俠身後的那幾匹馬都已來到,蹄聲雜沓,将鮑振飛包圍了。
那雄健的少年徐雁雲、矯健的俠女秦小仙,都掄劍向鮑振飛來砍;阆中俠帶來那些莊了也都抽劍拿刀,來要鮑振飛的死命。
鮑振飛只将一口刀上下翻飛,前遮後護,如同在山上掙紮的一個惡鬼,在火海裏翻騰的一個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