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皇城驚魂2
當清晨的第一縷日光透過窗棂,尹雲翻了個身, 朦朦胧胧間感覺不太對勁, 理智回到腦海,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是裸着上身的,頓時一扯被子, 重新遮了個嚴實。
霍銀汀就站在窗臺上, 面對着他的方向, 她一雙翅膀迎着陽光金輝熠熠, 晃了他的眼睛。
“男子漢大丈夫,害羞什麽?”她慢條斯理道, “我已經說過了,對你絲毫不感興趣, 你不需要有心理壓力。”
“……你這是瞧不起誰?是嘲笑我不夠好看,魅力不足?”
“比你再好看的我也見過。”霍銀汀笑了一聲,“而且, 你知道自己晚上說夢話嗎?”
尹雲驚了一下,下意識反駁:“胡扯!”
“我騙你幹什麽?”
“那你告訴我, 我說了什麽?”
“你真要聽?”
“當然要聽, 你別磨蹭。”
霍銀汀笑意漸深:“你一直在呼喚你的師哥, 一聲又一聲,吵得人睡不着。”
她也不知道他師哥到底是誰,但是可以想象,對方必然是極為溫柔可靠的——單從當初師哥為了掩護尹雲逃跑,甚至不惜犧牲自己這件事來看, 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果然,尹雲一聽就愣住了,他坐在床邊出神半晌,這才神情低沉地回答:“噢,大約是分開太久,過于想念了吧。”
究竟想念到了何種程度呢?最開始的時候,他整夜整夜難以安眠,一閉眼就都是師哥的影子,後來慢慢習慣了獨自流浪的日子,但也一刻都不曾忘記過對方。
當初有師父護着,師哥寵着,他從來不知艱難畏懼為何物,這才養成了如今桀骜的性子,可當他們都離開後,他恍然驚覺,能給自己安全感的人全都不在了,從此漫長的前路,大概都要用回憶來丈量了。
霍銀汀沒有忽略自尹雲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之色,她沉吟良久,忽而平靜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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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在沒有找到你師哥之前,我暫時代他保護你。”
“……還是算了吧。”尹雲無語,把頭轉過去不看她了,“我才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一只鳥身上。”
“請你尊重長輩。”
“請你不要亂攀輩分。”
霍銀汀用嘴一叼晾在窗邊的衣服,用力甩給他:“有這廢話的工夫,趕緊起床吧。”
“哼。”
誰知還沒等尹雲穿好衣服,卻忽聽屋外傳來一陣吵嚷的大嗓門,似乎有誰找上門來了。
霍銀汀和尹雲對視一眼,她當即躍下窗臺,又變回了白衣姑娘的模樣。兩人出門,結果恰好看到門外有兩名年輕的男性村民,正指着這戶老漢的鼻子罵。
“昨晚就聽我媳婦兒說了,今早來看,果然你在家裏藏了倆外人!老東西,本村的規矩你是不知道還是裝傻?!”
那老漢佝偻着腰,滿面愁容地回答:“他們只是暫時遇到了難處,不會住太久的……”
“就你廢話多!”其中一人惡狠狠在他胸前搡了一把,險些将他推個跟頭,“當年村裏發生過什麽事,是誰做的孽,你心裏最清楚!看你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我們就不跟你計較,你倒得寸進尺了是不是?”
老漢踉踉跄跄後退,而後被走出來的尹雲扶住,霍銀汀站在旁邊将來人打量一圈,淡聲道:“昨夜多有打擾,非常抱歉,我們會盡快離開,就請各位不要再為難這位老人了。”
那人見她是個漂亮姑娘,長了副好欺負的模樣,一時便更加嚣張起來:“你以為道歉就夠了?你破壞了我們村的規矩,這筆賬怎麽算?”
“你說怎麽算?”
“那當然是要賠錢了,否則就別想輕易走出村子!”
霍銀汀微微一笑,她雙手猛地用力,将從剛才就一直拿在掌心的木柴攔腰折斷,發出“咔”的一聲脆響,她迎着對面兩人詫異的目光,把木柴丢到了他們腳下。
“這樣吧,我卸了你們的手和腳,再出一筆錢,就算給你們下半輩子的補償了,如何?”
尹雲連連點頭,甚是贊同:“這主意不錯,算我一份。”他好整以暇地揚手,見一簇火光擦着對方的臉頰呼嘯而過,瞬間引燃了身後的一片枯草堆。
“再有一次,這火可就要燒上你們的臉了。”
那兩人大驚,深知遇上了不好惹的角色,頓時不敢再放肆,只忿忿嘟囔了兩句,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聽得尹雲低聲詢問:“您沒事吧?”
那老漢嘆息着搖搖頭,眉眼間凄然之色更甚,他終究是沒再多說什麽,只蹒跚着走進了屋內。
兩人立于門外,相對靜默,片刻,霍銀汀開口。
“你是不是又看見什麽了?”
尹雲蹙眉:“剛才那兩個人的壽命,都只剩不到一天了。”
“你不如說他倆馬上就會死。”
“可以這樣講。”
霍銀汀沉吟半晌,緩聲又道:“有句話我得說,其實我剛才路過外屋時,在老人家的櫃子旁,發現了這個。”
她擡起手,指尖挂着一枚墜流蘇的荷包,荷包上繡着精致的花樣,顏色微微有些泛黃,應該存了有些年頭了。
尹雲奇道:“莫非你要跟我說,一個獨居的老人家留着女人的荷包,不太正常?”
“……不,我是想說,這荷包上的繡花,跟昨晚那白衣女鬼衣襟上的繡花,一模一樣。”
那枚荷包到底為什麽會和白衣女鬼衣服上擁有相同的繡花,尹雲不知道,也不好直接去問老漢,思忖再三,他認為最佳辦法就是穿越回過去一趟,說不定能找出什麽線索。
“喂,你跟不跟我去?”
他可以穿梭時空,即利用紅楓手钏的力量,回到同一地點的過去,從而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霍銀汀負着雙手,正望向遠方出神,秋風瑟瑟卷起她雪白的衣角,她轉過頭來,很從容地回答着:“你去哪,我自然要跟着。”
“可別說得像吃定了我一樣,畢竟我帶着你還覺得挺麻煩的。”
“你廢話真的很多,不是要穿越嗎?找個沒人的地方,趕緊穿。”
“……”
穿越時間這種事,對尹雲而言小菜一碟,不多時,但見屋後空地有柔光浮現,當視線內雲霧散去,兩人已經站在了同樣的位置——然而之前那座破舊的土屋,現在看起來還是幹淨嶄新的,大約是剛建蓋不久。
霍銀汀環視四周:“穿越的時間點是哪裏?”
尹雲果斷搖頭:“我哪知道,剛就随便一穿,找不着線索就繼續穿。”
“你毫不負責任的懶散态度,實在令人欣賞。”
“過獎。”
“但其實應該是四五十年前。”
“……你怎麽看出來的?”
霍銀汀無聲向前一指。
尹雲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見一年輕清秀的男人正朝這邊走來,身形挺拔,步履矯健,赫然便是青年時期的老漢。
“你眼神真不錯,換作平時我肯定看不出來,這居然和咱之前見到的是同一個人。”
如此眼裏有光、走路帶風的男人,究竟是如何在時間的侵蝕中,變成了那樣一副頹唐潦倒的樣子,仿佛這人生并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事情,活着,只是為了步步走向死亡罷了。
霍銀汀和尹雲都很清楚,老漢那樣的精神狀态,和是否上了年紀并無關系,悲傷與絕望感是由心而發的。
在這赤水村裏,到底發生過什麽?
“诶,又有人來了。”
霍銀汀尚未回答,就聽得一俏生生的少女聲音響起,含着掩飾不住的笑意。
“衛傑!衛傑你站住!”
原來老漢的名字叫衛傑。
衛傑腳步猛然頓住,他轉過身去,任由那個長發杏眸的漂亮姑娘飛奔過來抱住自己,他眉眼變得格外柔和,擡手撫了撫她白皙的小臉。
“鈴蘭,怎麽了?”
叫鈴蘭的姑娘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語調像是撒嬌:“不是說好今天上午在小河邊見面的嗎?你居然爽約!”
衛傑很耐心地解釋:“沒有啊,這還沒到約定的時間,我準備回家換衣服馬上就去的。”
“可我等不及了呀,一定要提前來尋你。”
兩人甜甜蜜蜜相擁着,在原地逗留了好久,直到鈴蘭眉眼彎彎催衛傑快些進屋,但在衛傑即将推開門的一刻,她卻又喚住了他。
“等等。”
衛傑順從地回過頭去,重新牽起了她的小手:“還有什麽事?”
“送你個禮物。”她神神秘秘從懷中取出一枚荷包來,笑盈盈塞進他掌心,“你上次不是喜歡我衣襟上的花樣麽?我繡了好久呢,不許嫌棄。”
他接過荷包放在自己心口,臉色微紅:“你送的,我自然要好好收着,怎麽會嫌棄?”
鈴蘭嫣然一笑,忽而傾身向前,在他臉上吻了一下:“說話算話哦。”
陽光正好,使這對璧人沐浴在淺金光影中,宛如一幅純美無比的畫。
尹雲嘆了口氣:“要不咱們還是先回,就不要在這裏打擾人家恩愛了吧?”
紅楓手钏的赤芒再度将他包裹,他下意識想回頭去招呼霍銀汀,卻見後者已經緩步站到了他的身側。
“走吧。”
四目相對,兩人幾乎是在同一時刻轉開了視線。
待重新回到那座破舊的土房後,霍銀汀随腳踩折一根幹枯的樹枝,低聲開口。
“那個叫鈴蘭的姑娘,就是河裏的白衣女鬼,我不會認錯。”
“你不說我也猜到了,否則那個荷包無法解釋。”
“所以當初衛傑和鈴蘭都經歷了什麽,才造成了如今形勢,甚至還連累了整個村子?”
尹雲道:“這種事情,就不得不去問當事人了。”
“好吧。”
豈料兩人主意剛打定,尚未回屋找衛傑,就聽見遠遠傳來村裏人驚恐的叫喊聲,以及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
“出事啦——衛老三和衛柱子被女鬼殺啦——”
衛老三和衛柱子的屍體是在河邊發現的,死時半個身子都浸在赤色河水裏,岸上潮濕的地面盡是抓痕,應該是被強行拖下去的。
他倆死狀極慘,眼珠外凸,舌頭伸出,顯然是被生生掐斷了頸骨,脖子處那一道暗紫發黑的手印,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衛老三的媳婦正在哭訴:“大中午的和中了邪一樣,眼神發直就要往外走,攔也攔不住,我當時忙着做飯也沒太在意,結果事後去找的時候,發現人已經斷氣了……”
霍銀汀站在人群外圍,聞言轉過頭來看向尹雲:“你斷得挺準,說剩不到一天的陽壽,果然很快就沒命了。”
“我是靈探,這點小事還能看錯?”尹雲冷哼一聲,“這女鬼執念極深,存在時間又久,相對應的力量也強大,以至于白晝也敢出來作祟——雖然是以附身的方式降低傷害。”
“有把握抓住她麽?”
“我猜白天她是不可能再出現了,強行逼她現身可能會引起恐慌,等晚上吧。”
兩人正說話間,衛老三的媳婦突然一轉頭就望向這邊,她目露兇光,頓時扯着嗓子尖叫起來:“就是他們!是那倆留宿在衛傑老頭兒家裏的外鄉人!早晨就是他們施妖法吓唬我丈夫和弟弟的,他們說不定和那河裏的女鬼有所勾結,是一夥兒的!”
她這一番話比較具有煽動性,畢竟赤水村不留外人的規矩已經延續了很多年,盡管可怕的傳說一直存在着,但近幾年村中倒也算風平浪靜,怎麽這次莫名其妙住進了兩位年輕人,轉天就發生血案了呢?
四周一陣騷動,村民們将兩人團團圍攏,各自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望向他們的眼神交織着厭惡和畏懼,甚至已經有人悄悄取來了鐵斧和鐮刀,不曉得要做什麽。
尹雲也不緊張,更不急着辯解,他只懶散地朝隊伍外圍一指:“诶,說你呢,把那種田鋤地用的家夥放下,那玩意兒除了激怒我,沒別的用處。”
霍銀汀在旁笑了笑:“人不是我們殺的,不過這樣講,你們應該也不會相信。”
大約是她的語氣比較平淡,給人以一種示弱的錯覺,衛老三的媳婦膽子便更大了些,橫眉立目地瞪着她:“你說不是你們殺的,證據呢?很明顯就是你們下的毒手,我要你們給我的丈夫和弟弟償命!”
衆人紛紛點頭附和:“對,把這倆妖孽五馬分屍,扔到赤水河裏面喂魚算了!”
鳳栖國的律法,往往顧不到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草菅人命是常有的事,尹雲聞言嗤笑:“喂魚?都是條死河了,哪裏還有魚?”
衛老三媳婦叫嚣着:“總之先把他們捆起來再說!”
“我看誰敢?”霍銀汀語調不高,但偏偏就是能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楚,她說,“你丈夫和弟弟是怎麽死的,你也看到了,哪怕不是我們殺的,想讓你們和他倆死得一樣慘,我也能做到——要試試麽?”
要試試麽。
這含笑的一句不疾不徐,卻成功鎮住了衛老三的媳婦,她目光微轉,瞧見了霍銀汀掌心若隐若現的金光,心跳倏地停了半拍,而後神色便也顯得猶豫起來。
人都是怕死的,對于未知的力量,多少都會存着膽怯心理,一面虛張聲勢,一面驚懼難安。
“走吧。”尹雲轉過身去,沒再朝那群人望去一眼,“放心,我們在這村裏住不了太久,事情解決了就走,期間如果還有誰前來惹是生非,可別怪我二人不留情面。”
“……”
直至走出很遠,确信沒有誰跟過來之後,霍銀汀冷靜開口:“我們這就去找衛傑,問問關于他和鈴蘭的往事。”
“好。”
要問一問五十年前,究竟有什麽故事,被深埋在了時間的塵埃裏。
推開那扇陳舊木門的時候,尹雲看到,衛傑就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杯渾濁的茶水,後者聽到腳步聲擡頭,眼神微亮。
“你們回來了?”
“嗯,回來了。”
衛傑低聲道:“村裏死人了?”
尹雲點點頭:“就是早晨為難你的衛老三,和他的小舅子衛柱子。”
衛傑沉默,長久沒有再開口,霍銀汀觀察他漸趨凝重的神情,思忖着問道:“老人家,你也很清楚他們是怎麽死的,對吧?”
或許是,早就猜到了。
聽得衛傑一聲嘆息,他苦澀地笑着,像是回憶起了多少年前刻骨銘心的往事,連皺紋裏都隐着深深淺淺的悲傷,難以釋懷。
“我知道的,無論再過多久,我愛的人,她也依舊如此固執。”
尹雲能看到,對方的陽壽正在慢慢縮短,只剩下兩天,他薄唇微抿,說不清是什麽情緒:“你愛的人,是不是叫作鈴蘭?”
“你……你們怎麽會認得她?”
“因為我可以看到過去。”
“……”
“所以我們想聽一個真相,五十年前的赤水村,到底發生了什麽。”
衛傑驀然猛烈咳嗽不止,他攔住了霍銀汀意欲攙扶的手,顫巍巍将桌上那杯茶水一飲而盡,這才喘息着,一字一句地回答。
“當年鈴蘭,就是被村人鎖在籠子裏,沉在了那條河底。”
他眼中有淚,慢慢解開了自己的粗布衣衫,露出了胸口臂膀處,那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猙獰疤痕,這些年都沒有消褪的痕跡,可見當初有多慘烈。
“而這些舊傷,也是那時我被村人打得半死的證明——可惜啊,我沒用,最終也沒能救下她。”
有情人終究難以逃過陰陽相隔的結局,從此,也令衛家村陷入了永久無法擺脫的赤色噩夢。
那是少女鈴蘭的怨與恨,是她愛而不得、含冤而死的見證,是她生生世世刻在這片土地上的詛咒。
作者有話要說: 小霍:別哔哔了,比你更好看的人我也見過,我說什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