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儒者不知治世而善訾議

第二天上朝, 朱煙寒便在朝堂上扔出了此次計劃的第一步:成立農業部。

此話剛出,朝堂上就沸沸揚揚,可想而知, 大家都是十年寒窗拼了老命才列席在朝堂, 怎麽能容忍你新開職場?

下面的大臣痛哭的痛哭、以頭搶地的搶地、痛述古今案例的痛述、自請辭官的辭官, 朱煙寒看着下面亂作一團粥, 心裏倒也理解,在既得利益中分一杯羹, 是那麽容易的嗎?就拿現代來舉例子,你在公司開辟了一片新市場,結果上司讓你把手頭的客戶資源全部轉手交給新同事,你肯定也不幹。

朱煙寒心裏默默的想,還好現在這個時代是一言堂, 沒有勞動仲裁、工會等機構,不然自己要被告得賠光褲子。封建社會的君權還是有一定的好處, 又轉念一想,好處個屁,大臣們沒有正當渠道發洩不滿,自然會通過消極怠工、中飽私囊、隐居避世來進行“不抵抗運動”, 最終的結果就是大明亡了。

是以他搖了搖頭, 看着下面的大臣都發洩的差不多了,才緩慢說到:“諸位的顧慮我都明白,諸愛卿放心,這些人再怎麽也越不過諸位去。便是他們的俸祿支出, 也不從國庫裏走, 全從皇後私庫走。”

大臣們這才有些醒悟過來,原來不是分一杯羹, 而是索性扔開他們?!!!戶部不是天天在皇上跟前叫窮嗎?這下好,人也不從你戶部支賬,直接自開一部。官員們消極怠工,不怕,人根本就不用。反應過來,又是一頓鬼哭狼嚎。

“夠了!”朱煙寒一聲厲喝。

大明的官吏地位仍舊很高,便是皇上,也很少在朝堂上這般苛刻臣子,便是朱煙寒登基以來,都沒有這般聲嚴厲色,大臣們一愣,又不吱聲了。

朱煙寒揉了揉被大臣們聒噪的發疼的太陽穴,朗聲說道:“你們若頂用,我會想着另起一部?如今我要推廣土豆和玉米,戶部會幫我嗎?戶部的官員願意主動多加一部分雜務嗎?我這邊廂提出來,那邊廂便有一堆大臣在下面諷古喻今,啰裏啰嗦提一大堆舊例,來告誡我戶部的職能是太 祖定下的,我若是額外給你們派活便是違背祖制,是個不肖子孫。再者,你們肯定要訴苦戶部如何工作量飽和,無法接新的活計,這是為了防止我執意要加,這樣我強迫你們做,你們也大可消極怠工,若我責怪就說自己早在朝堂上提出過無法勝任,再次給我絆腳?我問你們,是也不是?”

大臣們安靜下來,當然是。他們同朝為官,早就将皇帝當做自己的彀中之物、肆意操縱,同鄉、同科、恩師、親戚,大臣們通過互相聯姻和師徒之恩,早就如一道網,将這大明上下羅織的密不透風,稍有風吹草動便可守望互助。今日我幫你說話,明日你幫我說話,端的是齊整,不管皇帝怎麽整治,只要涉及他們的利益就沒法真正執行,要說皇權至上,可是皇權也得依附着他們這些執行者才可貫徹下去。政令不出紫禁城,出了便有怎麽樣?他們有的是千種、萬種的法子來阻撓,讓那個孤家寡人的皇帝知道坐上了金碧輝煌的龍椅又有什麽了不起?還不是大臣們說了算!

望着大臣們死灰一般的面龐,朱煙寒嘆口氣,怪不得自己的哥哥朱由校要倚重魏忠賢和客氏,一手提拔魏忠賢他肯定知道不妥,可是若是不提拔魏忠賢,這政令怎麽通達?皇帝怎麽執行自己的意志?光是一條:連稅銀都收不起。後世的文學作品都喜歡描寫明末魏忠賢怎麽在皇帝的授意下制作白色恐怖,網殺忠臣良将。可朱煙寒真當了皇帝,才明白大臣們逼着皇帝才是真,若有白色恐怖,也是朱煙寒受着。

他頓了頓,才問:“你們也都是飽讀詩書才站在這大殿上,朕雖未科舉,但每個皇子自幼年起就有鴻學大儒教授四書五經文章典籍,那些儒家經典,朕也是知曉一二,我問你們,你們對得起那些書嗎?”

“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農民種下種子,勤懇耕耘,秋天獲得豐收;集市上一手交錢一手拿貨,我問你們,你們食君之祿,真的忠君之事了嗎?你們怎麽對得起每日裏領的俸祿?!那俸祿,是我出的不假,但那是天下百姓的血汗,你們拿着百姓的供養,卻整日裏庸庸碌碌,心中不為民衆考量。你可有臉吃那百姓血汗?還是寒窗十年心裏想着的只是爬上高位?你們可對得起孔夫子?”

“瞽師不知白黑而善聞言音,儒者不知治世而善訾議。你們吵得很兇,可知道外面在發生什麽?”

朱煙寒拿起一本奏章,命令旁邊的小黃門拿給跪在下面的大臣,随便指了一位大臣:“你!念!”

那個大臣正跪得戰戰兢兢,拿起奏章,開始念:“自去歲一年無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間,民争采山間蓬草而食,其粒類糠皮,其味苦而澀,食之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後而蓬盡矣,則剝樹皮而食。諸樹惟榆樹差善,雜他樹皮以為食,亦可稍緩其死。殆年終而樹皮又盡矣,則又掘山中石塊而食。其石名青葉,味腥而膩,少食辄飽,不數日則腹脹下墜而死。……”

Advertisement

他念着念着,聲音顫抖起來,最終泣不成聲。

朱煙寒待他這樣,又示意第二個跪着的大臣:“念!”

于是那位大臣念下去:“……後見門外之人炊人骨以為薪,煮人肉以為食。……縣城外掘數坑,每坑可容數百人,用以掩其遺骸。臣來之時,已滿三坑有餘,而數裏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幾矣。……”

大臣們聽得毛骨悚然。山西、陝西一地鬧着饑荒。他們是知道的,可也許是刻意屏蔽,也許是茫然不知,他們第一次聽說有這等人吃人的慘案。

朱煙寒嘆息:“小縣如此,大縣可知;一處如此,他處可知。”

第二位大臣念着念着,他哽咽了念不下去,中國的儒生,哪個不是讀聖賢書的,哪位讀書人的心裏,沒有一塊柔軟的地方銘刻着孔夫子“君子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的教誨?哪裏能看着百姓如此受苦。

他以頭頓地,重重磕下去:“臣,上對不起皇上典籍,下對不起黎明蒼生。臣有罪!”

朱煙寒說:“這是禮部郎中馬懋才奉了我的命,去陝西調查饑荒時寫回來的奏章,他在奏章中曾寫,饑民相食,未死者集聚為強盜,還說其坐而饑死,何若為盜而死,猶得為飽鬼也。若不是官逼,民也不會反。吃不飽飯,當然要揭竿而起,陝西流盜之事,吃不飽便是根源。”

他朝簾子後面坐着的皇後和懿安皇後點點頭,示意小黃門帶人上來:“後宮寧妃注重稼牆之事,之前下西洋的大船帶來了些西式作物,她加以耕種,且在京郊和戶部官員實驗一二。如今讓她來說上一說。”

只聽得珠簾微動,寧妃出現在了垂着的簾子之後,她柔聲回答:“臣妾前些日子跟着戶部的官員在京郊、北直隸之地推廣玉米和土豆。同樣的一畝地,以大明朝如今的農業生産力,種大米得三明石,也就是西洋人所說的92千克,可是我在實驗中發現一畝地,即使在京郊最貧瘠的土地、不采取任何保溫措施,也能産出200千克,一斤玉米出面八兩,也就是說一畝田可以産出玉米面160千克,成年人糊口溫飽一天0.6千克即可,搭配蔬果瓜菜,也就是說,可以一畝地可以養活一個成年人。”

“更讓人高興的是,玉米可以和土豆混着種,并不占土地,土豆栽培春、秋二季,玉米栽培春、夏二季,一年四作四收,達到薯糧雙豐收。若是水肥條件充分、春薯早種早收、玉米用育苗移栽的方法,必能讓産量更高。如今陝西一帶已經饑荒許久,流民四起,我已經請了戶部的幾位官員前去推廣,想必很快便能讓那裏的人民都吃上飯。”

朱煙寒滿意的點點頭,下面的官員們聽得一愣一愣,雖然他們不懂西洋人所說的“掮客”是個什麽字眼,但經過寧妃這一系列換算,他們也聽明白了一畝地可以養活一個成年人!這是何等的奇跡?!

下面的官員便有些議論紛紛,朱煙寒笑着說:“這農業部,就由寧妃統籌,不僅是推廣玉米和土豆,還有農作物種植的訣竅、農業機械的改良、農業天象學等,你可自由調度欽天監、戶部、工部官員,甚至是普通平民,只要有助于農業發展,均可不拘一格選用。”

簾幕後面懿安皇後發言:“海船如今貿易做的井井有條,大可支付農部支出,皇上可放心。”

大臣們還能說什麽?人家有人有錢,自己還反對什麽?何況剛才那一頓訓斥,讓有的還存有良心的大臣心中慚愧,想着下朝後去打聽下農部事宜,為百姓出一份力。有的臣子便是不操心農事,也聽得寧妃的成就,心裏盤算起來:自家有無數田莊,這巴結好了寧妃,先種上這玉米和土豆,那可是收益大大的好!何況現在京中這玉米和土豆還是稀罕作物,自己先種上,在市場上出售,那可是奇貨可居能大大賺一筆。退一萬步想,便是賣不出去,也可以讓自家佃農吃,這可是大大節約了口糧!

一時之間,大家各懷心思,成立農部的事情也就這樣定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馬懋才,字晴江,延安安塞縣馬家溝人。為天啓五年(1625年)進士。歷任湖廣副兵備道、禮部郎中、西蜀參議等職。敢于仗義直言,為民請命。崇祯元年(1628年)陝西大饑,餓殍枕藉。懋才奉命入陝調查,見故鄉吃人的慘景,於是将沿途見聞寫成《備陳大饑疏》,五月十八日上報災情。又曾治理四川、雲南等地區,平息苗漢紛争。并開墾荒田,漢、苗皆頌其德

大米得三明石,也就是我們現代的92KG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