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晚上十點多,顏伊洗完澡躺在床上,對着一張十九年前的老舊照片發呆。

照片上有一個高大的年輕男人,兩個年輕女人和一個小女孩,照片的背景是大片的花草,旁邊還有一個白色的秋千。

顏伊眼眶慢慢紅了,心髒抽痛得無法呼吸,捏着照片的手指微微顫抖,另一只手握成拳頭,手攥得緊緊的,指節用力到發白。

許久,全身脫力,松開拳頭,顫抖地輕撫着女人嬌美的臉,一滴淚水濺到了照片上。

當年留下的照片不多,這是顏伊唯一擁有的一張。女人的身份特殊,不常照照片,這張還是她偷偷藏起來的。

突然手機響了,是葉亦珊。

“江湖救急!錢川這個傻子把自己灌醉了,他一直叫你的名字,我們根本拖不走他。”葉亦珊崩潰的叫聲傳來。

“你們在哪兒?”顏伊聲音有點啞。

“在你的會館,快點來。啊!老娘要忍不住揍他一頓了!”

聽得出來,葉亦珊正在暴走的邊緣。

顏伊挂了電話,換了身衣服打車去了會館。

車子停在LY會館門口,顏伊徑直走了進去。

“老板好,我是這裏的店長。葉小姐在她的包間。”小美知道顏伊會來,特意守在這裏。

這間會館是唐心心兩年以前回國之後開的,顏伊負責出錢,唐心心負責管理。

她今天剛回國,在此之前并沒有來過這裏,但是店長小美卻對這個從國外回來的大老板了如指掌。

推開房門,葉亦珊正暴躁地走來走去,頭發散亂,再無平日高冷美人的模樣,她的助理縮在角落。

錢川的助理也守在一旁時刻關注着情況,防止葉亦珊控制不住打人。

看到顏伊進來,葉亦珊的助理大松了一口氣,好像看到了救命的大羅神仙,“珊姐,顏小姐來了!”

“你可來了,今天晚上我本來在錄歌,這死人突然沖進來拽着我要去喝酒。來了之後也不吃東西,就自己一杯一杯地灌,醉了就開始哭,我要瘋了。一個大男人怎麽娘們唧唧的,煩死了。這貨交給你,我回了。今天時機不好,改天一起吃飯給你接風。”

葉亦珊忍住了煩躁,抱了抱顏伊,帶着助理大步離開。

她跑得飛快,顯然是被纏得煩了。

顏伊抿了抿唇,擡眼看向錢川,他還穿着下午離開時的衣服,筆挺的西裝皺成一團,領帶也被他扔到了一旁,整個人坐在地上抱着桌子腿痛哭。

“老板,別喝了,別喝了,顏小姐來了。”

“別碰我……嗚嗚嗚嗚……我要喝!給我酒!”

錢川像個沒了媽的孩子,哭得那叫一個慘。

顏伊走過去,晃了晃他身體,“錢川!錢川!哥!”

又使勁拍了拍他的臉。

錢川睜開眼,隔着淚看清了她的臉,哭的聲音更大更慘了,絮絮叨叨地跟她說着話,翻來覆去地道歉說對不起。

助理在旁邊一臉茫然,不知道老板在說什麽。

顏伊聽了一會,就什麽都明白了。

她眼神暗了下去,深吸一口氣逼退鼻子的酸澀和眼裏的濕意,和助理一起把人扶了出去。

好不容易把人弄上車,顏伊才看到了紀雲寒之前發的短信:

我的外套是不是忘在你家了?

她回:我現在不在家,不過應該在,好像落在沙發上了,明天我給你送過去吧。

紀雲寒洗完澡,光着上半身走出浴室,堅實的肌肉和緊致的線條在黑夜裏充滿誘惑與魅力,淩厲的短發還滴着水,浴巾松松垮垮圍在腰間。

他拿起手機,看到回信的時候已經過去20分鐘。

看清了內容,微微皺眉,打電話過去。

顏伊剛剛和助理一起把錢川弄到床上,累得氣喘籲籲,聽到來電,也沒看名字,接起。

“你好?”

紀雲寒聽着她喘氣的聲音,眉頭緊皺,嗓音低沉略帶壓迫感,“你在哪兒?”

顏伊的耳朵麻了麻,她清清嗓子,“錢川喝多了,我剛把他弄回他家。”

電話裏傳來助理叫嚷的聲音:“老板!來,往這裏吐……”

聽上去兵荒馬亂。

紀雲寒眯了眯眼睛,沉默片刻,“你今天還回來嗎?”

“回,錢川這有他助理,不用我。”

此時傳來了助理的聲音:“顏小姐,你再等等啊。等老板不吐了我就送你回去。”

紀雲寒沒等顏伊回複那邊,“地址給我,我去接你。”

“啊?不用了不用了,助理可以送我的,不用麻煩你了。”

顏伊連忙拒絕,現在已經很晚了,再麻煩他真的不合适。

“錢先生那邊不能沒人盯着。”

紀雲寒快速走到衣櫃前,一邊拿衣服一邊說:“聽我的。我現在在外面,可以順路接你回家。地址給我,我先挂了。”

說完不等顏伊拒絕就挂斷了電話,穿好衣服,顧不得沒有幹的頭發,急急忙忙出了門。

顏伊猝不及防地被挂了電話,瞪大了眼睛,低頭思索了一會,慢慢笑了。

助理沒聽到顏伊的回答,走出來看她,結果看到臉色陰沉了一晚上的顏小姐此刻正看着黑掉的手機滿臉笑意。

她突然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把助理吓得魂飛魄散。

助理沒有再和顏伊說話,默默轉身回去,兩眼無神,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老板看了許久,喃喃自語:“這顏小姐笑起來可真好看啊,老板家基因可真強大,一個個都這麽好看……”

人來得很快。

夏末秋初的夜晚依舊有些熱,一路上風已經把頭發吹幹得差不多了。

紀雲寒按照顏伊給的地址,敲了敲門。

顏伊将門打開,看到了和下午穿着不一樣的男人,空氣中還飄蕩着淡淡的沐浴液的味道,淡淡的清香,和他外套上的味道一樣好聞。

女孩眉眼彎彎,她的眼裏有光,像火焰,像星星。

她這樣嬌俏明媚地站在紀雲寒的面前,他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我來接你回家,走嗎?”

男人的聲音有些啞,在黑夜裏顯得更加充滿誘惑力。

顏伊眸光微閃,沖他甜甜一笑,“好啊。”

助理走出來要送人出去時,看到門口英俊挺拔的男人,怔住了。

兩人離開許久,才慢慢回神,小聲念叨着:“這投胎真是個技術活……”

車上,紀雲寒問她錢川的情況。

“吐了一會,已經睡着了。”

察覺到顏伊不是很高漲的情緒,猶豫問道:“是不是累了?你可以睡一會,到了我叫你。”

大概是身邊的男人太溫柔太體貼,給人無比強大的安全感,又大概是夜深人靜,負能量爆棚,席卷而來的疲憊感讓她脆弱不堪,顏伊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

“錢川每年夏天都會到我家住一段時間。那年我還小,大概9歲吧,他比我大5歲,也還是個小孩子。那天他知道我去了鄉下的農莊玩,便偷偷叫上司機帶他來找我。結果在農莊外面,正好看到有綁匪把我劫走。”

紀雲寒皺着眉,車速慢慢降了下去。

“我去玩也沒帶多少人,幾個保镖都被撂倒了。你知道的,M國持槍合法。他當時太害怕,躲了起來沒敢出來。我被抓走以後,他打電話通知我家人。其實那些綁匪不要錢,本來就是奔着我這條命去的。”

紀雲寒瞳孔猛地收縮,心髒倏得一疼,他擔憂地往旁邊看了一眼,攥緊了方向盤,沒有打斷她。

“說來也有意思,我這命格也不知是好是不好,從我5歲起,大大小小的意外不斷,好幾次差點沒命,但每一次都能化險為夷,邪門得很。”

紀雲寒沒有心情和她開玩笑,眉頭一直緊緊皺着。

“丹尼爾,奧,就是我爸爸,他一直在救助被家暴的孩子,而那些被我爸爸送進監獄的亡命之徒出來以後要報複他,機緣巧合下就盯上了年幼的我。”顏伊輕描淡寫訴說着當年的事。

“錢川很自責,覺得自己躲起來很懦弱,他覺得當時抛棄了我。可我們家所有人都很感謝他,假如沒有他的那通電話,我一定是死路一條。他當時也很小,如果沖出去只是多搭上一條命而已。他幫我争取了時間,我爸爸很快找到了我,雖然我當時的情況也不是很好,但是起碼還活着。”

車猛地停在了路邊,他急急地問,“那現在呢,你還好嗎?”

顏伊毫無預兆地慣性往前沖,又被安全帶拉了回來,轉頭對上他的眼睛,被他焦急的眼神吓了一跳,又慢慢笑了,看着他的眼睛安撫他,“你別急,我現在很好。”

聽到她沒事,紀雲寒松了口氣。

看他這樣顏伊又沒忍住笑了出來,“我有好多次與死亡只有一步之遙,所以更加清楚活下去的意義。”

看他認真傾聽的模樣,顏伊正了神色,“那段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心理醫生說我是創傷後應激障礙,下意識回避了那段經歷,這樣挺好的,周圍人也一直沒再提過那件事。”

女孩的神情突然有些恍惚,聲音低了下去,似是在自言自語:“如果能忘記的話,為什麽不全都忘了呢。”

為什麽有的會忘記,有的卻刻骨銘心地記得,像是烙印般刻在骨子裏,日日夜夜地徘徊在那個噩夢中,掙脫不了。或許是犯人至今逍遙法外,天堂的那個人在提醒她報仇吧。

聲音太輕了,如果不是紀雲寒耳力好,恐怕都聽不到。

還是不要忘了吧,省得她還要費些功夫去喚醒那些遺忘的仇恨。

女孩雖在笑着,紀雲寒卻覺得那笑容格外苦澀,苦得他心髒疼到發麻。

“我沒想到錢川一直記着這件事,甚至他到現在還耿耿于懷。他把錯誤都攬在自己身上,所以在得知我離開父母獨自前往A市,非常生氣,大概是太害怕了吧。”

顏伊把頭靠在一旁的車窗上,閉上雙眼。

“我能察覺到他在害怕着什麽,卻沒想到心結在這裏。”女孩神色疲憊,聲音輕的仿佛一陣風就吹散了。

将壓在心底的話吐露出來,身體都輕松了許多。

紀雲寒重新啓動了車子,眸中漆黑一片,複雜的情緒洶湧地翻滾,喉結艱難地滾動,他深吸一口氣,将胸中的郁氣緩緩吐出。

一路無話,很快,車開到了停車位,紀雲寒轉過頭。

她睡着了。

女孩頭偏向他的方向,睫毛微微顫抖,臉蛋粉粉的,紅唇微微張,還有幾根頭發黏在唇邊。

周圍的空氣瞬間燥熱起來,紀雲寒收回視線,解開安全帶,降下車窗,胳膊輕輕搭在車窗上。

車停下的時候,顏伊是有感覺的。

她掙紮着從睡夢中醒來,聲音略有些啞,“抱歉,睡着了。”

“看你太累就沒叫你,剛到沒多久,走吧。”

他徑直走在前面,不敢再看她一眼。

回家後,顏伊倒了杯水,冰涼的液體順着喉嚨滑下,将內心的煩躁澆滅。

她轉頭看到了沙發上男人留在這的外套,“啊”了一聲,拍了拍額頭,邊給紀雲寒發消息邊往卧室走。

“衣服忘記給你了,明天再拿給你吧。”發完随手把手機放在一旁,倒頭睡了。

深夜,紀雲寒站在陽臺上,雙手撐着欄杆,側頭看向隔壁,卧室裏有微弱的燈光透出來。

看了眼新的消息,轉頭看了看隔壁滅下去的燈光,神色溫柔,回了個晚安。

他轉身回到屋裏,蹲在床邊。

拉開床頭櫃抽屜,尋到一個精致的小盒子,盒子上是密碼鎖,看得出盒子的主人很在乎這裏面的東西。

他解了鎖,從裏面摸出一枚彈殼。

金色的彈殼,小小的一枚。

握在手心,輕輕摩挲着,笑了。

那些獨屬于他一個人的回憶,此刻竟也是甜的,甜到了人心縫裏。

紀雲寒握着那枚彈殼,就這麽坐在了地上。

背靠着床,長腿屈着,眉眼溫柔地看着手心。

那曾是他最遺憾的過往,那些不敢言出口的隐秘心事,那些早已被他埋在心底最深處的回憶,随着她的出現統統被翻了出來。

他曾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

如今她又來到了他的身邊,這是上天的眷顧。

紀雲寒知道,這是命中注定的。

作者有話要說:  問我紀警官是不是之前就喜歡顏顏的,現在有答案了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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