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黃金滿擔
秀荷的娘名叫子青,戲班子裏唱青衣的角色,她的人生在秀荷的故事裏就是一個謎。聽說當年從戲班子走散,半路被帶着兒子逃荒的關福撿到,兩個人就湊成了一個家。那時候秀荷的娘已經懷胎六個月了,不久就生下了小秀荷。紅姨是子青失散的兒伴,兩個人後來在怡春院裏遇見,紅姨于是成了秀荷的幹娘。
子青生得清透漂亮,出淤泥而不染一般,和春溪鎮所有女人的味道都不一樣。關福卻是個粗糙的北邊漢子。秀荷不知道子青是因為什麽才決定留在關福的身邊,甘願和他過這清平的生活,但關福對她們母女照顧得非常周全。秀荷的親爹不是關福,關福卻待秀荷如同親閨女。
紅姨瞥着嘴,見秀荷不理她,就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秀荷去擡酒她就随過來,秀荷把酒擡進去她也跟進去,甩着帕子吃吃笑:“你還別就瞞老娘,老娘在你這年紀早就把什麽都看透了。你老實說,那小子是不是把你弄傷了?不然從前你走路可不這樣。女兒家家頭一回可得小心,痛得緊了,日後回回痛……”
一邊說一邊睇着秀荷的腰和臀,她倒好像成了當事人,比秀荷還要興奮一百倍。
誰和誰呀,秀荷羞惱極了,偏偏還甩她不開。本來都打算再也不去回想那一幕,被紅姨念過來念過去,當日和庚武在水中勾弄糾纏的畫面便又浮了上來。
南方三月的光景,潭中水草已然開始躁動,也不知怎的,偏偏把她的腳纏住。水鬼抓人投胎一般。庚武的手便撩開她的裙裾去解她的腳,解又解不開,手倒伸去了不該去的地方,氣得她一口咬上了他的肩。他一痛,手一松,兩個人的身子便徹底被水草糾纏在了一起,腿就是那麽麻開的。許是後來哪裏碰傷了骨頭,痛了兩三天。
秀荷駐了步子,怒怔怔地看着紅姨道:“幹娘再不要亂說,我在石頭裏碰傷的,崴着了。”
“嘁~”紅姨賊精精地睇着秀荷的眼睛,哎呀,那子青怎就生了這麽個丫頭,一雙水眸一眼就望到了底,就是不會說謊。
她得意秀荷終于理睬自己了,便适時地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那我也不信,我家二蛋看到那庚三少爺把你放平在草地上……手緊着胸,親嘴兒呢。我就說了,梅二那小子怎麽這幾天不來纏你,原來是醋蔫了,嗤嗤~”
提起這個秀荷就恨不得把庚武咬碎撕爛。明明滿臉都是對自己的不耐煩,做什麽還要趁機親她的嘴,拍她的胸。
秀荷生氣起來,她一生氣就說反話:“看都看見了,那就睡了吧,反正說了也沒有人信。”
紅姨卻又掃興又放心下來,知道這丫頭并沒有被人玷弄成功。
二蛋在街角剃完光頭回來了,這是紅姨撿來的兒子,七八歲,虎頭虎腦的可淘氣。二蛋說:“瞧,我把新姐夫帶來了,他說要找我秀秀姐姐!”
秀荷擡起頭,便看到庚家的三少爺庚武高高瘦瘦的站在兩步外。他今日穿着鴉青的斜襟長衫,底下是墨黑色粗布長褲,肩膀很寬,清偉修長。在北方大營服刑的這幾年,把他大戶人家的少爺氣消淡了,昔日清俊的臉部線條勾勒得很是英氣逼人,可惜通身還是冷,洗不去的凜凜風塵。
就算救了她一命,但也被他看了親了,啞巴虧都不知道吞下多少,他還來找她做什麽?
撕破臉皮麽?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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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荷推着板車要走,并不打算再與庚武有什麽糾纏。
紅姨卻一攔:“诶诶,別走啊。庚家如今雖破落了,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跟着他可是做正經少奶奶,比給梅二當小姨娘強。”
拉扯着兒子,把空間騰出來給二人,自己卻一邊走一邊嘀嘀咕咕罵:“死小子,便宜他把老娘幹閨女看了,這筆賬可不能算!”
這會兒是陰天,屋檐下滴滴答答落着隔夜的水珠,空氣潮濕而晦澀,秀荷低着頭,推着車想要把庚武繞過。
庚武清偉的身軀一動不動,在秀荷擦肩的那一瞬,卻忽然伸手把她的車把子摁住。
女人身上若有似無的花草清香缱風入鼻,許多想要忘記的味道和觸感情不自禁又浮上腦海,這感覺讓他很不适。他其實并不喜歡和眼前這個叫秀荷的女孩說話,他還不至于貧乏到需要去搶一個敵對仇家的相好。
庚武冷冷地張了口,語氣沒有溫度:“我來還你東西。”
秀荷步子微怔,沒來由胸口一緊:“是什麽?”
她的眼睛不自覺地去看庚武的那個地方,那個地方今天很平靜,沒有那天突然鼓出來的一個吓人大包。那個大包裏頭藏着個嚣張的東西,戳得她痛,明明覺得很可怖很壞,卻又讓她空空軟軟。她一想起那一幕,就對他讨厭起來。
庚武顯然知道秀荷在看什麽,她嫌惡自己的那個東西。不過他不介意,反正這也不是自己的女人,将來他的女人自然知道他那裏到底有多麽好。
三日前從北方大營一路風塵仆仆,倘若不是怕潮漲危險,其實他也懶得跳下去救人。好容易救上來了才知道是她。四年前庚家被朝廷抄家時,她不過才是個十二歲的纖瘦小丫頭,一晃晃的功夫竟綻放成了這般,若不是左眉下一點朱砂未變,他都很艱難才能認出她來。
春衫從樰白雙肩滑落,肚兜也被蹭到了少腹上,裏頭嬌好的美麗就赫然于水潭之旁。是青春,是妩媚,是柔不堪用力……你叫他怎麽能走?
自小春溪鎮惦記她的男人就多,他這廂一走,她清白怎堪留住?那個霸占了她多年的小子又怎肯再繼續要她?
明明都走出了五步遠,忽而又掉轉回頭,托起她的後背給她做吐納。她的唇兒粉潤,清清甜甜似櫻桃的味道,早先的時候他還沒有什麽。忽而她一睜眼醒來,卻推搡着在他懷中掙紮。
他本已衣衫濕透,這廂肢體纏磨間再如何按捺得住?忽而那裏就啓出了反應,接下來便挨了她脆生生一掌。她罵他“銀賊”,聲音卻實在好聽,他明明恨不得把她揉碎,到底還是下不去狠手。那裏卻被她頂得賬痛,她倒好,輕輕松松又暈了過去,枉他不得以又把她一路背回酒鋪。
梅家和庚家曾經是春溪鎮的兩個鼎力大戶,兩家沒有過節亦沒有交往,生意上也井水不犯河水,就像是祖上約定俗成的規矩。所以梅孝廷看上的女人他庚武也不稀罕去搶。
庚武冷冷地看着秀荷的眼睛:“我的衣裳還落在你那裏,裏頭有朝廷赦免的公文。”
他的眼神也在大營中歷練得銳利,就像一只山野冷戾的孤狼。和秀荷不喜歡他一樣,他也并不喜歡秀荷。
“快看快看,梅家老太爺回來了!”
“吓,還帶回來個黑皮膚的南洋女人,這下可不得更熱鬧!”
長街上的行人忽然間多了起來,熙熙攘攘在道路兩旁擠作一團。
梅家是春溪鎮的首富,他們是少數在朝廷頒布禁海令後依然富達的一家。梅家祖代在南洋都有生意,陶瓷罐、青紅酒、茶葉、藥材,能賺錢的生意他們都做。梅老太爺回鄉是春溪鎮一出難得的好戲。每回梅老太爺回鄉,身後都跟着兩隊粗壯黝黑的矮個南洋腳夫,腳夫肩上架着扁擔,前後各挂着一個竹筐,吱嘎吱嘎,那筐裏裝着的金條黃燦燦,恁是把一根根結實的扁擔壓成了玄月弧。
梅家在衙門裏每年都孝敬銀子,黑道上也孝敬,他們聲勢款款着來,聲勢款款着去,從來就不怕誰人敢搶。
那年頭人窮,平常百姓家若用筐子挑幾擔子白花花的大米,都已經不愁媳婦了,何況是滿滿當當的金條。老太爺回來這天,春溪鎮一條街都擠滿了人,人人都貪婪地支着耳朵,聽那金條在竹筐裏吱嘎吱嘎地暢響。
一擡敞篷的轎子在前頭打陣,梅老太爺梅紹和捋着兩撇山羊胡閉目養神;後面跟着一輛闊氣馬車,裏頭坐着大老爺梅靜齋。有女人的身體從車簾裏探出來,二十八九的年紀,皮膚黃黑卻不掩美豔,身段豐腴且風騷,手上抱着個一歲多的孩子,正自對着人群笑盈盈。
喲,還帶回來個混種的小少爺!
圍觀的人群紛紛踮起腳尖看。
秀荷不想在大街上和庚武站得太近,幹娘在樓上看着呢,不定又會想到多歪。便把車把子握回來:“昨晚被我洗了,你先把我的東西還給我,後天我把衣裳放在幹娘這裏,你自己來取。”
其實她也不确定到底是什麽東西,可是卻又不能不要回來。
“好。”庚武低頭看着秀荷細密睫毛下暈粉的肌膚,俊顏上的傷口莫名搐動了一下。
秀荷擡起頭,這才看見他臉上一條長長的抓痕,紅跡未幹且深邃……沒想到自己那天竟然如此用力。她心裏頭便有些解氣。
伸手把東西接過來。
“啊——”不知誰人忽然跑過來,殺将将地把她一撞。她腳下力道控不住,整個兒便撞進了庚武的胸膛。
東西落下去,輕飄飄,紅朦胧,竟原來是一抹蜷成小團的女人胸兜。
“迂——”
榮貴把車在路邊停下,指着秀荷道:“爺,秀荷人在這裏,你要不要下車?”
車簾卻未動,梅二少爺梅孝廷如玉鑿般的側臉隐在車廂內,透過那一隙昏暗的光線,看到女人手腕和耳際空空,所有的首飾果然都不見了。
所以風言風語也并非空穴來風不是麽?她躲着幾天都不肯露面。她此刻正倚在那個才從牢裏放出的男人胸膛。她把他用心良苦送出的首飾都摘了……
他的心便冷下來,他心一冷,鳳眸中便铎上一層狠戾——原本就是這福城之中出了名的狠辣角色。
“不用了,就讓她和那個寒酸少爺再續前緣吧。”梅孝廷攤開雙臂,倚在車廂後座上冷幽幽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