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蚌中之砂(下)

“好好休息吧,莎裏醬,辛苦你了。”島健輕輕地将被子為少女拉上,慢慢站了起來,有點尴尬地望了銀古一眼。

婦人将那顆紅色的珍珠如奉至寶似的捧着,輕輕地放在了一個看起來很精美的木盒之中。

島健走出了房間,銀古靜靜地跟在後面。

“真的不要緊麽?如果放任這樣下去,莎裏醬會沒命的。”銀古看到婦人關上了房門,輕聲對島健說。

島健的臉上飄過一絲驚慌,“真的會沒命麽?”

“這是第幾顆了?”銀古淡淡地問。

“第五顆。”

“第一顆和第二顆的顏色是不是分別為白色和淺黃色?昨天你賣掉的是第三顆和第四顆?”銀古伸手将煙從嘴裏拿了出來,淡淡地問。

島健驚訝地張大了嘴,好像在說:“你怎麽知道?”

“等到珍珠的顏色變成全黑,你的大女兒,會死。”銀古盯着島健。

島健驚愕地站在那裏,突然伸出雙手蒙住臉,無聲地哭了。

“也不是沒有解救的辦法。明天,我就為她配藥,算是你讓我借宿的報答吧。”銀古安慰道。

“太感謝了!”島健感激地握住了銀古的手。

第二天,銀古打開了自己的藥箱,取出幾味藥,耐心地在院子中研磨着。叫做莎裏的女孩坐在離銀古不遠的岩石上,出神地盯着遠方,嘴巴裏輕聲哼唱一首不知名的歌謠。銀古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仔細傾聽了一會,對少女說:“很好聽。誰教你的?”

“母親。”少女沒有動身,只是略略垂下了眼睑。

“哦。”銀古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又接着問,“什麽時候開始吐珍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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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少女将臉轉向了銀古,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在那之前,是不是曾掉到海裏過?”銀古擡起那只綠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少女的臉。

少女愣了一下,好像這個問題問得非常奇怪,“我經常下海采珠的說……”

“哦。”銀古将一根煙放進了嘴裏,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銀古将藥配好了,用黃色的紙張将藥粉包住。

他将藥交給了島健,“每天一副藥即可,按照她現在的病情,大約一周就會好。這幾天就別讓她再下海了。”

“謝謝您!”島健很感激。

銀古扛起了自己的木箱:“謝謝你的熱情款待,我要走了。過一段時間,我會再回來看看。”

島健畢恭畢敬地捧着銀古配好的藥,将其送到了漁村的出口。

幾個月之後,背着木箱的銀古再次出現在了這個偏僻的小漁村。很巧的是,今天又碰上了集貿日。

銀古将背上的木箱重新正了正,然後向着人群走去。他在攤位中穿梭,卻沒有找到島健的身影。

“打擾一下,島健今天沒有來麽?”銀古向一個面前擺着幾條新鮮海魚的攤販問道。

“啊,島健啊,他孩子生病了,正在家裏照看孩子呢。”攤主望着面前的這個異鄉人,又加了一句,“小哥買條魚吧?我今天剛撈上來的,可新鮮了!”

“哦,不用了,多謝。”銀古急忙推辭,大步向島健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院門口,沒有看到任何人。于是繼續往裏走,房門是開着的,但裏面看起來很冷清,沒有一個人。

“島健桑?我是銀古。”銀古站在門口,對着裏面叫了一聲。

良久,一個房間的門拉開了,一臉疲憊的島健走了出來。僅僅幾個月不見,銀古覺得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面色蠟黃,胡子拉茬,神情呆滞,全然沒了第一次見面時的神采飛揚。

“啊!銀古桑啊!你可算來了!”島健看到了銀古,突然兩眼放光,熱情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莎裏醬的病情不好麽?”銀古有點擔憂地問道,同時還有點疑惑,上次的藥量應該是足夠的。

“不太好……”島健突然看起來很消沉。

“藥沒起作用麽?”銀古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扶在下巴上,有點疑惑地自言自語。

“啊,也不是……”島健的臉上突然閃過一絲慌亂的神色。

“老公!你在跟誰說話?”有個婦人推開了裏面房間的隔扇門,走了出來。

“銀古桑!”婦人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銀古,突然很激動,她快步跑了過來,拉着銀古的衣服,“噗通”一聲直接跪在了地上,“求求你了!救救我的孩子們吧!”婦人突然開始嚎啕大哭。

銀古被這場面驚呆了,他急忙伸手去拉婦人,“出什麽事情了?”

婦人抽噎着,悲傷得泣不成聲,島健嘆了一口氣,将自己的妻子拉了起來,“銀古桑,請跟我來。”

島健将銀古領進了裏面的一間房,五個孩子全躺在裏面,蓋着被子,面色蒼白。銀古可以清楚地看到孩子們的身體周圍有很多細小發光的觸手,正在不斷地肆意向四周蔓延。目睹此情此景,銀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眉頭也緊緊地蹙了起來。

島健徑自向房間中的櫥櫃走去,拿出了之前的那個精美木盒,走到銀古的面前,緩緩将盒子打開。

只見裏面放了十幾顆鹌鹑蛋大小的珍珠,在昏暗的房間內,散發着五顏六色的漂亮光芒。銀古接過木盒,從中拿出了一顆暗紫色的珍珠,細小發光的紫色觸手在珍珠邊緣緩慢纏繞着。

“這顆,是莎裏醬的吧?”銀古用拇指和食指捏起那顆珍珠,認真地端詳。

“是的。”島健低下了頭。

“如果再吐一顆,就是黑色了。”銀古将紫色珍珠重新放回到盒子裏,除了這顆,還有很多白色、黃色和橙色的珍珠。

“我給你的藥,她有好好吃嗎?”銀古合上了盒子,然後目不轉睛地盯着島健。

後面的婦人臉色驚了一下,突然抿緊了下唇。她的雙手緊緊地絞着自己的衣服下擺,突然,堅定地擡起了頭,向銀古走去,中途推開了島健試圖阻攔自己的手:“銀古桑,讓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吧。”

銀古的視線從島健轉移到了婦人身上,他緩緩吐出了一口煙:“莎裏,不是你親生的吧?”

婦人的臉色又是一驚,迅即恢複了原樣:“嗯,莎裏是我老公和前妻的孩子。”

“那些藥,你根本就沒給她吃,對吧?”銀古的視線從婦人身上移開,盯着遠方的大海,幽幽地問道。

婦人的臉迅速變得慘白,她覺得自己有點暈眩,扶住了牆壁,輕嘆了一口氣,“您猜對了……如今,神的報應已經降臨了……”說完,婦人又開始嘤嘤地啜泣,島健急忙走過來,安慰着婦人。

“在這個偏僻的地方,光靠捕魚,孩子們恐怕都得餓死。”島健難過地低下了雙眼。“莎裏醬吐的珍珠很受富人們歡迎,多虧了她,孩子們才能好好地活到現在……所以,當我知道內人将她的藥扔進火堆的時候,雖然當時很生氣,但也沒過多責備……”

“求求你!求求你銀古桑!救救我的孩子們吧!他們可是我的命根子啊……”婦人突然歇斯底裏地揪着銀古的衣服下擺。

“莎裏,也是她母親的命根子呵……如果還活着的話。”銀古任由婦人揪着自己的衣服,面無表情地說。

婦人突然松開了揪着銀古衣服的手,捂臉無聲地哭了。

“嘛,現在問題有點棘手了。我簡單解釋下,孩子們的病,是由蟲引起的。在深海處,有一種叫做胚砂的蟲子,平時潛伏在軟體動物的殼內,靠消耗宿主的生命力存活,吞食生命力的産物就是那些會發光的珍珠,且随着寄生時間的延長,珍珠的顏色也越深。當宿主無法提供足夠的生命力時,胚砂便會将其舍棄,尋找新主。莎裏估計是下海采珠的時候,不小心接觸到了被胚砂寄生的海蚌,才會吐珠。”銀古盯着夫婦倆,淡淡地噴出了一口煙。

“她現在的身體,恐怕已難以提供足夠的生命力了,而其他孩子充滿活力的身體,對胚砂來說,是再理想不過的宿主。”銀古盯着島健,表情很嚴肅:“不過,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胚砂已經開始大量繁殖了。所以孩子們吐珠的周期,比莎裏那會要短得多。”

婦人和島健驚愕地瞪大了悲痛的雙眼:“那孩子們還有救嗎?”

“也不是沒有辦法,不過需要花時間準備材料。”銀古安慰着夫婦二人。

三天後,島健和其他漁民在海中捕撈了很多海蚌,銀古指揮大家将海蚌鋪堆在海邊的礁石上,然後從自己木箱中取出了一瓶密封得很好的液體,倒了滿滿一碗,金黃色的液體散發着明亮溫暖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均勻灑在了蚌堆上。然後島健和婦人将5個孩子輕輕地放了上去。

過了一會,孩子們開始了痛苦的掙紮,島健緊緊地握着妻子的手,密切關注着孩子們的變化。

銀古看到大量五顏六色的發光觸手正緩慢地從孩子們的眼睛、鼻孔、嘴巴和耳朵裏慢慢向外蔓延,然後緩緩地鑽到了下面的蚌堆中。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孩子們的身體周圍已經看不到任何發光體了。最小的孩子坐了起來,看到自己身下一堆黑黑的潮濕的蚌,吓得哇哇大哭。

婦人跑了過去,緊緊地抱起他,高興地哭個不停。

莎裏也睜開了黑黑的大眼睛,相比較第一次見面,銀古覺得莎裏更瘦了,纖弱的身體只剩下了骨架,臉色蒼青。

孩子們都站起來後,銀古指揮島健和其他漁夫将蚌堆全部推向了大海。

晚上,夫婦準備了豐盛的晚餐,桌子正中是一大盤看起來很美味的炸海蝦。

一家人和銀古重新坐在了飯桌旁。銀古看到婦人往莎裏的碗裏夾了三四個大個頭的海蝦,莎裏有點疑惑地盯着婦人,嘴巴微微張了張,但沒有說話。

“趕緊吃吧,這麽瘦,要好好補充營養。乖孩子,一直以來,你,都很寂寞吧……”婦人突然抱住了莎裏,泣不成聲。

女孩的眼裏慢慢溢滿了淚水,她也回抱住婦人,小聲地哽咽着:“謝……謝謝……母親……嗚嗚嗚……”

看到這一幕,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在銀古的嘴角,微微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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