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以父之名(下)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花子抱着一堆食材回來了,眼睛紅紅的,撅着嘴,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喲!誰欺負你啦?”老婦放下了手中的煙袋,關切地問着自己的孫女。

“沒什麽……跟人吵了一架。不過,人家還是很難過的說……嗚嗚嗚……”花子将懷中抱着的食物堆到廚房的案板上,壓抑不住地開始大哭。

“怎麽啦?”已經将衣袖束起來,正在霧氣騰騰的廚房中忙碌的栀子走到自己女兒面前,一把攬過她的肩膀,溫柔地撫摸着她的頭發。

“我……我在買東西的路上,碰到了小太郎,他剛從荒原回來,送我好多漂亮的花。就在我們開心聊天的時候,有個混蛋小子在後面取笑我們,說我克夫,小太郎娶了我會暴斃而死……”花子抽抽搭搭地說着,銀古觀察到栀子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然後呢?”栀子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情感,輕聲問。

“我就反駁他,憑什麽這麽說,然後他就說你父親不是被你母親克死了嗎?我很氣憤,不顧一切地跟他吵了一架……嗚嗚……人家在小太郎面前的淑女形象也全毀了……嗚嗚……”花子将臉埋在母親的胸前,泣不成聲。

栀子低下了頭,夾在耳後的一縷劉海突然散了下來,遮住了眼睛,看不出是什麽表情。

“花子。對不起,是母親不好。讓你受委屈了……”栀子的嘴巴緊緊地抿着,伴随着輕微的顫抖,雖然看不到她的眼睛,但銀古清楚地看到兩行淚水從栀子的臉頰滑落。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沉重的氣氛。老婦沒有說話,只是悲傷地垂下了眼睑。銀古背靠着窗戶,無聲地抽着嘴中的草煙,眉頭緊緊地皺着,好像在思考着什麽。

過了一會,銀古擡起眼睛,盯着面前仍抱在一起的母女,輕輕地說了句:“也許,我可以幫助你們。”

栀子一驚,望了銀古一眼,但迅即又低沉了眼睑:“哦,謝謝銀古桑。”

“那并不是什麽詛咒。”栀子的冷淡反應好像在銀古的預料之中,他吐出一口煙,補了一句。

栀子迅速扭過頭來,眼睛瞪得大大的,張着嘴,盯着銀古,“真的……嗎?”

“雖然我不太确定到底是什麽原因……”銀古直直地盯着栀子的臉,“但至少,不是詛咒這一點,我是非常确定的。”

栀子的臉色變了一下,略略泛紅,看起來非常激動,她快步走上前,“您确定?花子不會像我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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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古沉默了一下,“恩。确定。”

栀子的眼睛突然充滿了淚水,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上,充滿了希望和感恩的光芒。她輕輕地啜泣着:“銀古桑……請您一定……救救花子……”

“放心吧,我會盡力的。”

“栀子,別讓客人餓肚子呀??”老婦笑眯眯地提醒道。

“啊,我這是怎麽了……銀古桑請稍等,飯馬上就好。”栀子又鑽到廚房繼續忙碌,花子也停止了哭泣,跑到奶奶的腿邊撒嬌。

“花子,可以讓我看下你們的織布機麽?”銀古冷不丁地問。

“當然可以啦!”花子将銀古拉進了栀子的卧室。

織布機上面已抻上了五顏六色的線,旁邊堆着未完工的半成品。銀古靜靜地盯着織布機上面的線,他看到粗粗細細的原線上散發着五顏六色的流轉光暈。将手放到織了一半的布匹上,布上面也開始伸出很多彩色的觸手,輕輕地纏繞着,包裹住了銀古的手。

銀古仔細地盯着,輕輕捏起了一根紫色的發光觸手,緩緩地向外拉,他拉得很小心,觸手越拉越長,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倒退着向門口走去。觸手格外地強韌,他走到了門邊,又走向了客廳,當他走到客廳的窗戶處時,才感覺到了觸手的緊繃,于是稍微用力一拉,卻聽到廚房突然發出一聲脆響。

銀古快步走向廚房,發現栀子正蹲下身去撿剛剛碎掉的碗片。

“剛才怎麽了?”銀古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栀子的手。

“啊,真不好意思!銀古桑見笑了。”

“身體某處不舒服?”銀古看起來很嚴肅。

“啊,說起來剛才,心髒突然被揪了一下似的……等意識過來,碗已經碎了呢。”

“這樣子啊。”銀古默默地退出了廚房,重新走向栀子的卧室。

“花子,給我看下你織的布。”銀古将臉轉向花子。

花子的臉羞得通紅,“我……我織得不如母親好啦……”她扭扭捏捏地從床後面取出來一些布匹,花紋簡單粗糙,跟栀子織的布比起來,相差徑庭。

銀古摸了一下花子的布,并沒有看到五顏六色的觸手。他将手放在布匹上,許久,只有幾根細小的微弱光芒的觸手伸展,纏繞着他的手指,他稍微将手拿高一點,有的觸手竟然直接斷掉了。

銀古将布還給了花子,若有所思。

此時,飯菜已經做好了,滿滿地擺了一大桌,銀古和一家人圍坐在飯桌前,老婦看起來非常高興,一邊吃一邊纏着銀古講旅途的奇聞異事,銀古也沒有推卻。

這頓飯吃了很久,一家人意猶未盡,沉浸在銀古的故事中。

“銀古桑,”栀子的臉上泛着紅光,她充滿期待地望着銀古,“你之前是不是說,我和我母親并不是中了詛咒?”

“恩。”銀古點了一下頭。

“剛剛聽您講,好像很多不可思議的事,都是因蟲而起。那是不是說,造成我們現在這種境況的,也是蟲?”

“恩。沒錯。”

“銀古桑!求求您救救我女兒!她還小,不應該承受我和母親那般的痛苦呵……”栀子的眼中突然溢滿了淚水,她用一種抓救命稻草的眼神盯着銀古。

“我會盡力的。不過,還有一些事情需要确認。”銀古吐出一口煙,“你丈夫是不是跟你……額,洞房之後,才身體衰弱的?”

栀子的臉上浮現出了一些微紅的羞赧,“……是的。”

銀古的臉上也浮出了兩抹尴尬的粉紅,他故作鎮定地咳了一下,“啊喏,您出嫁前會織布嗎?”

“不怎麽會。我母親手藝很好,我很笨拙。但嫁過來之後,突然就開了竅似的,腦子裏浮現出各種各樣的精美圖案,不知不覺地就織出來了,還得到了頗高的評價。丈夫走後,織布就成了我們一家人的生計,算是上天的眷顧吧。”

“哦,這樣子。”銀古沉思了一會,“我可以看下您的手嗎?夫人。”

“哦,可以。”栀子将手伸到了銀古的面前。

銀古将自己的手放在那只布滿老繭的手上面,不一會,便看到五顏六色的漂亮發光觸手在栀子的指尖旖旎,且形狀各異,仿佛春天荒原中綻放的絢麗野花。

他拿開了自己的手,吐出一口煙:“不會錯了。這種蟲,是蠹蛛。”

“蠹蛛?”一家三口全部以疑惑的眼神盯着銀古。

“蠹蛛分雌雄兩種,雌蟲巨大行動不便,雄蟲嬌小動作敏捷,為繁衍後代,饑餓的雌蟲會在□□完後吃掉雄蟲,以營養腹中幼卵。你的母親,應該是在某天不小心接觸到了這種蟲,之後被寄生。由于她是女人,雌蟲在她體內很活躍,而雄蟲得以沉睡。當她與你父親結婚後,沉睡的雄蟲得以蘇醒并趁機占據了你父親的身體。

你父母親同房的時候,雄蟲和雌蟲也同時□□,之後雄蟲被雌蟲吃掉,與你父親的聯系便自動轉移給雌蟲。待卵子成熟,尚在母腹中的你便成為了雌蟲産卵的最佳場所。但你處于胚胎早期,非常羸弱,僅從母體獲取營養,根本無法提供足夠的生命力,雌蟲便将與你父親的聯系再次轉移至你,最後你吸取了父親的所有生命力,才得以養活自己和體內的蟲卵。”

“什麽?”栀子的眼睛瞪得很大,“是我?奪走了父親的生命麽?”

“從結果來說,的确是這樣。”銀古微微低了下頭,“你父親的生命使你存活,你的生命又使蠹蛛的幼蟲存活。”

“那花子能活下來,也是因我兒子的命?”老婦顫巍巍地問,眼中閃爍着淚光。

銀古沉默了一下,“……是的。”

“多麽可怕的蟲啊……”老婦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白色的手帕,捂住眼睛,無聲地哭了。

“原來我不僅僅像傳言那樣克夫,還克父啊!”栀子的眼睛紅紅的,突如其來的真相讓她有點支撐不住,不由自主地大聲嘶喊着,痛不欲生,花子也跟着哭了,緊緊地抱着母親。

銀古喃喃地說:“夫愛妻,父愛子,非為報。估計你父親的想法,跟你丈夫,是一致的。”

栀子睜大了眼睛,淚水奪眶而出,她壓抑着悲傷與痛苦,“銀古桑,現在還能想辦法把蠹蛛去除麽?”

“你體內的幼卵從胎兒時期就與你共生,又經歷了生殖繁衍,估計早已經與你同化了。如果強行殺蟲,很有可能傷及你的性命。另外,你精湛的織布技藝,也是因為體內的雌蟲吞食了雄蟲所致,如能除去蠹蛛,恐怕再也無法織布了。”

“銀古桑,您誤會了,我想說的是,我的女兒,花子,可以把她體內的蠹蛛去除嗎?”栀子滿面淚痕的臉上充滿了期待。

“應該問題不大。她體內的蟲侵襲尚未嚴重,明日我便為她除蟲。”

飯畢,栀子和花子收拾殘桌,銀古在燈光下打開自己的木箱,開始積極地配藥。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有人在輕輕地敲門,正在廚房中忙碌的栀子急忙去開門,只見門口站在一個怯生生的少年,手中捧着一大束五顏六色的花,葉子上還挂着晶瑩的晨露。

“阿姨,花子在家嗎?”少年開口了,聲音很清脆。

“哦,小太郎是嗎?花子在家呢,進來吧。”

“小太郎!!”花子聽到了門口的動靜,一下子從屋內沖了出來,一把抱住那個少年,嚎啕大哭,“我還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呢……嗚嗚嗚……”

“花子對不起……昨天我太軟弱了,今天是特地向你道歉的。”少年輕輕拍着花子的後背。

“哦,花子,昨天送花沒送成,所以我今天特地采了新鮮的花兒給你,喜歡嗎?”

“只要是小太郎送的,花子都喜歡!”花子滿心歡喜地接過少年的花,破涕為笑。

“小太郎,你聽說了我們家不好的傳言吧?”栀子擦了擦手,走到小太郎的面前。

“恩。我聽說了。”少年擡起烏溜溜的大眼睛。

“你喜歡花子嗎?”

“喜歡。”

“那你會娶她嗎?”栀子問,她感覺自己的雙手有點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心髒也跳得很快。

“當然會啊!”少年沒有任何猶豫。

栀子的臉上出現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那你父母不同意怎麽辦?”

“花子這麽好,他們不會不同意的。就算真的不同意,我也要跟花子在一起。”

“你不害怕嗎?跟花子在一起,有可能會沒命喲!”

“阿姨,我喜歡花子,所以我想跟她在一起。就算會沒命,那也是神的安排,我無法改變。但如果不跟花子在一起,于我來說,會生不如死。而且,”少年微微低了頭,“我昨天已經充分感受過了。沒有花子,真的好難過。”

“小太郎!”花子再一次緊緊地擁抱住了心愛的少年。

“放心吧!我不會讓你沒命的。”銀古走了過來,将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詛咒,到花子這裏,也該終止了。”

“?”少年疑惑不解。

銀古将十幾個小紙包遞給了花子,“每天3次,每次一包,先喝喝看。”

“哦,好的!”花子接過了銀古遞給她的藥,滿心歡喜。

過了兩日,風停了,銀古向栀子一家道別,“過陣子我會再來看看的。”

等到銀古再次來到這裏的時候,已過了一年多。荒原上的花朵依然五彩缤紛,呼嘯的風兒依然如此喧嚣。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栀子的家,上前敲敲門,發現給自己開門的是叫做小太郎的少年,他變得成熟了不少,後面走過來一個女人,正是抱着嬰兒的花子。

“銀古桑!快請進,寶寶今天滿月,我們回娘家省親。”花子和小太郎看到銀古都很高興。

“謝謝!哦,還有,恭喜!”銀古的臉上,充滿了由衷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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