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以父之名(上)
一望無際的荒原,綠色的大片草地上點綴着五顏六色的野花,像是一大塊五彩缤紛的漂亮毯子。樹木很少,稀稀疏疏地有幾叢灌木林立着,間或可以看到幾處光禿禿黑黝黝的大石,突兀地屹立在荒原上。
強勁的大風從遙遠的天地相接處吹來,草叢和野花被吹得倒向一邊,一波一波仿佛綠海的浪濤,風聲呼嘯,仿佛遠古時代被封印的兇猛野獸的痛苦長嚎。
銀發男子披着一件灰色的風衣艱難地行走在荒原之中。狂風吹亂了他的銀發,身上的衣衫亦在風中亂舞,猛烈地拍打着看起來并不算很強健的身體。他勉強睜着眼睛辨識着面前的道路,背上的木箱被強勁的風吹得歪向一邊,他不得不稍微側轉身體以減少風的阻力。
“今天的風兒好喧嚣啊……”銀發男子用手遮在眼前擋風,半眯着眼睛盯着荒原的盡頭。突然,他發現,在遙遠的地方,好像看到了一些飛速旋轉的大塊物體,高高地矗立着。男子盡量睜大着眼睛,努力地辨識着,“風車嗎?”
當他走近了一些,确認前面是碩大的風車之後,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有風車的地方,應該有村莊。今晚就在那裏過夜吧!”然後重新邁開步伐,艱難地向風車所在地走去。
走了許久,銀古終于到了一排排碩大的風車前。可能是由于此地常年刮大風的緣故,村莊的房屋基本上以石屋為主,且幾乎都是圓頂,與銀古之前所見的木屋相差甚大。
每家每戶的房檐下都挂着很多動物的白骨,可能是黃羊,也可能是禿鷹,風幹的骨頭用五顏六色的羽毛穿在一起,在狂風中不斷撞擊,發出咔吱咔吱的清脆響聲。
街上幾乎沒有什麽人,銀古緊了緊風衣的帽子,左右看看之後,走向一戶人家,禮貌地敲了下門。
不一會,門開了,一個看起來大約18歲面目清秀的女孩将腦袋伸出來,疑惑地盯着銀古。
“啊喏……我是奔波的旅人,風太大不好趕路,可否借宿一晚?”
“哦,請進吧!”女孩将銀古讓進了房間。
“誰在門口呀?花子?”有個略微蒼老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哦!有個客人要借宿!奶奶!”叫做花子的少女已經将銀古順利領到了屋內。雖然外面的風沙頗大,但房間內卻收拾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房間四周懸挂着古樸而厚重的毛毯,很好地隔絕了外面的狂風。正對着房門處擺了一張看起來很雅致的木桌,桌後端坐着一位銀發蒼蒼的老婦。
“您好!我叫銀古,是個蟲師,外面天氣惡劣,不便趕路,特此借宿。”銀古向木桌後端坐的老妪禮貌地行了個禮。
“哦!蟲師啊!”老婦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興奮,“我還以為蟲師只活在傳說之中呢……”
“……”一滴冷汗挂在銀古的後腦勺上,“不好意思,給您造成困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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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哪裏!我倒是很喜歡蟲師啊!銀古桑您的旅途見聞一定很有趣吧,好希望聽您講講呢。”老婦突然開始眯眯起了笑臉。
“啊喏,請問,您的兒子兒媳呢?”銀古看了一眼房間四周,猜測他們是不是出去勞作了。
空氣中陡然一陣沉默。良久,老婦幽幽地開了腔:“我的兒子已經去世了,兒媳給主家送布料去了。”
“哦,對不起。”銀古的眼睛發現側面的房間門沒有關,露出了一點織布機的輪廓,織布機的旁邊,貌似還堆了一些尚未織完的布匹。
“母親可是很堅強的哦!”花子幫銀古和奶奶各自倒了一杯茶,在銀古旁邊坐了下來,“父親在我出生的時候就死掉了,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模樣。”花子的臉色突然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活潑與明朗,“但是花子跟媽媽和奶奶在一起生活也很愉快呀!我們家牆上挂的地上鋪的毯子,全部是母親一個人織的,厲害吧?”花子驕傲地炫耀着。
銀古盯着毛毯上精美的花紋,不由得贊嘆制作者的心靈手巧,“好厲害!我還以為是成品貨呢!”
聽到銀古的贊美,花子很高興,臉上浮起了兩小團紅暈,“其實我也會織啦!有時候主家催得緊,我還幫媽媽織過好多匹呢!媽媽還誇我織得很像樣呢!”
“你那只能叫做打下手吧,臭丫頭。”老婦寵溺地嗔怪了一下,花子不高興地撅着嘴,站起身來,跑向自己的卧室去了。
“您的兒媳很偉大。”銀古喝了一口茶,由衷地贊美。
“是啊。不過,一方面,是因為她想贖罪吧。拼命地沒日沒夜勞作,從沒有一句怨言,還不到40歲,卻滄桑地跟我無幾。”老婦嘆了一口氣。
“贖罪?”銀古擡起眼睛,饒有興趣地盯着對面的老婦。
“花子的母親,栀子醬,年輕時是個非常漂亮的丫頭,好多小夥子都喜歡她,我家兒子也不例外。雖然喜歡她的人很多,但是真正去她家提親的,卻幾乎沒有。這麽說來,栀子在閨中,也并不快樂吧。”老婦喝了一口茶,思緒飄向遠方。
“是怕她拒絕麽?”
“不是。她身上有個不好的傳言。栀子的父親,跟她母親結婚後,在她出生的那一天便去世了。按道理這也無可厚非,但知情人都說她父親的死狀極慘。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多餘的肌肉,俨然一副白骨。”老婦停頓了一下,好像這樣的回憶使她很痛苦。
銀古的眼睛瞪得很大,眉毛緊緊地皺在一起,努力地思考着。
“然後村子裏的人都說她的母親不祥,克死了自己的丈夫。不過栀子的母親沒有理會其他人的看法,獨自一人含辛茹苦地将栀子撫養成人。年輕的栀子很漂亮,同齡的女孩紛紛嫉妒栀子有衆多追求者,便将她母親的謠言加至栀子身上,說她不祥,會像她母親一樣克死自己未來的丈夫。”
“所以沒有人敢提親麽?”銀古插了一句。
“是的。但我們家始終認為是謠傳。栀子長得文靜端莊,我兒子很傾心于她,我和老伴也都對她很中意,不久他們就結婚了。婚後沒幾天,栀子的母親就去世了,好像是終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似的,走得很安詳。婚後沒多久,栀子懷了花子,我兒子的身體卻開始變得虛弱。不管他吃多少,身體卻日漸消瘦。
栀子認為是自己的詛咒導致我兒子身體不好,便偷偷地跑到集上買了打胎藥。她以為将花子打掉就可以保住我兒子的命,但被我兒子發現了。兒子很生氣,将藥扔了,他很期待未出世的孩子,即使自己可能會因此而喪命,也絕不後悔。花子呱呱墜地的那一瞬間,他已經奄奄一息了,我們将花子抱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只說了一句<夫愛妻,父愛子,非為報>,然後就安詳地走了,瞬間化為了一具白骨。”
銀古沒有說話,靜靜地思考着,根本就未發覺桌邊的茶早已涼了。
“兒子走後,老伴悲痛不已,不久便匆匆離世,走之前再未與栀子說過一句話,也從未抱過花子。在他看來,造成兒子離去的罪業,是不可饒恕的吧。那個時候,我也有相似的悲傷與憤怒,對栀子些許冷淡。但栀子總是畢恭畢敬,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我們,養育着幼小的花子。漸漸地,我也體諒了她的不易。其實,栀子嫁到我們家,根本就沒得到什麽福氣啊……”說完,老婦的眼圈紅了,不由得伸出衣袖擦了擦眼角。
這時,門“哐當”一聲開了,一個中年婦人走了進來。她的頭上綁着一塊藍色的頭巾,身上也穿着極其樸素的普通村婦服裝,但那張刻滿皺紋的臉上,依稀還能看得出年輕時的嬌俏模樣。
“這是?”婦人看到屋內端坐的銀古,很是驚訝。
“栀子醬,你回來了啊!這位是銀古桑,是個蟲師,風太大,來咱們家借宿的。”老婦熱情地向叫做栀子的婦人介紹着。
“哦,銀古桑,您好!”婦人有禮貌地打招呼。
“花子?!”婦人呼喚着自己的女兒。
“母親,你回來啦!”花子撒嬌似的撲在栀子的懷裏,栀子寵溺地摸了摸花子的頭發,雖然滿臉皺紋,但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來,見到女兒後那由衷的喜悅。
“花子,去集市買點新鮮的食材吧!我們今天可是有客人的呀。”栀子柔聲說道。
“好的!母親!”花子接過栀子從懷裏掏出來剛剛賣布得到的錢,興高采烈地出門了。
“銀古桑,家裏面實在沒有什麽很好的東西,讓您見笑了。”栀子很客氣地向銀古鞠了一躬,便轉身去廚房忙碌了。
銀古也急忙回應着低頭行了個禮,栀子的過分客氣和熱情讓他不由自主地有點尴尬。
“我這兒媳不錯吧。”老婦拿出了自己的旱煙袋,使勁嘬了一口,噴出來一股辛辣的嗆人煙霧,“就是命太苦了點……上天總是不公呢。”她緩慢地搖了搖頭,便不做聲響了。
銀古走到窗前,掀開遮住窗戶的厚重毯子,看到外面依然狂風呼嘯。“這風……大概什麽時候能停啊?”銀古輕聲問。
“看這樣子,估計還得刮個兩三天。”老婦吐出了一口煙,“銀古桑不用客氣,待到風停再走吧。”
“哦……非常感謝了呢。”銀古覺得這一家子的人都非常地善良好客,內心些許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