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歧路亡羊（下）
“……嗯，是的。”玉婆婆已經幫淡幽包紮完畢，正在幫助她整理衣服，她疑惑地盯着銀古，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淡幽書寫常暗，結果禁種之蟲暴走，那麽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此時她體內的常暗，對禁種之蟲的封印減弱了？”
“雖然你說得不太對，但這麽理解……也不是不可以……”玉婆婆一邊認真分析着銀古的話，一邊如是說。
“我體內就有常暗啊！”銀古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可以将我體內的常暗傳遞給淡幽，這樣子不就可以壓制她體內的禁種之蟲了嗎？”
“不可以！”玉婆婆斷然拒絕，銀古被她如此激烈的反應給驚呆了。
“你知道祖先們為了确定多少常暗才能夠封印禁種之蟲，犧牲了多少個蟲師和作為容器的孕婦的生命嗎？常暗和禁蟲的數量，只有保持在一個極微妙的比例，才能夠獲得穩定的平衡。一旦這個平衡被打破，常暗也好，禁種之蟲也好，不管哪一方的力量占優勢，無論對于執筆者本身，還是對于周邊的其他人，都将是一場巨大的災難！”玉婆婆說完後，表情嚴肅，盯着銀古的臉。
“那，如果要救淡幽的話，還有別的辦法嗎？”銀古的大腦飛快旋轉着，分析着玉婆婆的話。
“沒有了。”玉婆婆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簾，表情沉重。
“既然沒有更好的辦法，那我的提議更應該要試一試了。”銀古揚起臉，表情堅定，那只清澈的碧綠瞳孔，顯然已經有了相當的覺悟。
“銀古……你要想清楚……”玉婆婆很明白此時眼前的這個男人會為了救淡幽而不顧一切，但她還是善意地提醒，“如果你體內的常暗能夠順利轉到大小姐身上，那麽她體內的禁種之蟲也可能轉到你的身上，尤其是在目前這種失控的狀況下。但你的身體，不一定是禁種之蟲的最佳容器啊……”
“玉婆婆，您多慮了。”銀古輕輕對着她笑了笑，眼睛眯成了好看的月牙狀，“您知道的，我的身體，具有吸引蟲的特質。禁種之蟲，應該也不例外呵……”
“銀古……你這樣做……說不定……會沒命的啊！”玉婆婆盯着面前這個強作歡顏的男人，突然話語有些哽咽。雖然自己非常希望淡幽能夠恢複，但若以犧牲掉銀古為代價，也未免頗沉重了些。
“沒關系。反正我這條命……時日也不多了……”說到這裏，銀古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他稍微垂了一下腦袋，但很快又重新揚了起來，“婆婆，我希望您能明白，如果能用我那時日不多的命來換回淡幽一命的話……呵，我真是……求之不得呢！”
銀古輕輕地脫下了自己的衣服，上身□□，他從自己随身攜帶的木箱中取出了一個黑色的小罐子，将其遞給了玉婆婆，“婆婆，麻煩您将這罐子中的東西塗到我身上。”
玉婆婆眼圈泛紅，她微微點了點頭，打開了罐子，裏面是金色的液體，流轉着莫名的绮麗光芒，她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這是，極高純度的光酒。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将罐子中的金色液體均勻地澆淋到銀古的身上。不一會兒，銀古露着的上半身都沾滿了黏糊糊卻散發着明亮光芒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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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先讓禁種之蟲熟悉我的氣味。嘛，對于這一點，我還是頗有自信的。”銀古走到淡幽體內流出的黑色血液所積成的小血潭邊，伸出手掌在裏面用力蘸了一下，将黏糊糊的黑色血液直接塗抹到了自己的心髒部位，然後便坐在離淡幽稍遠的地方，靜靜等待着。
沒過一會兒，只見從淡幽的指尖處緩緩湧出一些密密麻麻的淩亂文字，漸漸地向銀古靠攏。當碰到銀古的身體時，那些文字明顯猶疑了一下，但還是漸漸攀爬而上，沒過一會兒，銀古的上半身以及臉上、脖子上都布滿了密密麻麻亂七八糟的不規則文字，無法辨認。
突然，那些文字開始了瘋狂的扭曲，而銀古的左眼亦開始冒出大量的黑煙。同時，他發覺自己體內漸漸開始燥熱難耐，左眼處仿佛被燒紅的烙鐵炙烤，腦袋中各種雜音嗡嗡作響，頭痛欲裂。他不由得用雙手大力抓着腦袋，雙目緊閉，臉頰上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眉毛痛苦地糾結在一起。
“銀古？！”玉婆婆擔心地觀察着銀古的變化，她從未見過銀古如此痛苦的樣子，不由得開始心疼面前的這個男人。
“淡幽……淡幽……怎麽樣了？”銀古依然緊閉着眼睛，感覺腦袋仿佛要炸裂似的，劇痛無比，全身的骨骼仿佛在一塊重石下極力碾壓，他似乎都聽到了自己骨頭裂開的噼啪聲響，而全身的肌肉則像是有無數只碩大的毒蠍在咬齧般，灼熱的刺痛感撩撥着他的每一根神經，他夾着雙臂，用力揪着自己的頭發，臉上脖子上已然全部汗濕，身體由于痛苦而緊緊地蜷縮在一起，伴随着劇烈的顫抖。
玉婆婆看到黑色的文字依舊在源源不斷地湧向銀古的身體，而淡幽臉上的表情則變得柔和了許多，沉重的呼吸也漸漸變得輕微而規則了。玉婆婆輕輕撩開她的衣裙，發現原先上行至腰腹部的墨色已全然褪去，恢複到了之前的右腿膝蓋以下，而這墨色，與相比之前，也明顯淡卻了不少。
“銀古，謝謝你！大小姐，應該沒事了！”玉婆婆簡單幫淡幽整理了下，欣喜若狂地告知仍在一旁拼命忍耐的銀古。
“婆婆……”銀古發覺自己的身體仿佛不是自己似的，過度的疼痛使他的身體發生了劇烈的痙攣，他顫抖着雙手抱緊自己的身體，指甲深深地嵌進肉裏。身體灼熱的痛感使他不由自主地用力抓劃着自己，很快，他上身的肌肉已被抓出了一道道駭人的血痕，紅白相間的新肉露了出來，夾雜着一股股細細的紅色血液，自傷口處緩緩流出，滑過布滿文字的身體，滴到地板上，觸目驚心。
“銀古！那你呢？怎麽辦？！”婆婆望着用力壓制着自己的銀古，不無擔心地問道。
“別管我……它們……正在我體內……争鬥……快……将淡幽……轉移到別處……”銀古一邊如同凄風苦雨中的落葉般劇烈發抖着，一邊努力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句話。
“好……好的！”玉婆婆将淡幽的一只手臂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後用力扶起她的腰，“大小姐，振作一些，我們去結界房。”
淡幽輕輕呢喃了一聲，她想用力睜開眼睛，但實在沒有過多的力氣，雙腿在玉婆婆的攙扶下，出于本能而緩緩地向前移動着。
當覺察到玉婆婆已經攙扶着淡幽離開了這個房間之後，銀古強忍住身體的巨大不适，緩緩睜開了眼睛，但驚訝地發覺自己的面前一片模糊，僅能夠看到事物的大致輪廓，“啊該死！五感正在漸漸失去……”他向前奮力摸索着，摸到了玉婆婆剛才用過的那把金色匕首。
此時他的身體已經開始了劇烈的抽搐，握着匕首的右手也瘋狂地顫抖不已，他努力将其對準自己的左臂，奮力劃了一刀，瞬間鮮紅的血液飛濺而出。
“啊！！”劇烈的疼痛使得銀古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聲，那把金色的匕首也“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上。
他緊緊地用右手捂着傷口，感覺到黏糊糊的血液正不斷從指縫流出。與此同時，一股股黑煙亦從傷口處漸漸湧出，彌漫到空氣中，在他身體的周圍不斷逡巡。
而此時的銀古除了覺察到身體內外強大的痛感外，漸漸地另一種奇妙的感覺悠然而來，身體好像變得麻木了，疼痛也相當遲鈍。但除卻身體的強大不适，自己的思維，反倒越來越清楚了。
他輕輕地睜開了雙眼，發覺自己正處在一個非常特別的空間。很顯然，這裏并不是方才狩房家的華麗客廳，而是一大片濃重的黑暗，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淡幽？”他輕聲詢問着，可是，周圍一片寂靜，根本就沒有人來應答他。
“這究竟……是哪裏……”雖然什麽都看不見，但銀古的耳朵裏，卻聽到了很多嘈雜的聲音，仿佛在一團黑暗的外部，有什麽人正在對着自己指指點點，咬着耳朵說着什麽悄悄話。
“什麽？大聲點！”銀古什麽也聽不清楚，不由得焦躁大喊。漸漸地，嘈雜的聲音大了起來，但異常沉悶。
當銀古逐漸能聽清楚之後，發覺那根本就不是人類的聲音，而是某種特殊的共鳴，嘈雜而紛亂，這個聲音，貌似在很久很久之前，自己好像聽到過。
突然，他想到了什麽，便默默地阖上了自己的雙眼，然後再緩緩地打開了第二層眼睑，他發覺自己周圍有一些細小的光點，随後光點越聚越多，身邊的黑暗也開始漸漸退卻，他逐漸可以看清楚周圍，只見無數蟲正聚集在自己的周圍，纏繞着，扭曲着，鬧哄哄地将自己圍在中央，有的蟲子自己可以叫得出名字，但也有很多蟲子壓根就不認識。
這些蟲子，雖然都聚集在自己的周圍，但目标似乎又不是自己，而是清一色地觀望着前方的某處。銀古好奇地往前走了幾步，赫然發現前方有兩大團黑色的東西，正在奮力交戰着。
那應該是兩種不同類別的蟲子，動作非常之快，根本就看不清彼此的形狀，只見兩者正奮力激戰着，根本就分不出孰勝孰敗，與此同時，銀古覺察到腳底下發出了巨大的銀色光芒。
那光芒實在是過于耀眼，銀古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灼瞎了，他不由得伸出雙手緊緊地捂住雙眼。但那道強光，似乎可以輕而易舉地透過自己那緊閉的兩層眼睑，直接照射到眼球。
“啊！！”銀古覺察雙眼劇烈的刺痛，不由得大叫，随即便失去了知覺，什麽都不知道了。
玉婆婆将淡幽扶到了旁邊一間面積不大卻很結實的古樸房間，拖出來一床灰藍色的被褥，輕輕地将淡幽安頓好。
她的手微微觸摸了一下牆壁，只見整個房間瞬間亮了起來，散發出柔和的金色光芒，玉婆婆看到這樣的光景，虔誠地雙手合十，口中輕聲呢喃着，“藥袋家族的先代們，淡幽大小姐，就拜托你們了。”
然後她關上了房門，邁着小碎步匆匆向客廳走去。
待到她走到客廳的時候，發現整個房間都彌漫着一股濃重的黑煙，而黑煙最密集的地方，依稀可以看到銀古的身形輪廓。
玉婆婆的眉毛緊緊地擰在一起，她沉默了片刻，臉上露出了堅毅的神色，将自己的袖子徐徐挽起，一把将黑煙包裹的銀古抱進懷裏，“不管是常暗，還是禁種之蟲，銀古，阿玉我，決不能再讓你一個人……去對付他們了！”
她輕輕晃動着銀古的肩膀，黑煙漸漸消散了一些，懷中的男子眉毛皺了一下，緩緩睜開了右眼。
然而，映入玉婆婆眼簾的，并不是那只熟悉的漂亮綠色瞳孔，而是冒着細小黑煙的，深邃無底的空虛黑洞。
“太殘忍了……銀古！！”玉婆婆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她緊緊抱着懷中虛弱的銀發男子，悲恸欲絕地失聲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