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失華之旅（上）
空山新雨之後，樹木與草葉愈顯蒼翠，山間小路也變得異常濕滑，空氣中彌漫着清新的泥土氣息，幾聲子規的啼鳴在整個山谷中回響，空靈而寂寥。
掩映的翠木之中走過來兩個高大的身影，發色一黑一白，衣服也是一黑一白，為周邊的翠綠欲滴平添了兩抹清新的色彩。
這兩人，正是銀古與化野。
銀古手中握着一根細長的竹制盲杖，有節奏地敲打着路面，化野則站在靠近溝崖的小路外側，與銀古并排而行。銀古身上并無行李，他那方方正正的木箱，此刻，正老老實實地趴在化野背上。
“化野，你真的沒有帶行李麽？”銀古一邊用盲杖緩緩敲打着路面，一邊感受着地上的殘水在腳底下的微微涼意。
“帶什麽行李啊？我只需要帶足夠的錢就行了，缺什麽就買什麽呗！”化野正了正背上的木箱，滿不在乎地回答道。
銀古的眉毛不經意地撇了一下，“我想，我必須提醒你一下，你的鎮子，算是比較富足的。而外面的世界，很多時候，就算你有再多的錢，也買不到你想要的東西。”
“沒關系，車到山前必有路嘛！再說了，我看你這木箱挺空的，臨走時往裏面裝了很多藥材的說。大不了，也可以給別人看病來換東西啊。”化野滿不在乎地回答道。
銀古無奈的搖了搖腦袋，他觀察着整個山谷的情況，發覺這裏的蟲熙熙攘攘，特別熱鬧。
“看來是快要接近光眼了，真是漂亮的景象呢。”銀古的眼睛收了回來，盯着在樹林中緩慢穿行的各種各樣旖旎絢麗的蟲。
“啊，這座山谷是挺漂亮的。不過，跟我家附近的山也差不了太多嘛！”化野不置可否，嘟嘟囔囔。
銀古突然笑了一下，他将自己脖子上的那塊石頭取了下來，憑着聲音向化野遞過去，“你應該知道，我說的，并不是山谷。”
“？！”化野的臉上先是一驚，随即便興奮得放光，他一把接過那塊石頭，快速挂在脖子上，貪婪地左右張望，“哇塞！好！漂！亮！這幅景象，夠我活一百五十年的了！！”
“你還剩五十年就不錯了……”銀古從鼻孔裏輕哼了一聲，吐槽了一句，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麽，一下子沉默了，臉上的表情也黯淡了下來。
“吶，化野，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會怎麽想？”銀古突然低聲問。
“？瞎說什麽！有我這個名醫跟着，你怎麽會那麽輕易就死啊！？”化野将臉轉開，盯着溝崖內的形态各異色彩缤紛的蟲，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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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知道的，你的醫術，對蟲來說，是沒有用的……”銀古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大山空氣。
“魂淡！我說了不會讓你死的你怎麽就不相信我！”銀古的話還沒說完，化野便生氣地搶白道，臉依舊扭向一邊。
“好，我相信你。不過，那一天遲早會來的，如果來了，我希望你能夠記住一句話。”
“什麽話？”
“死亡，并不是終結，而是另一種開始。”銀古輕輕說完，重重地吐了一口氣，仿佛是終于釋懷了似的，嘴角淺淺上揚，“快點走吧，你這家夥，還沒我這個瞎子走得快呢！”
“魂淡人家是在欣賞蟲啦蟲！當然沒你走得快啦！”化野嘟嘟囔囔，悄悄地用衣袖揩了一下臉，便快步跟在銀古的身後，追了上去。
沒多久，兩人便走到了一處相對平坦的山谷之中，銀古取出淡幽為他繪制的那份地圖，認真地觀察着，然後他坐了下來，輕輕地打開了第二層眼睑，他看到自己的身下，出現了之前曾看到過的，最大最壯觀的光脈流。
他的嘴巴微張，臉上充滿了不可壓抑的興奮，“化野，就是這裏了！趁它還沒有移動，我需要趕緊尋找到山主！”
“怎麽找？”化野滿臉疑惑。
“幫我打開箱子，取出那個罐子，再取出一個酒盞，倒滿後，放在我的旁邊。”銀古的手摸着胸前的那塊黑白石，感覺自己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真相馬上就要揭曉了，雖然他心中已然猜到了八九不離十，但依然充滿了期待還是焦慮，同時還有一絲隐隐的恐懼。
化野按照銀古的吩咐去做了，将一碗光酒放在他的面前。銀古将手掌五指張開，直接按到潮濕的青草地上。
沒過一會兒，化野感覺到銀古似乎被看不見的繩索緊緊縛住一般，頭發和衣服都出現了勒緊的褶皺，而銀古此時的表情異常專注，雙目緊閉，眉頭緊鎖。
“啊！找到了！”銀古突然大喊一聲，将雙手離開了地面，不一會兒，化野覺得那些束縛他的東西已然全部消失了，而裝滿光酒的那只酒盞，此刻只剩下了小半碗。
“酒不見了！”化野用力眨了眨眼睛，突然驚聲大喊，指着那小半碗剩下的金光流轉的液體。
“把餘下的倒回到罐子裏吧。”銀古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泥，望着遠方的某處，“化野，謝謝你陪我這麽久，剩下的這段路，我想一個人走。”
“什麽？你要趕我走？我到底為什麽來這裏的，難道你不明白嗎？”化野突然很生氣，他上前一把抓住了銀古那細細的手腕，“一路上走了這麽久，現在要甩掉我，你也太沒良心了吧？”
“化野，那個蟲，真的不是你我能控制的。我明白你對我的好，也很感激，畢竟，在這世間，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了。但你跟我不同，你剩下的路還很長，因此，如果我們之間的情誼沒有改變的話，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卷進這個危險的漩渦中來！”說完，他輕輕地拿開了化野的手，準備往前走。
“銀古！”化野突然大喊了一聲，“在你的眼中，我化野，就是那樣的人嗎？我承認我有時的确很自私，也不願去冒險，但我還不至于，對最重要的人見死不救，自己去茍且偷生！”
銀古沉默了，他定定地站在那裏，山中的微風輕輕拂動着他銀色的頭發，良久，他終于開口，“好吧，那我希望，到那兒之後，不論發生什麽，你必須時時刻刻，與我保持五十米以上的距離。”
“好，沒問題！”化野一口答應，快速收拾好東西，滿臉期待地跟在銀古的身後。
兩人再次走了許久，走到了山間的一處水塘邊，幾間樸素的木質房屋孤零零地立在水塘邊上。周邊長滿了各種各樣的野花，五彩缤紛，美麗非常。旁邊的林子中也有很多漂亮而不常見的珍禽異獸，琳琅滿目，它們緩緩地移動着，絲毫不畏懼銀古與化野。
“真是個不錯的好地方！”化野不由自主地感慨道，如此美景令他頗為震撼。
“化野，站在這裏別動。好嗎？”銀古閉着眼睛望着水塘的上空，凝視了好一會兒。
“好的。我能看到你就行。”化野輕輕将背上的木箱放下，站在那裏不動了。
銀古向着水塘邊走去，緩緩睜開了空洞的雙眼，瞬間一絲絲濃重的黑煙從眼眶中彌漫出來。
“我來了。”化野只看到銀古對着虛空的水塘上空，開始自言自語。他明白，跟銀古對話的那個東西，絕對是另一類蟲吧。此刻他的心中，開始貓抓似的奇癢難忍，好想一把摘下銀古脖子上的那塊石頭，好看個究竟。
銀古望着在水塘上空的那個白衣銀發的女孩，與先前不同，她的頭發上，戴着一個非常漂亮的花環，蒼翠的葉子，五顏六色的花朵，跟銀色的頭發纏繞在一起，愈顯嬌俏可愛。
水塘正中心升騰起一大團黑煙，女孩在黑煙的包裹之中安安靜靜地坐着，懸浮在水面的上空。
“你來了。”女孩的聲音很平靜，她緩緩睜開了兩只眼睛，一只是漂亮的水綠色，另一只是空洞的黑色。
“你什麽時候，成了光眼的山主了？”
“爺爺死後，我就繼承了這裏。”
“為什麽，你要把光眼移到這裏？”
“呵呵，你忘了嗎？這裏是最開始的地方，因此，也必須是要終結的地方。”女孩的臉突然向旁邊歪了一下，看起來些許詭異，“對吧，夜紀？”
“果然沒錯呢……在那之後，你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我的記憶，一點一點地全部給它們了。但是，你的記憶，我卻一點一點地取回來了，就在這裏。”女孩用手指輕輕地戳了下自己的腦袋，微微一笑。
“既然你能夠取回我的記憶，為什麽，不能再取回你自己的呢？”
“你要明白，那家夥，可是相當聰明的存在啊，我要是取回自己記憶的話，會被它察覺的，那我所有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你的記憶和我的記憶曾有過一段很長的交叉，所以只取回你的，于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但為什麽，你的年齡，變得如此之小？”
“呵，發生了很多事情呢。你應該知道，我是一個多麽固執的家夥。我一直以為，被常暗吞噬之後，一切都會終結了，在那個時候，真的，挺不甘心的。可能就是這份不同于常人的執念，竟使我能夠一直保持着清醒，不論變成什麽樣子，我依然擁有着人的意識。至于我表現出來的與年齡不符的模樣，或許你可以理解為，是某種代價吧。”
“代價？難道說，你已經，在某些方面，取得了成功？”
“嗯，差不多吧。我的好奇心，從來都不會放過我，不論我是睡着還是醒着，它永遠在蠢蠢欲動，雖然失去了記憶，但我的某些本能還在，依憑這些，我也漸漸地接近了真相。”
“既然這樣，我只想知道一個問題，常暗，是不是始蟲的一種？”
“不是。常暗，是始蟲的進化。對了，我給你的那塊石頭，你就沒發現什麽嗎？”
“發現了。所以，進化的，不止是常暗吧？”
“嘿，果然是夜紀。任何一種蟲，都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存在。常暗，也不例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