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失華之旅（中）
“另一種蟲，就是銀蠱了吧。”
“銀蠱……你的記性還真是好呢……大家都知道常暗，但沒人認識那家夥呢……所以我擅自給它起了名字……”女孩的眼角微微眯了一下，突然，銀古發現，她那只綠色的眼睛，顏色漸漸變深了。
銀古突然覺察到一絲強烈的不安，不由大喊，“你的眼睛……”
女孩的嘴角開始上揚，臉上浮現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另一只空洞的眼眶漸漸湧出來了很多黑煙，跟她周邊的那些濃煙融為一體，“夜紀，你知道嗎？這麽多年以來，我一直都在……找你啊……”
“奴伊……我也……一直在找你……”銀古的聲音漸漸哽咽了，兩行黑色的淚水緩緩從眼眶中流出。遠處的化野聽不清楚銀古的話，只是隐隐感覺到，那個人，看起來似乎很悲傷。他在原地猶疑踟蹰，不知道是不是應該上前。
女孩的那只綠色眼睛漸漸變成了黑色，她在那懸浮着的黑煙中緩緩向銀古走來，“夜紀……我親愛的孩子啊……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想你……”
“奴伊……我也……想你……”銀古發覺到自己的嗓音在輕輕地顫抖，他想說話，但什麽也說不出來。
女孩漸漸靠近了銀古，她伸出自己的雙手，輕輕地抱住了銀古的腦袋，小小的手掌撩拂着銀古的頭發，然後漸次向下輕摸着他的臉，最後摟住了他的脖子，将嘴巴湊到他的耳邊，寵溺般地低語，“夜紀，那個時候，我看到常暗鑽進了你的身體……看到你的頭發一下子變白……看到你那黑黑的瞳孔變成綠色……看到你那小小的孤單身影離我越來越遠……看到你在沒有人的黑暗原野中行走……看到粗粝的荊棘割破你那稚嫩的手臂和小腿……我用力呼喊……可是你聽不到……”
銀古站在那裏，任由女孩撫摸，安靜不動。但他感覺身體內部某個素來堅硬的東西突然一下子破碎了，碎片割裂着自己的內髒，覺得呼吸都變得異常困難，他很想發出什麽聲音，但是卻聽到了自己那極力壓抑的嗚嗚啜泣。
“夜紀……你不會再受傷了。我啊，終于找到對付常暗的辦法了呢。”女孩一手摸着銀古的臉，得意地笑了。此刻，她的兩只眼睛，都變成了深邃的黑洞，一絲絲細小的黑煙正從中緩緩溢出。
“奴伊？！”似曾相識的場景再次出現在銀古的面前，他驚恐萬分，不由得大喊，“又要跟那時一樣嗎？可是你就要變成常暗了，還怎麽對付它？”
“別怕。你忘了？我可是世間最厲害的蟲師哦。以後你要告訴狩房家的小姑娘，把我記到她的書裏面，還可以流芳百世呢。”女孩似乎頗不在意，依舊得意地揚着嘴角，“真有意思。我在對付常暗的時候，常暗也在對付我。所以只有變成比常暗更恐怖的存在，才有可能打敗它。”
有那麽一瞬間，銀古覺得，面前的這個女孩，已然瘋掉了。
“你一定覺得，我說的話難以置信吧？可是，我真的做到了哦。常暗的本質，就是同化和吸收。他們可以将所有有生命的物體，一點一點地變成跟自己一樣的存在，這是同化；然而，常暗并不喜歡單獨行動，在一個區域的常暗往往會成為一個整體，這是吸收。可是，我變成的常暗，比它們還要多一項破壞力，那就是聚噬。我從光眼中得到的力量，使我能夠噬滅這世間所有的常暗！哈哈哈！夜紀啊，我是不是很厲害？”女孩開始瘋狂大笑，身體也劇烈地顫抖着。
銀古盯着女孩的臉，心中異常酸楚，“奴伊，你忘了嗎？你的丈夫和孩子，都已經變成常暗了！還有……你自己啊！”
“夜紀，你怎麽就不明白呢？睜大眼睛，好好看看你的周圍吧！”女孩的腦袋歪向一邊，看起來既興奮又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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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古擡起臉來，向四周張望，他發現不知何時，四面八方湧過來濃重的厚厚黑煙，一層又一層，正波濤洶湧地向自己蜂擁過來。
“這是？”銀古大睜着眼，黑色的煙霧從他那空洞的眼中，口中，鼻中，耳朵中不斷溢出。
“夜紀，雖然常暗不是始蟲，但它的起源在這裏！此刻，大地上各個角落的常暗，都迫不及待地來這裏向我朝聖了！再過一會兒，我就可以将世間所有的常暗，全部殺滅！也包括你身上的家夥……”
“它們不會再傷害你了……也不會再傷害我那可憐的丈夫和孩子了……更不可能去傷害其他人了……啊，這是一件多麽令人開心的事情啊！”女孩放開了銀古，退到了水塘的正上方，層層黑煙漸漸向她靠攏，很快便将其吞沒，銀古覺察到自己體內的常暗也被那股強大的力量所吸引，向女孩飄去。
站在遠處的化野只覺得突然有一陣陣冷風襲來，吹得後背發涼，不由得緊了緊衣衫，他望着遠處的銀古，對方依然直挺挺地站在那裏，似乎并未感覺到冷似的。
銀古看到四面八方的黑煙都在向中心聚攏，沒過一會兒，水塘上方便形成了一個碩大無比的黑球，而這個黑球，正不斷地向內坍縮。
“奴伊！”銀古大喊，雖然他不太明白奴伊到底做了什麽，但他明白，他好像，又一次地，要失去她了。
黑球依然在不斷地坍縮着，越來越小，但顏色越來越深。銀古發覺自己的身體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伴随着咬齧般的陣陣刺痛，“啊，常暗被奴伊吞噬了，所以禁種之蟲就出來了麽？”
銀古摸摸自己的雙眼，依舊是兩個深深的空洞，不由得自嘲，“呵，真是不幸呢，常暗走了，被它奪走的眼球，卻不肯還給我。”
黑球坍縮到拳頭大小後，突然停止了，它就那樣懸浮在水塘的上空，一動也不動。周圍的風似乎全然靜止了，聽不見樹木草葉的沙沙響聲，空氣仿佛凝固了。
“奴伊？”銀古試探性地問，雖然他自己也沒有任何底氣。
突然，他發覺水塘裏面，仿佛煮沸了一般，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整個水面的上方，好像燃起了銀色的火焰，變得明亮無比。光線過于刺眼，仿佛太陽鑽入了水塘一般。
銀古微微眯着眼睛，努力辨認着那依然懸浮在空中的黑球。他張開手指，強烈的銀色光線穿過指縫刺激着黑洞洞的眼底，“銀蠱麽？”
他努力睜開眼睛，看到水塘底部漸漸游過來一只碩大無比的通體銀光的大魚，雖然之前見過它，但再次相見，依然讓人驚嘆不止，銀古上前走了一步，雙手摁在地上，雙腿跪在岸邊，無比虔誠又無比敬畏地望着它。
那個懸在空中的黑球好像變得不安起來，微微顫抖着，銀色的火苗漸漸升騰至上空，包裹住了那個黑球，它開始緩慢地下落。
水底的銀蠱緩慢地游動着，漸漸靠近水面，當那個黑球即将掉入水中之時，銀蠱突然将碩大的發光腦袋露出水面，一張巨嘴直接将黑球吞入口中。
銀古睜着空洞的雙眼，嘴巴大張，他驚訝地發現，那條碩大的通體雪白的銀蠱，是沒有眼睛的。不僅沒有眼睛，連眼睛對應處應有的凹痕都沒有。
突然，他發覺自己的體內有些異樣，內髒瞬間變得灼熱無比，而外面的皮膚和骨骼又劇痛欲裂，他垂下腦袋，盯着自己的身體，發現體內有一股黑色的氣流和一股白色的氣流正在瘋狂沖擊着，胸前挂着的那塊石頭，正煩躁不安地敲打着自己的胸口。
“奴伊……”銀古緊緊地抓着自己胸口前的衣服，表情看起來非常痛苦。
“銀古！”遠處的化野看到銀古跪坐在地上，身體緊縮，不由得十分擔心，開始向他跑來。
“別過來！”銀古似乎感覺到了沖來的化野，他從口袋裏取出了一個小瓶子，努力用嘴咬掉瓶塞，便向化野奔來的方向扔了出去。
化野并未理會銀古那倔強的拒絕，依然快速跑着，可是，他卻撞上了什麽東西。明明什麽也看不到，但在他跟銀古之間，似乎隔着某個看不見的軟牆。化野氣急敗壞，對着虛空用力踢打撕抓一番，卻根本無濟于事。他扒在那堵看不見的牆邊，焦急地觀察着銀古的一舉一動。
銀古的臉上開始布滿密密麻麻的文字，這些字，化野也看得分明清楚。同時，他發現，銀古的眼睛已經不再是黑色的了，而是白色，作為一名醫生，他知道這是沒有眼球的典型症狀。
水塘中的銀蠱已吞食掉了黑球，搖頭擺尾，就要繼續下潛，突然銀古身上的文字仿佛是長了腳似的，沿着湖面向那條銀色大魚飛奔而去。
銀蠱似乎察覺到了那些文字，腦袋兩邊的胡須微微抖動了一下，那些文字便七零八落了，但同時它似乎也發覺到了銀古，緩緩向岸邊游了過來。
銀古看到那顆發光的碩大腦袋赫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快速忍痛站了起來。
突然，銀色大魚一張嘴，直接将銀古吞了進去。
化野眼睜睜地看着銀古突然一下子消失了，着急地不得了，但也就在一瞬間，阻攔在他面前的那堵看不見的牆似乎也沒了，他急忙沖到剛剛銀古呆着的地方，可是，再也找不到那個人的身影了。
“銀古！銀古！”化野望着深不見底的水塘，焦慮地東張西望，他大聲呼喚着朋友的名字，但四周一片死寂，沒有任何人能夠回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