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失華之旅(下)

銀古閉着眼睛,感覺到四面八方有非常強烈的光線輻射,自己的身體,仿佛也要被這光芒融化掉似的。

“夜紀……”一聲沙啞的低低的呼喚突然傳來,聽起來異常疲憊。

“奴伊?”銀古一下子睜開了沒有眼珠只剩眼白的雙眼,胸前的黑白石仍在,然後他看到了自己面前的那只已縮成雞蛋大小的黑球。

“我好像……錯了……”那個黑球微微顫抖着,在強烈銀光的輻射中瑟縮不已。

突然,就在銀古眼前,那個黑球瞬間炸裂了,原本小小的體積釋放出萬丈光芒,令人目眩,銀古不由得微微別過臉去,眼角的餘光卻一刻也未曾離開那個黑球。

那些強光與周邊銀白色的光芒漸漸融為一體,片刻之後,黑色的常暗已蕩然無存。

“奴伊?”銀古不敢相信,在水塘邊大量洶湧堆積,将自己折磨半生,封印數代禁蟲,令無數蟲師談之色變的常暗,竟如此輕易地,灰飛煙滅了?

“夜紀……我終于……要死了呢……好開心……”一個低低的,略微沙啞,卻無比熟悉的溫暖聲音響起,然後,面前的光芒漸漸彙聚成了一個成熟女人的輪廓。

銀古望着那個女人形狀的輪廓,嗓子像堵住了似的,發不出任何聲音。

“真是前所未有的安寧呢……殚精竭慮去思考的意識好像終于冷靜沉寂下來了……呵,好累,好輕松,好想睡……再不能比現在更好了……夜紀,別為我難過啊,我已經活了夠久了……不過在我徹底死去之前,我必須告訴你,事實的真相……

我一直以為将常暗打敗,災難就算是終止了。雖然我也知道銀蠱更可怕,但畢竟它極少出現,所以就沒怎麽考慮。可就在剛才,我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當我聚噬了世間所有的常暗時,我以為把它們全部殺滅了,可是,物極必反,循環相生,它們并沒有消失……常暗,變成了銀蠱啊!”

“果然……”銀古突然站了起來,顫抖着雙腿,向着光芒形成的女人輪廓邁步走去,他內心深處最害怕的猜想,已然成真。

突然,他感覺自己胸前有種莫名的違和感,低頭一看,不知何時,胸前的石頭開始不安地抖動起來,不斷撞擊着自己的身體。

他将石頭取了起來,放在自己的手心,發覺它灼熱無比,手心的皮膚快要被其燙傷。黑色的那面中有白色的光暈在流轉,而白色的那面裏亦有黑色的暗流在湧動,沒過一會兒,銀古已然分不清楚究竟哪一面是黑,哪一面是白了,整塊石頭俨然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

“夜紀,我太累了……我已經解決了常暗,可是,我親愛的孩子啊,更恐怖的銀蠱……恐怕要靠你自己了……解決掉它,然後回到你的故鄉吧……遠離蟲的争端,幸福地做一個平凡人吧……”那個低沉沙啞的溫暖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由光芒形成的女人輪廓,也漸漸扭曲變形,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奴伊!!”銀古突然聲嘶力竭地大喊,兩行清澈的淚水順着他蒼白光潔的臉頰緩緩滑落,“你可知道……你要是死了……我的故鄉……也不複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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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發覺自己的身體開始急劇地下墜,他想抓住什麽東西,但是根本就無處可抓。在不斷下墜的過程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身邊,匆匆掠過一些只有在狩房家書上出現過的,外形奇特,早已絕跡,無限古老的蟲。

過了好一會兒,他發覺自己掉進了一個黑暗的時空。頭頂上似乎很明亮,他仰起腦袋,發現那只發光大鲶魚般的銀蠱正悠然自得地在頭頂上空游來游去,似乎根本就未發覺自己的存在。

突然,銀古發現自己的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了很多穿着奇特的人。這些人都圍着長長的白色鬥篷,臉部也遮得嚴嚴實實。他們緩慢地行走着,最終形成了一個規則的圓圈,正好将自己圍在中間。

“理……嗎?”銀古在心中暗忖,之前有聽過說他們,據說是為了維護光脈流而存在的某種特殊的、介于蟲與人之間的生物,但此刻倒是第一次見到他們。

“夜紀嗎?”那些白衣人中,不知道是誰嚴厲詢問,聲音低沉,仿若腹語。

銀古還沒有答話,就聽到另外一個人白衣人輕聲低語,“他身上的石頭,有夜紀的味道。”

銀古突然意識到這些理一定是把自己誤以為是奴伊了,他轟然想起來,奴伊,曾使用自己的名字,成為了光眼的山主。

“他不是夜紀。夜紀已經死了。”白衣人中出現一個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夜紀,是你殺的嗎?”最先詢問自己的那個威嚴的聲音響起,貌似是理的首領。

“她變成了常暗。”銀古大聲回答道,面不改色,一只手緊緊攥住胸前的石頭,“所以我殺了她。”

“常暗已經死了。”又有一個聲音悄聲低語着,理之間又有一陣小小的喧鬧,過了好一會兒,那個威嚴的聲音詢問,“你殺死了光眼的山主。所以,你必須替代夜紀,來守護光眼。”

“在此之前,可不可以先解答我兩個問題?”銀古閉着眼睛,輕輕地咬着下嘴唇,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非常堅毅。

“請問。”那個威嚴的聲音默許了。

“常暗和銀蠱,究竟是什麽關系?它們的存在,是光眼的意識嗎?”

沒有任何人回答他。過了好一會兒,那個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光眼是世間所有光脈流的源泉,也是所有始蟲的發源地。若光眼在一個地方呆得太久,蟲得以繁衍生息,欣欣向榮,但也很容易增殖過度,進而傷及到那個地方的生命。

被殘害的生命得不到安息,四處游蕩,光眼便将其具象化為常暗。常暗的使命,是将過度增殖的蟲或其他生物進行同化和吸收,從而達到區域的平衡。常暗又往往喜歡聚集,所以最終的結果是其越來越壯大。

但光眼在具象常暗的同時,亦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約束條件,即它不可能無限增殖,當其吸收衆多生命,壯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它就會釋放。常暗本屬最陰暗最污穢的蟲,但當其到達極值時,光與暗,污與潔,甚至蟲與人的界限便不再清晰,就像我們現在一樣。然後,常暗,會變成另一種蟲。”說完,人群中的某個白衣人突然微微仰頭。

銀古也擡了一下頭,發現依然在頭頂上緩緩游弋的銀蠱,理的解釋無疑證實了奴伊和自己的猜想,他深吸了一口氣,“既然常暗的本質是吸收,那麽銀蠱的本質,便是釋放了?”

“是的。世間極暗的蟲,卻可以釋放出世間極亮的光。被光照到的動物或人,會失去記憶。不論是陰暗抑或光明的過去,統統都會忘記,然後重新開始。沒有憤懑,沒有仇恨,沒有抱怨,沒有嫉妒,沒有欲望,沒有偏見,世界,會重新變得平衡而有序。”

“可是,被銀蠱的光所照射到的生命,都會漸漸變成常暗!”銀古突然打斷了那個聲音,看起來很是激動。

一段長時間的沉默。沒有任何人回應銀古。

銀古的嘴角悲涼地微微上揚,這樣的局面好像他早已經料到似的。他仰起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光眼,也是個自私的家夥呢。”

沒有人肯定,也沒有人否定。突然,那個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成為光眼的山主。如何?”

銀古微微低着頭,沉思了一會兒,突然擡起臉,對着那個聲音的方向,“我可以成為光眼的山主。但相應的,我有一個條件。”

“請講。”

“将銀蠱,封印到我的體內。”銀古的聲音不大,但铿锵有力,似乎不容拒絕。

“封印是需要代價的。”

“我不在乎。”

衆理又開始了一陣長時間的激烈讨論。過了好一會兒,他們全部齊刷刷地向銀古低頭鞠了一躬,然後不知道誰從某處端過來一碗金光閃閃的酒,他們手手相傳,酒盞在每人的手中都會停留幾秒,而酒也越變越亮,待傳到銀古手中時,那光亮已經無法被酒盞所容納了,一部分甚至滿溢了出來。

銀古盯着那盞酒,嘴角浮現出一絲酸澀而勝利的微笑,然後,一飲而盡。

化野在水塘外焦急地踱來踱去,突然他發覺原本平靜的水面開始蕩起圈圈漣漪,然後水塘中間瞬然發出一道強光,化野急忙捂緊自己的眼睛。

等到他再次睜開眼時,發覺水塘邊上站着一個大約六七歲的小男孩,穿着純白色的浴衣,銀白色的短發中長着好幾條青翠的草葉,部分草莖上甚至綻放着或紫或白或黃的小花,額發下面是一雙漂亮的綠色瞳孔,澄澈無比,仿佛能夠蕩滌時間所有的不潔,薄薄的小嘴緊緊抿在一起。

“啊咧?你是?”化野用力揉了揉眼睛,腦袋先是歪向左邊,然後歪向右邊,最後直勾勾地盯着男孩,他搞不清楚這個孩子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突然,他發現男孩的脖子上挂着一塊圓圓的石頭,瞬間呆若木雞,眼睛瞪得很大,嘴巴也合不上,結結巴巴地喊着,“銀!銀古!!”

男孩莞爾一笑,将胸前的石頭取了下來,踮起腳尖,輕輕地挂在化野的脖子上,“化野,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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