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9】
因體內靈力回來個七七八八, 秋暮心裏總算有點底, 她由着朏朏引領, 潛伏到将軍府附近一顆木槿花樹上。
只見月光之下,将軍府門前的紙人大軍已站成均勻幾十排, 那手持銅鑼的傀儡丫鬟靜靜站在一角,随時待命的模樣。
不消片刻,将軍府的木門自行打開,無頭劍士跨門出來, 緊握長劍的手套上萦滿了殺氣,似乎準備拼力一戰。
朏朏揪了揪秋暮的耳朵,低聲報告着:“以前每個仲秋夜都會有很厲害的邪魔前來将軍府門前挑戰,都是這個無頭劍士還有這些紙人應戰, 別看這些紙人柔弱,打起架來一點不含糊,最厲害的要數無頭人了,從來沒打輸過,有一回他的胳膊差點被妖魔砍斷仍拼命堅持,直到把妖魔們打跑。”
“每年都會來?”
“嗯,差不多,聽前來搶劫的妖魔們說每到仲秋夜是将軍府內女鬼最虛弱的時候, 最容易将女鬼手中的傘搶走, 其實那些妖魔也挺不容易, 堅持了這麽多年, 屢戰屢敗, 從來都是被揍的份兒。”
如此說來,無頭人,傀儡丫鬟乃至于紙人大軍都乃将軍府的守門神,這将軍府內住着槿兒,換言之,門口的這些全是槿兒的守護者。
“是什麽樣的妖魔?” 秋暮将朏朏蓬松的尾巴往懷裏塞了塞,它大尾巴掃來掃去,碰得枝葉晃動,莫要驚動了無頭人。
朏朏搖頭,“不認得。”
此時,頭頂圓月已行至正空。
城中某處民宅,驀地傳來低沉沉地嘶吼聲,此起彼伏,另混合着雜沓詭異的腳步聲。
秋暮努力分辨着方向,應是連通新安城井口的那間枯井民宅,妖魔們果然是通過兩口深井連接的暗道進入臨安城。
臨安城被結界罩着,就算掘地三尺挖個深洞亦會被上空結界所影響,地脈被破,結界地下必有異動,設結界之人必有感應,施下鎮陰結界的人道行高深,非同凡響,看來妖魔對此人有所忌憚,若要避開這一點,并不難,只需選一個離得較遠枯井,再連通結界之內原有的枯井,盡最大力度保留原有地脈,如此便不容易被察覺。
可新安城距此二十餘裏,太過遙遠,欲開通此地下通道,着實費勁,若非有那個不知真假的土地公及徹地鼠精幫忙,斷不能完成。可魔物為何不選個離臨安城近些的枯井作為連接點,難不成方圓二十裏沒有符合條件的枯井?又或者魔物選擇了新安城內的枯井另有目的。
秋暮一時參不透。
再轉向将軍府方向,無頭人已将手中長劍舉向圓月,劍光閃過幽光,直灑向紙人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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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的一聲,傀儡丫鬟敲響銅鑼。
紙人大軍再次複活成人,手中端着各色兵器。
眨眼間,空空的街道上飄來一大團黑霧。
霧氣散開,是數排覆着鬼面具的魔兵,手持長矛,滿身煞氣。
魔兵整齊有序沖向将軍府門,一聲銅鑼響,活紙人迎戰。
很快,寂靜的空城厮殺吶喊聲響成一片。
一聲似狼似犬的低吼聲響起,魔界四将現身長街之上,只見四将通體漆黑鱗衣,周身魔氣盤旋,手持蟒頭魔劍,整顆腦袋被黑鱗覆蓋,只露着兩簇幽火似得眼睛。
四魔将身下騎的……秋暮仔細分辨。
類似成年猛虎般大小的靈犬,全身毛皮一半黑一半白,眼眶不見眼珠只燃兩重火光,呲着尖牙,流着涎水。
魔界的雙煞魔犬!
原來新安城內附身到秦夫人身上,又将她抓傷的是雙煞魔犬,現親眼見到才恍然大悟。
秋暮從未見過雙煞魔犬,只在當鋪裏一本《魔界志》的書籍裏見到其插圖,因雙煞魔犬養在魔宮深處,兇悍護主,甚為罕見,她無緣得見,怪不得想不起來。
就連魔界四将她也無緣親見,但魔界四将常征戰六界,關于四将的傳聞世人傳得多,她聽得多,又在諸多書籍畫本裏見過四将的形貌,所以當下可便認出來。
眼下顧不得深究體內的雙煞魔犬之毒如何解,便見四魔将騎着魔犬一閃身穿越厮殺正酣的魔兵及活紙人大軍,直落在将軍府門前。
其中一位魔将對着執劍守在正門的無頭人腹語道:“小小無頭人,還不滾開,我魔界四将不屑同你動手。”
無頭人擡高劍身,一劍揮下。
魔界四将被強大劍氣逼退數尺。
四魔犬先耐不住性子,個個呲足了牙,低低咆哮,欲撲身作戰。
先前腹語的魔将騎着魔犬靠近無頭人,魔劍一掃,閃着電光的一道劍氣便向對方卷去。
無頭人握劍抵擋,兩方就這麽打了起來。
其餘三魔将騎犬觀望,姿勢散漫悠閑,似乎很不把無頭人當回事。
躲在花樹上的秋暮小聲向當地老熟人朏朏打聽,“往常魔界四将打不過無頭人?”
四魔将何等邪魅殘暴,魔氣洶湧,不可能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無頭劍士打得落荒而逃。
朏朏目不轉睛,看得熱血沸騰,稍頓,才将爪子從嘴裏掏出來,“沒有,我從來沒見過看上去這麽厲害的魔物,往年來的都是些小兵小将,我看這次無頭人要打輸了。”
意外,魔将同無頭人單挑,輸了。
并非魔将法力不行,而是無頭人手中的劍乃是把絕世名劍,聽魔将道那劍名喚離殇,乃是上了兵器排行榜前五的寶劍,有劍靈護體,很是彪悍。
秋暮聽到“離殇”大名,又是一驚,以前清點當鋪寶物時,她在當鋪的賬本上見過這把離殇劍,這離殇劍原是當鋪的寶物,不知何時落到無頭人身上。
剩餘三個做壁上觀的魔将見同伴打輸了,齊心将無頭人包圍。
另一邊,更聲不停,傀儡丫鬟敲着銅鑼指揮着活紙人同魔兵拼殺。
這面四魔将又團團包圍着無頭人。
秋暮雖遠遠躲着,但也不省心,魔将若贏了,千骨傘豈不是要被搶走了,若是那樣的話,那傘還不如被她帶走。
毫無懸念,四魔将聯手,離殇也漸漸撐不住,不消片刻,無頭人身上爆開幾道長口子,将軍府門前灑了一層血水,終于長劍咣當落地一聲響,無頭人被魔氣掀到将軍府牆垣上,牆面轟然倒塌,他被壓在碎石土塊下,奄奄一息,只見手指微微動彈。
傀儡丫鬟手中的更聲戛然而止。
活紙人紛紛變回紙人,面無生氣,占滿半條長街。
剩餘魔兵收了長矛,整齊待命。
四魔将方要駕着魔犬踏入将軍府。
紅霧缭繞的将軍府內散出一團濃重的霧氣,周圍的木槿花瓣漂浮而上,一個隐在霧氣裏的紅裳倩影飄了出來,對方頭上浮着一柄十二紅骨傘。待霧氣緩緩散去,血紅的花瓣飄然墜地後,那紅衣女子轉臉過來。
不止秋暮心裏一震,連她懷中的朏朏也差點摔下樹去。
那紅傘下的女子本一身紅衣妙曼,長發飄逸,烏青中摻着幾縷豔紅,清風一掃,空靈而不失绮麗,但那一張臉實在瘆人。
一張臉血肉褪盡,只剩幹巴巴的一層褐黃色的皮包裹着,黑洞洞的眼眶裏一雙突兀的大眼珠布滿血絲,瞳仁灰白,不見鼻子,只張着裂到耳根的一張大嘴,似乎能吞下一整只活雞,口內一排密密麻麻的尖銳小牙,灰蒙蒙發烏,猩紅的舌頭伸出來,足有七八尺長,淩空翻卷,嗚咽不停。
秋暮很想擦擦汗,這就是槿兒?!
除了那身紅衣那柄紅傘,同畫中人煙眉秋瞳的形貌完全不搭,那麽明豔的一個美人竟變成這副德行。
然而對方頭頂浮着的紅傘絲毫不嫌棄主人醜陋,散着淡淡血光之色,寸步不離守護着主人,主人飄到哪它便自行跟到哪兒。
四魔将各踞一個方位,将槿兒包圍,擺出了詭異陣法,直取槿兒頭頂的紅傘。
面對魔界四将的合力攻擊,槿兒甩開一頭長發,瘋狂搖頭,凄厲嘶嚎,直沖雲霄。
眼瞅着頭頂的紅傘漸漸偏移,槿兒似乎意識到此此傘不保,竟擡起一只枯瘦鬼爪猛得往自己的天靈蓋一震,欲将自己的魂魄震碎。
一魔将看出對方意圖,忙收回魔劍,沉聲腹語道:“莫讓她毀了魂魄,千骨傘已同她化為一體,魂魄碎裂,千骨傘亦随之毀掉。”
其餘魔将趕忙收手,若将對方逼得緊了,同紅傘同歸于盡,并非他們目的。
槿兒見魔将撤了攻擊,那只鬼手自頭頂移開,張着大嘴嗚咽不止,似乎欲将門口的這些魔物一并吞下。
四魔将并作一排商量對策,如何将千骨傘安全取得。
四魔将用得是魔語,聲音極其混沌,秋暮聽不懂。
很快,四魔将又擺出先前陣法,顯然已商量出對策,棄了魔劍,合力将掌心魔氣緩緩逼近空中亂吼亂撞的木槿兒。
魔氣如巨爪将木槿兒自四面包圍,槿兒頓時動彈不得,只張着大嘴拼命嚎叫,凄厲悲切,頭頂的紅傘跟着飄搖移動。
空中驀地傳來一道清朗之聲:“人家好歹是個女人,你們四個魔界爺們合力圍攻一個姑娘,不嫌丢人啊。”
話音剛落,紙人中間落下兩位仙人,一白,一黑。
白衣飄飄的古未遲一口仙氣将紙人吹倒一排,錯步靠近将軍府大門,見四魔将只怔楞片刻,未有收回魔爪的意思,他聲音一冷,低吼道:“你們這四個魔界雜種還不住手。”
雙煞魔犬聽到雜種倆字,争先恐後發出震耳欲聾咆哮聲。魔犬雖為魔獸,亦通人性,主人被辱罵,它們第一個不愛聽。
秋暮暗暗觀察,叫喚最兇的那條犬,身上額頭落着被燒灼的痕跡,應是先前跟她打架的那條。
古未遲絲毫不懼眼前的魔物,步步逼近,最終停在将軍府門前,一搖桃花扇,數百紙人浮上半空,直逼在四魔将頭頂,“再不松手,本仙就要動手了。”
白摩亦穿過豎排魔兵,中途被阻攔,他手中石劍出鞘,數十魔兵瞬間化為煙粉,随即一閃身落在古未遲身邊。
其中一魔将看清兩位來着,腹語道:“千訣座下古未遲上仙,白摩上君。”
古未遲又輕搖一把桃花扇,眸底匿着幾縷殺意,口氣卻輕巧,“連魔界雜物都認得我們二位仙人,看來我們二仙名氣還算不錯,今個你們幸運,碰到本仙,廢話不說你們一起上,來陪本仙練練手。”
兩位魔将不堪受辱,騎着魔犬剛向前邁一步,為首的魔将腹語道:““魔尊之命,此行不得節外生枝,撤。”
四魔犬似乎極不甘心,對着門口的兩位仙人呲牙瞪眼流了一灘涎水後被四将軀趕着掉轉頭。
帶傷的那只魔犬警惕地向秋暮所在的花樹上瞅一眼。
秋暮心頭一窒,好在魔犬被魔将操控着方向,那犬欲撲上來時,終是被魔将馭走了。
将軍府門前的魔兵亦瞬間消失個沒影。
眼看四魔将即将走進那棟落着枯井的民宅。
白摩一閃身落在四魔将面前,厚重的石劍握在掌心,沉聲道:“今日乃人間仲秋佳節,未免殃及無辜百姓,本仙不同你們動手,你們可順着那口井返回新安城,但不得傷百姓分毫,若稍有差池,我手中石劍出鞘,人頭狗頭必雙雙落地。”
四魔将心底的憤懑之情壓抑到極點,若非擔心拂逆了主子,定會跟兩位傲慢仙人痛快打一場。
最終,四魔将駕着地獄魔犬消失在民宅內井口邊。
白摩返回将軍府門口,途經一顆木槿花樹,頓了下腳步,又走開。
将軍府前的傘下女鬼仍張着血盆大嘴于半空中游蕩,口中嗚咽聲不絕,十分慌亂的樣子。
古未遲已将紙人落定,走向被碎石掩埋的無頭人身邊查探一番,直起身來道:“身子骨挺結實,還活着。”
白摩仰首望着半空中飄來蕩去的女鬼,“怎麽辦,這女鬼已失了神智,好不安生。”
古未遲退了幾步回來,跟白摩交流,“不一定失去全部神智,方才險些被魔将搶走傘時不是打算自毀魂魄麽,看來還有的溝通。”她一手搖着扇子一手摸了下鼻子,漫不經心瞥一眼路邊的一顆花樹,“給你個機會,自己下來,還是被我掀下來。”
秋暮心知瞞不住了,既然是熟人,不如下去打個招呼。
她抱着朏朏飛下花樹,落在兩仙面前,笑,“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