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8】
明晃晃的龍袍被雞血濺得慘不忍睹, 最終,頭頂幾片彩色雞毛一臉竈灰的景灏端着一盤焦黑的雞屁股邁着流行大步走進無憂宮。
甘公公背後抹淚, 體面呢?!我的主子。
一衆宮人見皇帝這濃墨重彩的造型, 紛紛擦着額頭冷汗,匍匐一地。
唯有木槿兒見到皇帝灰撲撲的模樣後, 噗得一笑。
歷史上不乏有為了美人一笑不惜作踐天下人的昏君,可自認為還算明君的景灏卻真真被美人一笑給攝走了魂。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有當昏君的潛質。
眼前的人哪是傳聞中能督輔他造福天下的天女,簡直是個往溫柔鄉裏引他的妖精。
那妖精還在笑,看得他都醉了, 手掌一個不穩, 只聽嘩啦一聲, 歷經艱辛整整四個時辰做出的紅燒雞屁股摔到地上,比較圓潤的雞屁股順便在地上滾了幾個圈。
回過神來的景灏對着一旁直擦汗的甘公公道:“拿朕的劍來。”
接過綴着藍寶石的尚方寶劍後直往外走,中途回眸對木槿兒一笑, “朕再去殺它一籠子雞, 重新為你做一盤紅燒雞屁股。”
……一衆奴才集體晃了晃。
一時之間, 宮中一片哀嘆,陳國皇帝對槿妃的寵愛已經恐怖到變态的地步。尤其那道陳帝傾情打造的雞屁股, 以鋪天蓋地之勢傳遍陳國大街小巷食肆酒樓甚至路邊的小吃攤。以國君為首,上至重臣下至黎民百姓,皆以男子肯為妻子做紅燒雞屁股為擇偶标準。就連男方向女方提親時,女方問得第一句便是:可會親手為妻子做一盤紅燒雞屁股?
紅燒雞屁股以迅雷之勢榮登陳國茶餘飯後的話題之首。此話題的熱情度和傳送度, 以超越風的速度吹遍十二洲, 直吹進遠在巒峰山寶華寺清修的普惠太後的耳朵裏。
雞屁股事件愣是将已不問世事多年, 一心清修的普惠太後請回了陳宮。
澤寧宮。
普惠太後自是傳召了這位知名度頗高的槿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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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謹淡漠的槿妃讓普惠太後挑不出什麽理。再者,這槿妃有紫薇天女的名頭罩着,普惠太後再不滿也不便輕易發難,請安後,就将其打發回宮。
普惠太後這一回宮,發現件邪門的事,宮中女子無論身份貴賤,手腕上脖頸處甚至臉頰上皆挂着大大小小的疤痕,速召了同她關系走得最近的瀾貴妃打聽緣由。
瀾貴妃捂着額角的細長疤痕,哭哭啼啼将疤痕事件加油添醋娓娓道來,言語指向,槿妃慣會纏魅君王,不擇手段,竟以自戕讨得皇帝憐惜。宮中姐妹久不得君王召幸,不惜紛紛弄傷自己,欲借受傷為由以求得皇帝一星半點的關懷,可惜皇帝一顆心全撲在槿妃身上,對後宮嫔妃的傷不聞不問。
普惠太後是歷經宮鬥洗禮的過來人,自然明白瀾貴妃言語中的偏頗及水分,但槿妃霸寵後宮乃事實,她當即怒拍了桌子,召見了除槿妃以外的全體妃嫔。
衆妃嫔心中的妒恨之火早已燎原,各抒己見紛紛發言,呈現出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後宮大團結,有的沒有的數落着槿妃的各種不是。
太後聽得愈發氣脹,當即下了道秘旨,凡是有意無意給木槿兒打小報告穿小鞋找茬挑毛病的都一律獲賞。衆嫔妃整人的勁頭被如火如荼地帶動起來。
有史以來,最名正言順的一次宮鬥。
已是深夜,澤寧宮內,大後仍是輾轉反側不得安睡。
種種跡象表明,她那乖兒子已被槿妃迷得失了心竅,這紫薇天女又是梁國送來的,傳聞中可另天下歸一的天女就這樣輕易的送予鄰國,這其中有沒有陰謀,她老人家越想心越慌,只怕她一手扶持的皇帝毀在此女身上。
自太後回宮,木槿兒只要一出無憂宮門,便會沿路聽到關于自己乃紅顏禍水妖魅惑主的各種傳聞,走到哪裏都有妃子含沙射影的辱罵。
眼不見為淨,耳不聽不煩。木槿兒幹脆整日整日宅在無憂宮不出門。
這日,景灏興致勃勃邀請木槿兒去逛禦花園,說是上一批青鯉被撐死了不少,現又換了批紅鯉,要不要再去投喂。
禦花園,水榭八角亭。
景灏嫌宮人礙眼,一并遣遠,他則趁機手把手教槿兒如何把控魚食的食量,剛覆上對方的小手,恰好內侍來報,邊關有異動,定國将軍以及幾個臣子正候在長樂宮外求見龍顏。
景灏沒走多久,木槿兒就被不知打哪冒出來的一只手推進菁華池裏。
下黑手的人定是沒預料到,木槿兒有個“水妖”的尊號。躲在暗處的一衆妃嫔丫鬟驚訝得瞅着木槿兒以驚人的速度從以深出名的菁華池裏風姿搖曳地游上岸。
木槿兒沒被淹死,卻給後宮缺乏運動精神的女人們表演了一番妙曼的花樣游泳技術。可天日漸寒,一不小心落水,難免不被風寒找上門,木槿兒吃了幾劑苦藥,便無大礙。
可景灏卻不肯善罷甘休,誓要将推木槿兒的黑手查出來。
最終查到,當天數位嫔妃曾去過亭外的假山處。
景灏一并召來,衆嫔妃團結友愛,都說不曉得,沒看見。
自個與自個下棋的皇帝懶洋洋道:“既然沒人看見,那麽每個人都有嫌疑。不如這樣吧,那日那時,菁華池方圓百丈之內的人,無論品級全都丢進菁華池裏泡一泡,好生揣摩槿妃枭水的姿勢。”
聖旨一出,菁華池迎來從未有過的熱鬧。嫔妃丫鬟上百人全被丢進冰涼的池水中揣摩姿勢。
一衆美人抱着浮木瑟瑟發抖時,普惠太後趕來,提前結束了這場凄慘哀嚎響成一片的懲罰。
愠怒的太後領着一群落湯雞直闖長樂宮,勢要為一衆妃嫔讨個說法。
景灏任由內侍正着衣冠,瞥了眼跪倒一地滴淌着水珠兒的嫔妃們,悠然道:“太後不知,這後宮中人,皆以效仿槿妃為終身目的。槿妃的裝扮,槿妃愛吃的茶點菜肴,甚至連槿妃身上的疤痕都争得衆嫔妃一致效仿,如今槿妃落了水不用孩兒示意,相信衆嫔妃亦會争先恐後跳下去泡一泡。”輕輕漱了下口,掃一眼衆妃,“你們說是不是。”
濕淋淋的衆嫔妃誠惶,糾結,頓悟了一會,你看我,我瞅你,最後一起回答:“是。”
景灏微微側身,對太後行個禮,“近些年太後不理後宮衆事,想必清淨慣了,日後,朕妻妾之間的事就由朕親自操勞吧,時日不早了,太後回宮安歇吧。”
太後氣得說不出一個字來,拂袖離去。
菁華池風波平息不久,木槿兒又倒黴催的被一衆嫔妃給纏上。
正是落霞黃昏時,漪瀾宮門口。
漪瀾殿本是瀾貴妃的地盤。按常理來說,賞完禦花園的黑牡丹之後,木槿兒不該擇這條繞遠的路返回無憂宮。鑒于先前菁華池落水事件,木槿兒幹脆繞過菁華池,擇了個遠離池水,一路竟是石子的純陸地走回去。
這一走,恰好路過漪瀾殿門口。
當時幾個嫔妃帶着貼身丫鬟談笑而來,瀾貴妃手上端着一斛豌豆。
宮內邂逅,嫔妃見面行了該行的禮後,木槿兒繼續往前走。衆嫔妃用眼神迅速交流一下,只見一個丫鬟哎呦一聲不小心推倒一位嫔,這位嫔跌倒之前不忘推了把正行走的木槿兒,木槿兒身子一歪,成功掀翻瀾貴妃手中的一斛豆。
飽滿的小豌豆撒了一地。
衆嫔妃哀呼大叫這斛豌豆是她們從幾麻袋豌豆中精挑細選出來給太後做豌豆糕吃的,這下全撒了。天色漸暗,在石子路上拾豌豆這可怎麽好拾。
木槿兒自然看得出這群妃嫔聯手坑她,自入陳宮來,她一向低調,實在不想惹是非,遂彎腰拾起地上的斛鬥,一顆一顆将石子路上的小豆子拾起來放進去。
沁兒想要幫忙,衆嫔妃一致道誰撞翻的誰拾,更是随便找了個借口差遣沁兒去漪瀾殿中幹些粗活。
一個時辰過去了,小豆子們依然沒拾完。衆嫔妃在一旁捏着手帕催促着要快點。
瀾貴妃比較狠,道了句槿妃動作如此慢,定是因為漪瀾殿門口的紅燈籠給閃了眼,遂命人滅掉殿門口的一盞燈籠。
木槿兒見光線晦暗,只擡眼望了瀾貴妃一眼,繼續悶頭拾豆。
景灏每日簽到無憂宮,飲了三盞茶也不見木槿兒回來,又聯想到後妃及太後對槿兒的态度,當即差了人去打探槿兒的下落。
一炷香後,喜兒小公公滿頭大汗跪到景灏面前禀告了槿妃的位置及處境。
景灏竟施展輕功,飛檐走壁蹿了好幾個宮殿檐角,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漪瀾殿。
當時的木槿兒正借着殿門口微弱的光亮彎身摸索豌豆。
景灏自宮牆飛下後,一腳踢飛地上的斛鬥,剛被拾回的豆子又滾的滿地都是。
他面無表情牽起木槿兒的手,又一言不發的離開,身後跪倒一地妃嫔,花容盡失。
翌日,入夜。木槿兒見一向亮堂的無憂宮門口一片灰暗,正詫異,沁兒歡天喜地報告說:“無憂宮門口,瀾妃等幾位嫔妃一不小心撞翻了喜兒公公懷中一大簸箕芝麻,那可是公公們從好幾車芝麻裏精挑細選出的,是要給皇上做芝麻糊的。皇上說怕門口的光亮閃了衆嫔妃的眼,便下令熄了無憂宮門口所有的燈籠,好讓瀾妃她們心如旁骛的好好撿芝麻,少一顆都不行。”
木槿兒擡眼望望夜幕,天空沒有星子,也沒有月亮。
秋暮這個看客打心底欣賞景灏,這個皇帝,護犢子又記仇。
整個無憂宮裏一片歡喜,唯獨除了木槿兒。素淨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仰首望着漆黑的天幕不知在想些什麽。
——
眼瞅着到了秋獮時節,景灏手癢,想去打幾只野味,又擔心自己出宮後,太後夥同衆嫔妃為難她的寶貝天女,幹脆攜了天女同去。
玉川圍場,景灏獵了一只熊和幾頭麋鹿後,遣了随從帶着木槿兒去了臨安城中最出名的鴨無雙吃烤鴨。
一盤鴨肉下肚後,景灏詢問木槿兒這家烤鴨店的味道如何。
木槿兒想起當年身在梁國時經常去湖中逮野鴨炖熟了拿給朱煜吃,朱煜每次都誇贊好吃,她回味般地說了三個字,“很好吃。”
景灏注意到她用了一個“很”字,看來這裏的烤鴨很合木槿兒的胃口,他立馬腦補一番道:“等朕回了宮,一定學了這烤鴨的做法,親手做給槿兒吃。”
木槿兒一口茶水嗆到。
她腦中立刻浮現一國之君揮劍砍鴨拔毛的駭人場面……嘴角不自覺一彎。
景灏更來興致,迫不及待跑去烤鴨店後廚偷學廚藝。
木槿兒坐在二樓臨窗的位子上發呆。
良久,熏得一身鴨味的景灏被大廚趕出來,走回窗邊見對方發愣,正正衣冠,随口問:“在想什麽。”
木槿兒轉眸道:“不知是誰家院中飄出的埙聲,極好聽。”
景灏攜着木槿兒打聽了一陣,終于找到巷尾一間燒制埙器的小作坊。
烏衣巷口,繞滿花藤的一棟民宅,地上曬着好多個還未上色的埙胚。老師傅坐在牆角拉胚成型,駝背婦人收拾着地上已制好的埙,景灏掏銀子買了一只上好的陶埙當場吹奏起來。
花樹下的景灏側顏挺俊,衣袂微揚,吹埙的樣子極其認真,埙聲飄渺入雲端,低沉悠揚,婉轉悠長,對稱着空中高飛的雙雁,意境悠遠纏綿。
木槿兒的目光不由得柔軟起來。
一曲終了。
“好聽。”掩飾好眸中神色,木槿兒誇贊一句。
景灏牽起她的手,“倘若你願意,我可以教你。”另一只手指了指牆角邊花藤下一位公子正手把手教妻子吹埙的場景,溫聲道:“就像那對夫妻一樣。”
夫妻二字,聽起來平淡,細咂摸,讓人心暖,尤其這二字自帝王口中說出。
木槿兒身子僵了下,輕輕道了句,“嗯。”
接着,情到深處的景灏親自動手燒制了一雙陶埙。
埙面上不做任何勾繪圖案,只刷了層素釉,其上各嵌一顆飽滿紅豆。
稍小那只贈予木槿兒,略大那只留予自己。
木槿兒捧着埙看了又看,似笑非笑,似賞非賞。
景灏見木槿兒離宮後,面部表情不顯得那麽僵硬了,眉眼裏偶爾會浮出笑意,便包下了一家名為“歸心”的客棧攜着木槿兒入住,好增進一下彼此的感情。
景灏出手大方,客棧老板喚來老板娘細心伺候,燒了幾個可口小菜後又獻出自家陳釀的醉花陰。
二樓客棧,木槿兒憑窗而望,遠處風雲淺淡,滿城的木槿花又開到荼蘼。
不知不覺,來陳國已經兩年了。
入陳宮的日子比她想象中安靜得多也幸運得多,她曾以為陳宮是地獄,陳帝是魔鬼,她這一去,身心俱毀。
能這麽安靜的過日子,多虧了景灏。
心裏升起一些感激,側眸一瞅,景灏坐在沉香爐旁,突自吃了幾口小菜又飲了幾盞醉花陰。
木槿兒靠近,于對面坐下來,“不如,我陪你……陪皇上喝幾杯。”
醉花陰名字詩意,卻有些烈,方才景灏自飲自酌醉意上頭,面色染上淡淡潮紅,聽到對方自告奮勇要陪他喝酒,心底高興壞了,親自為木槿兒斟了一盞,“好,你陪我喝。”
無疑,這是世上最沉悶的喝酒方式。兩個人一句話都沒有,只顧你一杯我一盞,灌佳釀入喉。
偶爾眼神交彙到一處,兩人又不動聲色移開。
秋暮看得十分別扭。
室內的溫度有所升高,邊邊角角都透着一股子欲說還休的暧昧。
不發生點什麽,好像沒道理。
作者有話要說:
景灏:啊啊啊!媳婦主動跟我喝酒耶~~~女人不喝醉,男人沒機會,朕得把媳婦放倒……然後……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