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赫戎!”
祁重之猛一拽他,呵斥道:“別瞎想。”
赫戎仍舊視線不轉,盯得李兆堂渾身發抖,幾欲站不住腳:“只有我們三個人,如果不是他,還能是誰?”
李兆堂抱着一兜沉甸甸的藥材,手在袋子外緊緊揪着,接連退後了好幾步,處在想奪路而逃,卻又不敢動腳的狀态。
他的模樣着實可憐,眼底閃動的委屈和懼怕不是假的。想想他的那點兒膽量,确實不足以支撐他在赫戎的眼皮底下動手腳。
……多疑如祁重之,也不是沒有懷疑過李兆堂,但一則沒有确鑿的根據,二則他想不出李兆堂這麽做的目的。
他可是跟祁重之一同進的城,是一損俱損的關系,李兆堂絕非笨蛋,即便是記恨當初被祁重之連累,也沒道理傻到挖個把自己也埋進去的坑。
何況——
“我們兩個身上的傷和毒全都要仰仗先生來醫治,先生如果要下手害我們,何須用得着費這麽大周章?”
或許因為“銀子被調包”的事險些危急到了祁重之的性命,赫戎的怒火來得異常迅猛,祁重之毫不懷疑,如果不是自己攔着,他能瞬間把手無縛雞之力的李兆堂撕碎。
他的半條命都攥在李兆堂手中,現下明面上竟然就要跟人家撕破臉,都不知道為自己的将來考慮考慮嗎?
這也是祁重之始終沒有将心中疑慮表露出來的最大緣由。
他話都提點到這份上了,可赫戎還無動于衷,不由氣急:“你聽話!”
“公子不必費心了,”李兆堂苦笑,“将軍若不信我,李某就是為他醫治,他怕是也不敢再用李某的藥了。”
“不不,李先生,他一向沖動,并不是真心要懷疑……”
李兆堂低聲開口,截斷了他的解釋:“一路來多謝公子照料,有勞公子再借我些盤纏,湊夠我回濟世峰的路費吧。”
他說罷,把懷裏藥材放到兩人面前,沉默着低頭站好,嘴抿得很緊,顯得有些倔,讓祁重之記起在城中酒館,那些地痞在大庭廣衆下肆意笑話他的身世,把他難以啓齒的過往當作下酒料來宣揚時,他也是這副難堪又隐忍的神情。
包括在神草堂一衆因為祁重之而蒙冤下獄後,他再見他,也只會惆悵萬分地埋怨一句:枉我如此信你,你瞞得我好苦……
倘若這次真的是祁重之一時大意犯下的錯呢?只是一塊碎銀,印記又小,興許就是失手放岔了也說不準。
赫戎篤定祁重之沒錯,也難免有護短的情緒在裏面。
那李兆堂豈不是又冤枉大了?
祁重之撇開赫戎,上前幾步,拉起李兆堂便往前走。
“先生聽我幾句,此去濟世峰路途遙遠,通緝令說不定已經由榮陽發放到了各處,你一個人怎麽回去?”
李兆堂搖頭:“可我繼續留在這裏,早晚也會被将軍活剮了。”
“你到底對他有什麽誤解?”祁重之皺眉,“他刀子嘴豆腐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公子啊,”李兆堂停下步子,徐徐長嘆,“疑心一起,再想消弭,就比登天還難。其實你也懷疑過我的,對嗎?”
祁重之驀地怔住,啞口無言。
過了半晌,他方沉沉颔首:“是。……我想聽先生親口告訴我實話,只要你說,我就信——銀子究竟是不是你調包的?”
當面被質問,李兆堂反而平靜下來,眼睛有些發紅。
“是與否,對你們而言,真有那麽重要嗎?”他微微搖頭,像是在反問祁重之,也像在自己規勸自己,“我只是大夫,你們只是病人,病人發現大夫開的藥方有問題,但萬幸自己沒有吃壞,質疑大夫一通,自然就走了,從此不再來。如果大夫醫治好了病人的病,病人謝天謝地後,也自然就走了,等下次再得了重病,興許還會再來。”
但早晚都是要走的。
“不是親人,不比朋友,你我相交泛泛,除卻一帖藥方,再無瓜葛。銀子或許被調了包,可你如今也毫發無損,一個過客是否欺瞞了你們,哪有那麽重要。”他輕輕笑了,側首遙遙看向赫戎,見那位将軍始終望着他們的方向,眉峰緊皺,似乎随時都會沖上前來,把祁重之從他這個“兩面三刀”的人身邊扯離。
“将軍憤怒,也并不是因為覺得被我欺騙,而是因為你因此身陷險境,差點沒能脫困而出。”
同樣,祁重之明明早就懷疑過他,可遲遲沒說出來,還在赫戎面前為他辯解的原因,也是為了能留住他為赫戎解毒。
李兆堂收回目光,眼底怆然一閃而過,被祁重之敏銳捕捉,下意識想說些什麽挽回局面:“……先生。”
可一時不知道怎麽張口。
李兆堂的話,正中心坎,讓他無話可說,心虛至極。
可李兆堂決計不能離開,那是赫戎唯一的活命希望。他只得硬着頭皮請求:“請先生留下,救赫戎一命。”
李兆堂沒有再看他:“濟世峰百年盛名,一朝出了個勾結外族、致同門死于非命的叛徒。我去救他,誰又來救我呢?”
“先生!”祁重之緊跟一步,鄭重道,“祁鈞無以為報,願為濟世峰驅使。凡先生所求兵器,舉我所能,必為先生鑄出。”
李兆堂的神情忽而變得萬分複雜,沉默了許久,終是轉身便走。
背後傳來撲通一聲鈍響,他心尖劇顫,震驚回頭,竟見祁重之豁然單膝跪地,垂首懇求:“請先生務必救他一命!”
他話音剛落,赫戎飛身疾至,伸手就要拽他起來。
祁重之低喝:“退後!”
赫戎的手狠狠一滞,不管不顧地去抱他:“起來!”
祁重之猛然将他一甩,擡頭不躲不避看向李兆堂,目光灼灼:“赫戎并非大奸大惡之輩,從前是身不由己,迫于家國壓力才做下諸多惡事。而今他已有悔過之心,今後也必然會做個頂天立地的好人。先生仁心仁德,如若願意保他性命,祁鈞自會去濟世峰求見峰主,向他解釋清楚榮城事件的前後始末,還先生一個清白。”
最後,他語氣一緩:“我也一直當先生是朋友。先生可願再信我一回?”
他已對李兆堂跪過兩回,男兒膝下有黃金,可無論哪次,都不是在為他自己。
“你……”
李兆堂鼻尖發酸,百感交集,卑微的哀求不足以讓他心軟,但鐵血男兒的千鈞一跪,徹底讓他難再繼續怄氣。
“我答應你就是!”他終是認命嘆息,彎腰攙扶起祁重之。
“李某何德何能,能結交祁公子這樣重情重義的人。”
見他如此,祁重之心裏大石可算是落了地,邊随他站起,邊露出了一點兒笑模樣:“李先生人中之龍,願意不計前嫌答應我的請求,才是大仁。只望你別再生我的氣就好。”
李兆堂說:“将軍別生李某的氣才……”
他話還沒說完,赫戎從後突兀插過手,撈過祁重之,板正他的肩膀。
李兆堂知情識趣,不再多言,獨自去拿那袋被三人棄之路邊的藥材。
剛剛還慷慨激奮的祁重之,轉眼成了等候宣判的鹌鹑。
赫戎緊盯着他,不容許他逃避:“他如果還不答應你,你打算再用什麽辦法求他?”
祁重之辯解:“他會答應的,先生不是狠心腸的人,他只是被朋友懷疑,心中不平。”
“如果真是他做的呢?”
“真是又如何?”祁重之搖頭,“我把他坑成這樣,他心中難免有怨氣,就是想整一整我也情有可原。何況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赫戎許久沒有說話,祁重之擔心他還在生氣,有些忐忑地擡頭,額際卻覆來一只大手,嚴嚴實實蓋住了他的眼睛。
視野裏陷入一片黑暗,祁重之茫然不解,忽覺唇邊微熱,不算特別柔軟的溫熱觸感貼覆其上,一碰即收。
他随即反應過來——那竟是一個吻!
手底下的睫毛顫動,蹭得赫戎手心微癢,他松開手,将祁重之擁在懷裏:“我又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你。”
他用的是“得到”兩個字,聽起來沒有那麽柔情蜜意,滿滿的都是赫戎式的專橫占有欲。
他接着說:“北疆的女人,除了上神和領袖,只能跪自己的丈夫。”
祁重之一聽,心裏的感動和溫情立刻一掃而空,神色變得頗為古怪:“等等,你想說什麽?我不是女——”
“你是我的妻子,”赫戎理所當然地對他陳述未來的規矩,“我會娶你,在我解毒以後。做我的妻子,不可以再向其他男人低頭,我是你唯一的領袖和上神,也是你唯一的丈夫。”
祁重之連驚都不知道該怎麽震了,嘴角微抽,絲毫沒感到被“求親”的喜悅:“我怎麽覺得跟被宣判似的,而且,你是不是有哪裏搞錯了,你們北疆人求親,難道都這麽……”
一言難盡嗎?
“怎麽着,”祁重之有點頭疼,“跟了你,還得每天給你三跪九叩?”
赫戎點頭:“理論上來說要這樣,但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給你特赦。”
祁重之:“……”
祁重之:“你滾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