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愛情萬歲

蔣息睡到半夜突然驚醒,原本在客廳睡覺的尾巴也醒了,跑進來蹦上了床。

他抱着尾巴揉了揉,沉默着聽着樓上的動靜。

他們這棟樓一共也沒住進來多少人家,樓上大概是一對兒年輕夫妻,經常吵架,而且專挑半夜打架。

蔣息曾經一度懷疑樓上是對兒鬼夫妻,不然怎麽白天沒動靜,深更半夜來精神?

他坐在床上,尾巴趴在他腿上。

樓上叮叮咣咣的,除了吵架拌嘴,還有摔東西的聲音。

他這兩年睡眠質量很不好,覺淺,有點兒動靜就醒,入睡也難。

上頭這麽鬧,他是睡不着了。

蔣息拿過放在床頭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打開,找了部電影看。

随手點開的電影,118分鐘,臺詞很少,更多的是固定的空間和晦澀的情緒。

看完之後,蔣息一個人去陽臺抽了三根煙。

電影叫《愛情萬歲》,然而諷刺的是,這裏哪有什麽愛情。

兩男一女,并不是他愛他,他愛她的設定,他們對于彼此,不過是Y望的投射。

如果非說哪裏有一點情,大概就是小康認同了自己同性戀的身份,最後趁着阿榮睡着,留給他的一個輕輕的吻,克制又動人。

這部電影在這個晚上,給蔣息帶來了無可名狀的壓抑和苦悶,三支煙也化不了那愁緒。

這城市裏,是不存在愛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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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跟了過來,趴在他腳邊,撒嬌似的用腦袋蹭他。

蔣息笑着按滅了煙,蹲下來摸它。

“你大晚上不睡,這是幹嘛呢?”蔣息輕聲說,“這麽大點兒就開始失眠,不太好啊。”

尾巴像是能聽懂他話一樣,直接倒在他懷裏,閉上眼裝睡。

蔣息笑得不行,拍拍它:“別鬧,回窩裏睡。”

尾巴不動。

“那跟我回屋睡?”

尾巴起來了。

蔣息哭笑不得,帶着它往卧室走,不禁感慨:“現在這狗都比人能聽懂人說話。”

晚上沒睡好的蔣息天剛亮就醒了。

還是樓上,鬧得慌,他看着天花板,甚至邪惡地希望他們趁早離婚。

渾身酸疼,腦袋也昏昏沉沉的。

蔣息光着腳從卧室走出來,剛在客廳接了杯水喝,就看見尾巴叼着他的拖鞋出來了。

“真乖。”蔣息笑着看它,穿上了拖鞋。

之後就是每天例行公事一樣煮咖啡、做飯、換衣服、遛狗。

昨天的那場大雪沒少給人添麻煩,蔣息下樓的時候發現小區的路都被清理幹淨了,所有的積雪都堆在兩側。

估摸着是物業保安保潔連夜忙活清理的。

尾巴在前面跑着,蔣息攥着繩子在後面跟着,看着尾巴活蹦亂跳的樣子還有那兩只快飛起來的大耳朵,忍不住就跟着笑。

日子這麽過着,挺好的。

他現在都有點兒想不起來以前的自己是什麽樣了,佟野口中那個傲氣又暴躁,輕狂還有點兒熱血的二十歲蔣息,在這五年裏,一點點消失不見了。

一起消失不見的,還有他曾經對愛情的期待和失望。

甚至,如果裴崇遠那天不打那通電話來,他都覺得已經忘了自己曾經有過那麽一段難以定義的感情關系。

那是一段削去了蔣息半條命的經歷,抽走了他身體裏一半的精氣神。

然後他用另一半支撐着自己的身體,讓別人看不出其實他已經殘缺不全了。

後來蔣息再回憶的時候,他甚至不願意把他跟裴崇遠的那兩年定義為戀愛,那是一段被欲望驅使滋生于謊言的關系,過分荒誕,不能被稱之為戀愛。

雖然,他可以确定自己曾心無旁骛地愛過裴崇遠,也可以确定,裴崇遠大概真心實意待過他。

只不過,欺瞞是一把刀,鋒利得可以斬殺所有愛意。

蔣息從來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他的決心比利刃還尖銳。

其實後來裴崇遠有找他。

所有解釋的話他斷斷續續也算是能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段落。

一開始确實只想着過一個冬,但後來發現,往後的一年四季都想跟他在一起。

可蔣息不願意聽,不願意信。

不管裴崇遠說得是不是真話,他都對這個人恨入骨髓。

他不是沒給過裴崇遠機會,早在二人剛開始,蔣息就說得明明白白,他見不得背叛和欺瞞,如果那時候裴崇遠肯多給點真誠,也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蔣息不覺得自己沒了裴崇遠就活不下去,這世界并不存在這樣的事。

八歲那年,剩下他自己,他都能一個人跌跌撞撞長成人,更何況二十歲的他。

分開之後的那段時間,确實不好過。

不好過到,他整夜失眠,吃飯沒胃口,喝水都覺得犯嘔。

佟野以為他生病了,抓着他去校醫院。

結果一通檢查之後,校醫說:“要不你去醫院挂個號,查查心理問題。”

蔣息甩袖子就走了。

他不承認自己心理狀況出了問題,不過就是分個手,不至于。

他沒那麽沒用。

大概有一年半的時間,直到他大學畢業之後,裴崇遠還時不時圍在他身邊。

從急切的解釋到殷勤的噓寒問暖,再到後來,似乎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不敢輕易靠近。

蔣息鮮少跟他認真坐下來說話,哪怕理智上願意,也做不到。

他永遠都記得兩人在最後争吵時裴崇遠說的話。

當初裴崇遠信誓旦旦要守護他的理想主義,最後卻親手敲碎了他的美夢。

蔣息不願意原諒裴崇遠,也不願意放過自己。

他看得出當時的裴崇遠在盡力挽回,他也信了,裴崇遠嘗到了教訓,是真的對他有感情。

可蔣息沒法看他,一旦看向那個人,腦子裏盤旋着的總是他幻想出來的,不屑的笑。

當着他的面,又是情又是愛,轉過去跟孔尋聊起自己,就好像是個随手可棄的玩物。

蔣息要尊嚴,他要守着自己這僅有的尊嚴。

要死,裴崇遠自己去死吧。

他蔣息不奉陪了。

狠話說了一千遍,總好像還不過瘾。

大學畢業,拍完畢業照的當天,蔣息去紋身,把“謀殺理想主義”紋在了腰上。

他咬着牙感受着疼痛,像是一場告別儀式,希望在這之後,徹底抹去裴崇遠這個人的存在。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之後,裴崇遠還真的慢慢退出了他的人生。

蔣息是畢業之後接手的Subway,一開始裴崇遠還會來,點一杯酒,坐得遠遠的看蔣息。

裴崇遠肉眼可見地瘦了下去,憔悴了很多,人也沒了當初那股子精神利落的勁兒。

這些蔣息都看在眼裏。

這讓他多少找到了一些平衡,知道不是自己一個人在痛苦。

誰種下的因,誰也應該嘗嘗果。

那時候就在這裏上班的秦頌不知道蔣息跟裴崇遠曾經的那段故事,只當裴崇遠是個暗戀他們大帥哥老板的癡漢,偶爾還會跟蔣息開幾句玩笑。

蔣息向來不搭這種話,秦頌一說,他就威脅扣績效,後來秦頌就不敢吱聲了,只是每次裴崇遠過來的時候,會跟裴崇遠開開玩笑,說兩句“我們老板今天不在”這樣的話。

那會兒是2012年,蔣息22歲,跟裴崇遠分手之後的第二年。

那年的冬天雪也很大,經常收到暴雪預警,就跟今年一個樣。

那時候,蔣息以為以後的日子都會是這樣,裴崇遠像個普通的客人一樣,偶爾來喝杯酒,他不給眼色也不給臉色,當對方是空氣。

那時候,他對裴崇遠的恨還濃得很,像是散不去的霧霾,想多了能斃命。他能不看對方就不看對方,這人是他肉中的一根刺,紮得他疼到渾身冒冷汗。

可轉過年去,元旦剛過,裴崇遠這人不見了。

再沒去過2008,再沒聯系過蔣息,就那樣突然消失在了2013年的開頭。

一個人的消失好像很難,又好像很容易,蔣息站在酒吧門口抽煙的時候,偶爾會看着那個當年裴崇遠總是停車的停車位。

幾年前的他,也是這麽抽着煙,看見了坐在車裏的裴崇遠,然後他們的故事就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但四年過去,時間整理好了一切,讓所有故事歸位,人心都有了歸宿。

裴崇遠不見之後,蔣息從沒去打聽過。

走了更好,再不出現才好。

如果是死了,那就更好不過了。

蔣息偶爾會去醫院看看孔尋,兩人對裴崇遠這個人都避而不談,只讨論店裏的生意跟孔尋的病情。

孔尋偶爾會說:“我覺得我這就是報應。”

蔣息就笑:“那也沒準兒,但你畢竟罪不至死,能好的。”

孔尋瘦得皮包骨,原先那麽愛說笑的人,後來笑一下都費勁。

但蔣息始終覺得孔尋能好起來。

該死的另有其人。

他那會兒真的這麽想。

然而,孔尋還是沒撐過那個冬天,立春的前一天,蔣息接到醫院的電話,說孔尋沒了。

那天蔣息在外面抽了很久的煙,回憶了很久。

從高中時代自己在論壇上發歌跟孔尋相識,到後來,來這裏上大學,孔尋去接機。

雖然,如果不是孔尋,他不會認識裴崇遠,不會因為裴崇遠遭受那麽多難捱的日日夜夜,但就算不是裴崇遠,或許也會有別人給他上這一課。

在蔣息心裏,孔尋還是那個嬉笑怒罵着照顧他的大哥。

孔尋走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蔣息站在雪地裏,看着煙灰被風吹走,想着,或許也不是一無所有,總該會有一束陽光照在孔尋枯槁的手上,默默送他離開。

蔣息為孔尋辦理了後事,最後在他的墓碑前面放了一束白色的花。

其實人都會這樣躺在這裏,或早或晚,融于土地,長眠于無數個春夏秋冬。

2013年的初冬,因為孔尋的死,蔣息決定放過自己也放過裴崇遠。

不管那個人從此身處哪裏,他都不恨了,因為沒有必要。

他要去過自己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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