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鼓棒

蔣息推門出去的時候眼睜睜看着一個小孩兒把自己車給劃了。

他車就停在路邊的停車位,出門沒幾步路。

那小孩兒,手上拿着冰糖葫蘆,竹簽就那麽往自己的車上劃。

蔣息不是個迷信的人,但看見這一幕,他覺得就是在暗示他今天根本不應該來。

肇事的小孩兒跑了,蔣息也沒心情去抓他理論,沒勁。

他嘆口氣,摸出煙,翻了半天沒找到打火機。

一只瘦削的手伸過來,手裏拿着打火機。

蔣息扭頭看過去,聽見裴崇遠說:“就不能聊聊?”

煙盒被蔣息放回口袋:“有必要嗎?”

“有。”裴崇遠說,“我這兩年多的時間沒在,發生了不少事。”

蔣息站直,冷着臉看他。

“我不是故意不去看孔尋,那時候我脫不開身。”裴崇遠說,“小息,不管怎麽樣,你讓我把話說出來,也算給你個交代。”

蔣息笑了:“我沒跟你要交代。”

“我想給,”裴崇遠說,“聊聊吧,快三年沒見了,聊聊。”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這種時候。

裴崇遠的氣焰完全被蔣息碾壓下去,人收拾得再怎麽利落,看着也有着一股揮不去的頹喪,像是落了灰的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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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他以前認識的裴崇遠。

“就站這兒聊吧。”蔣息掏出煙來,伸手跟裴崇遠要打火機。

裴崇遠遞過去,看着蔣息點了煙。

風很大,蔣息叼着煙,點火的時候,一只手遮着。

他眉頭緊鎖,眼睛微微垂下去,曾經撩得裴崇遠內心起火的睫毛依舊。

“這段時間對不起。”裴崇遠被風吹得眯起了眼睛,“孔尋住院的時候,我實在脫不開身。”

“沒事兒。”蔣息把打火機還給他,吐了口煙,“他也沒怎麽惦記你。”

裴崇遠吃了癟,半天沒說出話來。

“有事兒就快說吧,”蔣息看着他,“我挺忙的。”

裴崇遠也擡頭看過去,直視着蔣息的眼睛。

一個人的變化,從眼睛來看是最直觀的。

以前的蔣息看着他時,眼睛裏有一團火,現在是一簇冰。

裴崇遠也點了支煙,手指夾着煙,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看起來這三年你過得還不錯。”

“顯然是這樣。”

“那天我給你打電話,是想給你過生日。”

“沒這個必要。”

“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也沒給你過過一次像樣的生日,倒總是你……”

“等一下,”蔣息打斷了他,“如果要敘舊,就真的沒這個必要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裴崇遠怔了一下,點了點頭。

“行,不敘舊。”裴崇遠說,“那時候我突然不去找你了,不是故意的,公司項目出了問題,我被羁押了。”

“什麽?”

“是真的。”裴崇遠嘆氣,“你應該記得,當初我們公司每年都會跟明國産業合作,就是那個項總。”

蔣息皺着眉看他。

那個項總蔣息還真的記得,倒不是因為裴崇遠每年都負責他們的項目,而是因為那個項總是個喜歡搞歪門邪道的人,塞了個叫項然的小經理跟着裴崇遠。

那個項然,就是當年接過裴崇遠電話,又被孔尋說長相很和裴崇遠胃口的人。

蔣息沒說話,等着裴崇遠繼續。

“那時候合作的項目出了大問題,被查了,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帶走調查,”裴崇遠說,“後來才知道,我們公司當時賬上有問題,跟明國他們簽的合同也有問題,我被坑了,說我詐騙。”

蔣息抽着煙,聽着他的話。

裴崇遠工作的事情蔣息從來不會過問,那時候他并不在意裴崇遠是做什麽的,他眼裏只裝着這個人。

“我們總經理和明國的人,把鍋推給了我,我當時真的是焦頭爛額,”裴崇遠抽着煙,低着頭,“這件事調查期間,我一直被關押,後來一審判了,我又上訴。”

裴崇遠長長地嘆氣:“那時候沒敢讓你知道。”

他說的這些事,蔣息從來都沒想過。

“你要是不信的話,可以去查,”裴崇遠說,“我一出來就去找你了。”

蔣息彈了彈煙灰,說:“該抓的人抓了?”

“嗯。”裴崇遠說,“不過這次的事也給我上了一課,我确實太不謹慎。”

蔣息笑了:“好,我知道了。”

說完,他走到旁邊的垃圾桶,按滅煙頭丢掉,然後回到了車邊。

“你說完了?”蔣息拉開車門,“那我先走了。”

“小息。”裴崇遠一把抓住他的車門,目光深沉地說,“這幾年給我的教訓夠多了。”

“是,夠多了。”蔣息坐在駕駛座,微微仰頭看着外面的人,“那以後祝你好運,別再坑人,也別再被坑了。”

他說完,關上車門,準備離開。

“對了。”蔣息開了車窗,問外面的人,“你被關的時候,沒告訴我,那那個項然呢?”

裴崇遠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項然。

蔣息笑笑,沒等他回話,關上車窗開車走了。

裴崇遠站在原地看着那輛車緩緩離開,就像是眼睜睜看着原本攥在自己手裏的風筝斷了線,去往了更高更遠的藍天。

蔣息到店裏的時候才中午,秦頌還沒起床。

他給自己弄了點吃的,然後坐在二樓窗邊的位置喝着飲料打游戲。

跟裴崇遠見這麽一面,心裏沒有一丁點兒波瀾是不可能的。

他曾經想過無數種可能,這三年裏,裴崇遠究竟去哪兒了?

厭煩了追在他後面解釋的日子,去找新歡了。

還是跟孔尋一樣,運氣不好,得了病,無聲無息地就死了。

蔣息想過很多種可能,卻從沒想過他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在蔣息心裏,裴崇遠精明到狐貍一樣,能讓他都跳進了陷阱,那個項然是真挺厲害的。

想到項然,蔣息就笑了。

他突然好奇那個項然究竟長什麽樣子,能把裴崇遠迷得心智都不全了。

筆記本電腦屏幕上出現了“Game over”的字樣,蔣息摘下耳機,靠在了椅背上。

他盯着屏幕,又想起了裴崇遠的話,然後退出游戲,開始搜索相關的信息。

裴崇遠确實沒騙他,不僅那個案子的信息搜得到,甚至連庭審視頻都有。

蔣息沒有點開看,他受不了看見那樣落魄的裴崇遠。

不是因為愛他而産生的憐惜跟心疼,而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曾經那麽愛過的人在跌下來的時候也會如此灰頭土臉。

他見不得那樣的裴崇遠。

會讓他覺得,所有發生的事都是一場極其諷刺的夢。

他關掉網頁,找了部電影看。

秦頌起床的時候,看見他家老板坐在二樓端着杯子看電影,打着哈欠就過來了。

“息哥早。”秦頌在他對面坐下,懶洋洋地趴在了桌上,“今天怎麽來這麽早?”

“在家無聊就過來了。”蔣息暫停了電影,看着頭發睡成了雞窩的秦頌,嫌棄地說,“趕緊去洗漱,看着都鬧心。”

秦頌嘿嘿地笑着,晃晃蕩蕩地站起來,然後小跑着去沖澡了。

以前孔尋住的三樓現在是秦頌的,卧室、洗手間,原本的一個小臺球室被蔣息改造了一下,弄成了小放映廳,偶爾他會在三樓那間屋子裏看電影。

秦頌洗澡的時候,蔣息關了電腦,到樓下去準備收拾收拾架子跟吧臺。

他剛下樓,就看見對面麻辣燙店的小服務生在門口徘徊,要進不進的。

他仰頭看了一眼樓上,秦頌還沒收拾完出來。

蔣息遲疑了一下,然後走過去,推開了門。

“有事兒?”蔣息對門外的人說。

站在外面的男孩明顯緊張了一下,往後退了半步說:“那,那個,我……我,我……”

“找秦頌?”

男孩看起來更緊張了,但還是點了點頭。

“進來吧。”蔣息側過身,讓他進門,“秦頌洗澡呢,你坐這兒等他一會兒。”

“洗,洗,洗澡?”

蔣息回頭看他,看着他眼睛瞪得圓圓的,笑了。

這是個小結巴?

“嗯,洗澡呢。”蔣息說,“估計快了。”

說完,蔣息繼續回吧臺收拾,沒管他。

秦頌出來的時候,一邊擦頭發一邊說:“息哥,我等會兒得去趟超市,我發現你把我的方便面都給吃了!”

他剛說完就看見了等他的男生。

“小文?”秦頌笑了,“你怎麽來了?”

秦頌穿着濕噠噠的拖鞋就跑過去了:“你吃飯了嗎?”

蔣息回頭看他倆,沒忍住,嗤笑了一聲:“哪有見了面就問吃沒吃的?”

秦頌沒理他,笑盈盈地看小文:“你找我?找我有事兒?”

“沒,沒……沒有了!”小文怯生生地看他,“我……我就是問你,問你……早上好!”

說完,小文轉身就跑了出去。

蔣息跟秦頌都懵了。

“什麽情況?”秦頌站在那兒嘀咕。

“他是個小結巴?”

“嗯,”秦頌目送着小文跑回馬路對面的麻辣燙店,然後才回過身,問蔣息,“可愛吧?”

蔣息笑了:“挺有意思的,跑過來在門口猶猶豫豫的,又進來等你半天,就為了問句早上好,你們還真有情調。”

“等我半天嗎?”秦頌眼睛都亮了,“真是可愛。”

蔣息瞪了他一眼,甩給他一張卡:“收拾完去超市,多買幾包面,別說得好像我虧待你似的。”

秦頌笑嘻嘻地收了卡,回去換衣服去了。

蔣息看了看外面,對面麻辣燙店的門口,那個叫小文的在從送貨的車上一箱箱搬飲料。

想起剛才那兩人說話時的樣子,蔣息輕聲笑了笑。

“你好,蔣息的快遞。”

蔣息看向門口,走過去收快遞。

他不記得自己買過東西。

簽收之後,打開一看,長方形的盒子裏躺着一對鼓棒,跟當年裴崇遠送他後來被他弄斷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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