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毫無破綻

蔣息發現自己現在确實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地面對裴崇遠了,那種心平氣和,倒不至于仿似面對陌生人,因為他們之間确實曾經熟悉過,不過,也不會有特殊的波瀾,會有些不耐煩的情緒,也有些惱怒在。

沒有愛。

當他發現自己可以冷淡地把裴崇遠看做無數光顧酒吧的顧客中的一員時,他發現,自己對裴崇遠确實沒有愛了。

挺好。

蔣息晚上回家之後,跟尾巴窩在沙發上看電影,莫名又打開了《開羅紫玫瑰》。

這部電影他看過了不下三遍,電影最後,黑白畫面上,那個男人唱着“我似乎找到了我所追求的幸福”。

我似乎找到了我所追求的幸福。

沒有這樣的事。

那些曾經以為的幸福,不過是虛幻的假象,他承認總有人會擁有,但至少他身上沒有發生這樣的事。

十一點多,電影結束,蔣息想着趁着樓上沒開始吵架,趕快去睡覺。

他簡單沖了個澡,出來的時候尾巴已經睡了,輕手輕腳地關了客廳的燈,回了卧室。

手機插在床頭的桌子上充電,他頭發都沒吹幹,倚在床上拿過手機準備看看有沒有人找過他。

這幾年來,蔣息的交際圈越來越窄,通訊錄沒有存任何一個號碼,通話記錄除了垃圾推銷就只有秦頌跟佟野。

哦對,還有上個月裴崇遠打來的一通。

微信沒幾個好友,店裏進貨之類的事情都交給了秦頌,什麽都不用他聯系。

蔣息有時候覺得自己這老板當得挺不稱職,但秦頌說:“息哥,你可別這麽說,要不是你,我可能現在還在天橋底下賣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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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天橋底下賣藝有些誇張了。

他們倆認識,是2012的夏天,剛大學畢業的蔣息走路去醫院看孔尋,在某條路的地下通道看見了站在那兒彈吉他賣唱的秦頌。

當時秦頌唱的是李宗盛那首《給自己的歌》。

愛戀不過是一場高燒,思念是緊跟着的好不了的咳。

蔣息站在那裏聽得出了神,倒不是因為秦頌唱得多好,而是每一字每一句都讓他跟着歌回溯過去幾年的自己。

那天他從醫院回去的時候,特意原路返回,天已經黑了,秦頌還在那個地下通道裏。

一件淺灰色的T恤,褲腳有些磨損了的牛仔褲。

天熱,哪怕到了晚上溫度也不低。

秦頌墊着一張報紙坐在地上,把短袖T恤的袖子卷了起來,走近了能看清他身上細細密密的汗。

蔣息過去的時候,他正坐在那裏數着琴包裏的零錢吃面包。

有點兒落魄,還有點兒灑脫。

秦頌看見蔣息,仰着頭沖他笑。

倆人并肩坐着,蔣息沒說話,秦頌就悶頭吃面包。

後來,秦頌吃完了,歪着腦袋問他:“帥哥,什麽訴求?”

蔣息笑了,完全被他這句話給逗笑了。

然後兩人認識,蔣息知道秦頌原本應該是自己的學弟,音樂學院大一的學生,結果因為不顧一切地跟家裏出櫃,直接就斷絕關系了,主動也是被動。

跟家裏斷絕關系,順手還辍了個學。

秦頌說這事兒的時候語氣那叫一個雲淡風輕,就跟蔣息後來告訴佟野自己曾經和裴崇遠有過那麽一段時一模一樣。

那時候蔣息剛答應了孔尋接手酒吧,但自己對這些毫無經驗,也根本不想掌握這些經驗,于是就跟自己賭了一把,問這個剛認識的人願不願意來幫忙。

這忙一幫,就是好幾年。

事實證明,蔣息曾經遇人不淑、識人不準,但後來,練出了火眼金睛。

秦頌把這酒吧經營得相當不錯。

坐在床上的蔣息翻了翻微信,确認秦頌今晚沒發來什麽“指示”或者“請示”,準備調靜音睡覺。

在所有軟件都被退出之後,他掃了一眼短信。

當年上學的時候,大家發短信,包月,每個月交多少錢就能發200條。

大概從大三還是大四開始,微信橫空出世,別說短信了,大家連QQ都不怎麽用了。

幾年過去,短信好像變成了充斥着各種無用信息的垃圾桶,很少有人會再點開他。

蔣息的手指在短信的藍色圖标上遲疑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點開了。

數不清楚有多少條未讀消息,絕大部分都是各種無關痛癢的通知,但這些通知裏,藏着一條11位數字發來的,顯然不是垃圾短信的消息。

【小息,不敢貿然打電話給你,我們能談談嗎?】

這條消息是今早發來的,早上六點多。

蔣息回憶了一下,那時候自己應該在等咖啡做好。

就在他準備删除的時候,又一條短信擠了進來。

【小息,我聽說孔尋去世了。】

蔣息看向窗外。

他剛剛忘了拉上窗簾,現在從這個角度看出去,外面的馬路空曠得有些可憐。

一排排橘色的路燈不知道是在為誰照亮前路。

那些孤魂野鬼嗎?

裴崇遠的短信讓他又想起了孔尋。

确實,有些人在某一個時間節點突然離開,但什麽都無法否認,他曾經活過。

從上一個冬天到這一個冬天,将近一年的時間,孔尋躺在那裏,熱鬧慣了的他,大概也寂寞了很久。

蔣息沒有立刻回複裴崇遠,而是放下手機,又從床上下來了。

他去書房,從櫃子深處找出了一個蒙了灰的盒子。

這盒子是他大學畢業那年正式接手Subway之後,從店裏找到的,裏面都是孔尋的“收藏”。

照片、吉他的撥片、斷掉的琴弦。

很多東西。

他曾經帶去醫院給孔尋,孔尋笑着說:“沒什麽用了,扔了吧。”

他說:“我都這樣了,要這些回憶有什麽用呢?我只想往前看,想寫點新的故事新的回憶。”

但蔣息沒扔,而是拿回來放好,原本打算等孔尋出院,再還給他。

結果,沒等到那天。

這個盒子在這裏放了很久,蔣息原本已經忘了——如果不是裴崇遠突然聯系他。

盒子裏只有一張照片,有些褪了色。

照片上是孔尋跟裴崇遠,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

那時候的他們站在綠茵茵的草坪上,不規矩地把校服搭在肩膀上,笑得得意又嚣張。

那是蔣息沒見過的他們。

原來,他們也陽光燦爛純粹天真過。

蔣息拿着這張照片走出書房,去陽臺抽了根煙,然後回到卧室,給裴崇遠發了條短信。

【明天上午十點。】

蔣息跟裴崇遠約在一家離自己酒吧不算太遠的咖啡店,他不想讓裴崇遠去自己店裏,像是刻意要劃清界限。

蔣息推門進去的時候,裴崇遠已經在那裏等了很久,但凡有人進門,他都要緊張地揚頭看看是不是蔣息。

“早。”

蔣息到了之後,裴崇遠起身,跟他說了這麽一句。

蔣息嗤笑:“是挺早。”

他坐下,點了杯咖啡。

裴崇遠細細地打量着他,把人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自從他回來,找了蔣息幾次,但并不是每次都會跟對方正式碰面,有幾回,他像個偷窺狂一樣站得遠遠地看着對方。

更挺拔了,更淩厲了,更像個成熟的有擔當的男人了。

裴崇遠終于承認,在自己缺席的這些日子裏,他的長腿男孩不再需要他了。

不需要他,不需要他的愛,不需要他那些甜言蜜語來肯定自己确實被愛被需要。

這種感覺被稱為“痛心疾首”絲毫不誇張,裴崇遠甚至有時候不敢上前,覺得自己再沒臉面站到蔣息面前。

以前總是他做着二人關系的主導,如今終于風水輪流轉。

他開始在蔣息面前自慚形穢了。

蔣息知道裴崇遠在打量自己。

如果擱在三年前,他正活得擰巴的時候,他絕對受不了這樣的注視,會憤而起之,跟裴崇遠大打出手。

但現在不會了。

看吧,不管你怎麽看,老子都活得很好,毫無破綻。

蔣息坦然地直視他,就像直視每一個在他生命裏不重要的人。

“孔尋的遺物之一。”蔣息把照片放在桌上,推到裴崇遠面前,“還有其他的遺物,但都跟你沒什麽關系。”

裴崇遠垂眼看着那張照片,皺起了眉。

“我們高中時候拍的。”

“我不感興趣。”蔣息說,“我只是把這張照片給你,還有。”

他抽出桌上的便簽本,在上面寫下了一個地址:“孔尋的墓地,你可以去看他。”

裴崇遠看着那一排字,發呆片刻,捂着眼睛,咬緊了牙關。

“孔尋說,作惡的人會遭報應。”蔣息看着裴崇遠,喝了口咖啡,“但我覺得,他不至于。”

裴崇遠沒有說話,攥緊了那張便簽紙。

“他沒有遺書,沒有遺願,可能到最後他也沒想到自己真的就那麽死了。”蔣息放下杯子,對裴崇遠說,“大概是帶着滿腹的遺憾走的。”

“小息……”

“裴哥。”蔣息笑着,嘴角是挂着笑意,眼睛裏卻是冷漠的,“我還叫你一聲裴哥,算是給你面子。這都又過了三年了,不管什麽故事都早該翻篇了,我心裏沒你了。”

蔣息站了起來,從錢包裏拿出一百塊錢,壓在杯子下面:“咖啡我請,你愛坐到什麽時候就坐到什麽時候吧,去看大哥的時候,記得給他買束花,別讓他覺得你這個兄弟真的沒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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