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3)
事總想把腦袋埋起來,不聽不看不問,掩耳盜鈴。
然而事實擺在面前,她卻不得不認。
“流渡玉帝私底下跟我提起天瀾,當年她真的投身結界了嗎?我們沒有一個人敢斷定,德羅死後她對仙界心生憤恨,又怎麽會舍身取義呢只是當時她随着虛空的強光消失,大家就願意往好的方向想象。”
她擺弄着田蜜小小的手掌,看着她不知愁滋味的模樣,想起了那麽久那麽久以前,她和天瀾也是攜手闖禍的好姐妹,卻在最後大打出手,發誓老死不相往來。
“除了她,我不知道還有誰能操控我的夢。”
滿室寂靜。
作者有話要說:
☆、走嗎?走吧。
事情比想象中還要棘手,德羅所練雖為邪術,但殺傷力卻是正統仙術不能比拟的,若是杜如風掌握了其中奧秘,天瀾又一心複仇,雙方聯手,後果不堪設想啊。
海石難得表情凝重起來,“我就覺得,德羅這是給我們下了套。”
當年他和神息族族長大戰是單對單,憑他的陰狠毒辣,族長完全不是他的對手,而且為何他人灰飛煙滅了,卻把邪術秘籍留給了神息族的後代,原因昭然可見。
“他跟神息族就是商量好的,用兩敗俱傷麻痹我們,實則留下了杜如風這個大患,幾千年的時間我們松懈對虛空的保護,他們則暗地滋生了打開虛空的種種方法。”
這廂讨論的熱火朝天,魔族自然不甘示弱,八十萬魔界大軍整裝待發,杜如風撫着白須十分滿意的和爾昇同時起身,“今日,本君與爾等齊聚,為的就是魔界的宏圖霸業,雪恥幾千年來所受的屈辱,沖破虛空,一統三界!”
“沖破虛空,一統三界!”
底下黑壓壓的魔兵被他感染,無不高舉武器大呼,場面恢弘,終于讓爾昇有了笑容。
“我們今日就出兵,天象陣還沒完全建成,是不是太早了,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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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如風不知是真的脾氣好,還是真的沒心肺,不論別人在多重要的場合懷疑他,他都不生氣,下巴的長須每天被他死命的捋啊捋也不見少,“老朽前些日子占蔔出下簽,唯恐事情有變,不得已動用法力建造了那一千五百座樓閣,皆祭以人血,等我們到了虛空之下,再祭祀八百人血,結界就會開啓了。”
對于他們來說,凡人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存在,死一個還是一千個,無所謂。
自古成就者,都是飲血的。
“不過,我們派出浩蕩大軍,仙界難免不會發現,虛空結界打開需要時間,在此之前,免不了一場惡戰,還請魔君與您的屬下做好準備。”
“我自當竭盡全力。”
他們絞盡腦汁費盡心機,不惜殺人放血遭天譴,為的什麽?為的虛空。
虛空裏有什麽?
沒人知道。
這是悲哀嗎?或許吧,誰能給個準确的答案,骰盅打開之前,輸贏未知。
庭亥派人三界尋找杜如風的下落卻一無所獲,海石心神不寧的厲害,連覺都睡不着,整日整日的抱着田蜜說話,黎恬霜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又見餘瀚銘渾然不知的樣子,不知是福是禍。
有飛鴿破窗而入,大家認出那是庭亥的傳信仙鴿。
他拿下字條。
“魔界八百萬大軍向系舟山進發,杜如風與爾昇結盟,地圖上的五處地方樓閣建造完成,服役人員無一生還血濺當場。”
衆人大驚失色,難道?
已經開始了?
仰宿聞訊而來,陪同的居然還有德清上仙,眉眼間的焦急一目了然,“魔界派軍的事玉帝已經知道了,他現在正在召集天兵攔截,并且以守護三界的名義捉拿海石。”
“就知道那死老頭子不安好心,行啊,讓他派人來,先看姑奶奶我答應不答應。” 狐齡氣的跳腳,怪不得這位玉帝繼位之後仙界人心不服,什麽時候了,還想着來抓人。
緊緊握着手裏的紙條,庭亥手背青筋暴起,這時候,無論誰來看,就算是海石,都懾于他武神的氣勢,保海石還是守天規,他此時肯定心亂如麻。
“庭亥,把我交給玉帝吧,你去拿經書,務必保護好就行了。”
人生來職責各有分工,顧及的多了,也就顧不過來了。
然而,他卻做了一個決定。
一個三界六族為之震蕩的決定。
“德清,還麻煩你将捆仙繩借給我。”
“你……”
“我要征戰淩霄寶殿。”
他眉眼的堅毅讓人無法忽略,對于仙界之人,扣留玉帝是可以魂飛湮滅的大罪,想來深明大義如他,會有多在乎,多憤怒,才會出此下策違抗天規。
然而此事若想解決,唯有下策。
他飛身離去的果斷決絕,甚至沒有回頭看他們一眼,海石呆呆的坐在床上,淚滴終于落下,在薄被上暈染開來。
玉帝想過很多種可能,比如庭亥将他派去的天兵殺的片甲不留,比如庭亥放棄了海石轉而保護骨紋經書,他獨獨沒能想到,他會逼宮。
仙界的天兵是他一手栽培,不攻自破,聞訊而來的衆上仙眼睜睜看着庭亥不費吹灰之力綁了他,無人前來勸阻。
“此時是我犯錯在先,若是仙界能躲過此劫,我庭亥願意以死謝罪,只是現在,委屈玉帝了。”
衆仙無人指使,自覺上前,融彙三百八十三個結界,“魔界虎視眈眈,神息族目的不明,虛空神秘莫測,已經不是您的貪心可以拯救的了,武神,您就随意調遣,吾等願拼死救仙界,喪命尤不悔。”
這些是些什麽人啊,眼高于頂的人。
他們有時會犯錯但絕不承認;他們有事會自私但絕不承認;他們有時會懦弱但絕不承認。
面對天規,他們只知道服從服從服從,哪怕這個玉帝臭不要臉,貪婪無望,但他是淩霄寶殿搜神石選定的人,對,哪怕他是個死前給自己塑金身的臭財主。
但他是命中注定的,就從來沒人想過反抗。
上次仙魔大戰的慘狀至今記憶猶新,多少至交好友就這樣在修習千年後命喪戰場,就是仁德厚愛的流渡玉帝尚且不能拯救,更何況眼前的這位玉帝。
不想讓自己的好友死啊。
自己更不想死啊。
這就是他們願意接受庭亥的原因。
“既然大家願意信我,就請在座上仙帶領八十萬天兵前去系舟山死守,無論如何不準他們破開虛空結界,我這就去取骨紋經書。”庭亥這些年,經歷了多少的戰争,連他自己都數不清,但是人們都知道,他的氣勢所向披靡。
衆仙領命不敢耽誤,所率領的天兵分為兩撥,一撥前往系舟山張結界候敵人,另一撥則選擇先下手為強攻其不備,想要搗亂整個魔君部隊的陣腳。
武神殿後面的千年寒冰洞的存在,就連柳樹仙都不曾知曉,庭亥背手走進去,冰天雪地,令人膽寒。
這個地方,還是他第一次踏進來,他早就知道海石的這個小秘密卻從不拆穿,她每次進這裏都會呆上幾個時辰,無論進去之前臉色多臭,出來後總是笑靥如花。
她喜歡找人打架,掀人老巢,奪人寶貝,論起耍無賴的程度,大概只有褚凡能與之比肩,回回凱旋而歸,庭亥都得黑着臉把東西給人家送回去。
有些海石極喜歡的物什成了漏網之魚,藏在這寒冰洞裏。
手指一一掠過已被凍成冰塊的架子,白露瓶,栖霞冠,月明盔……全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小東西。
東西拿來就丢在這了,想必她都忘了這裏還有什麽了。
就像是……
就像是快忘了有個人愛她至極,在這武神殿。
這不是個兒女情長的好時機,他終于在那雜貨堆裏找出了冰冷的骨紋經書,仙魔兩界一千六百萬大軍,再加上數百上千的小頭領,拼了性命,就為了它?
有時候,權利越大的人越可笑。
人下人打破了頭,争個大西瓜;人上人運籌帷幄,争個金瓜子。
夜幕就像籠罩在心頭的黑紗,人間凡人尚不知大禍将至,陷入甜美的夢鄉,殊不知,若是此戰仙界大敗,那白日,怕是不會再來了。
前途未知的時刻,海石卻大夢初醒。
田蜜睡在她和田野之間,恬靜的小臉蛋圓鼓鼓的,不知道像誰總愛流口水,奶香味從她的唇齒溢出來,海石輕輕地吻了過去,泣不成聲,卻只能狠狠捂住嘴巴。
她盡量小心的邁過熟睡的父女,從衣架上拿起外衫,回望一眼田野,心就像被人抽幹了血。
可是她要走啊。
她夢見繁花盛開,春光大好,田野和田蜜玩耍在家裏的稻田中,笑語晏晏。
畫面裏沒有她。
若想河山清明,她就要前往兵戎。
從前,她舍棄自己為蒼生;
如今,她舍棄自己無大志。
只為了護自己的丈夫女兒周全。
她想輕輕的關上門,卻聽見田野翻身的聲音,寂靜的屋裏響起他溫柔的囑托,“廚房裏給你備了幹糧,記得拿。”
海石沒說話,兩廂寧靜,她關上了那扇門。
淚雨滂沱。
等在門口的翩翩少年沒有絲毫的不耐煩,看見海石出來,他站直了身子,額間的灰白水晶在夜裏自己閃閃發光。
“要走了?”
海石笑着擦擦眼淚。
“嗯,要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犧牲
前往系舟山的路不比想象中容易,沿線都有魔界大軍的駐紮,岚珉雙拳難敵四手,兩個人只能偷偷摸摸的前進,意料之中的,第二個黎明并沒有到來。
這就意味着,萬象陣快要被開啓了。
張婆婆的突然出現讓海石很吃驚,她的身體糟糕透了,卻還是來了。
“兩位上仙直接沖過去吧,我在後面掩護,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回頭。”
“你……”
你別幫忙了?你走吧?你可以嗎?沒有哪句話他們說的出口,事實上,他們真的很需要有人殿後。
“快走吧,不論這次仙界是輸是贏,老妪都要随流渡而去了。”她蒼老的皺紋透着決心,幾千年的思念,她也受夠了。
虛空依舊靜靜的懸浮在系舟山之上,無論三界風雨飄搖,它好似永遠都不會被打擾,冷眼旁觀這些人為了它頭破血流。
庭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魔兵像無盡的潮水源源不斷的攻擊過來,仍然不能跨過他到達陣眼,八百倒黴的凡人暈倒在爾昇腳下,卻派不上用場。
杜如風眯縫着眼睛,罡風吹動他的白須白發,思索片刻後,他終于下了決心,“老夫前去拖住庭亥,魔君再派軍前往,找準破綻一舉攻下吧!”
說完,掃着拂塵飛身前去。
他的化仙不到千年,卻又神息族的寶物輝隋丹護體,又繼承了德羅的無邊邪術,庭亥勝他是必然,卻需要比想象中更多的時間,白光閃耀帶着神的光輝,庭亥持劍準備迎戰,卻被一抹青光擋住了視線。
是桐畫。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杜如風氣得咬牙,沒有保留實力,當場就畫了七七四十九星芒陣,桐畫本就與他勢均力敵,奈何陣中四十九顆紅星如刀片,專攻她破綻。
手忙腳亂間,桐畫自知此戰不能勝。
“不就是一死嗎?我也得跟你同歸于盡。”
然而,程咬金年年有,今日特別多,劃破天際的藍色光芒令人眼熟。
多少年沒見了?
三千年還是……
算了不記得了,神仙都是度日如年,記不清天瀾失蹤的時候具體哪年哪月。
“果然,你還活着。”
桐畫擦了嘴角的血跡,高傲的氣質仍未頹敗。
身着藍衣的女子帶着面紗,雙眼的冷漠不容忽視,她囑咐杜如風離開前去對抗庭亥,再回頭,眼神如刀,似乎想把桐畫千刀萬剮。
“我蟄伏了幾千年,就是為了今日,你們逼我男人于絕境,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她也曾是上仙,舉手投足都帶着貴氣,喝醉酒後還會舞一支風華曲,風姿綽約不可言,現如今她舉劍向故人,面目猙獰不如往昔。
為了德羅,她犯了多少傻,傻到連自己都不愛了。
桐畫手舞仙蓮,夜空畫出彩虹,勉強接了天瀾拼盡全力的一擊,終于忍不住口吐鮮血,看向對面的眼神卻倔強如常,“死無對證,但我卻還是想告訴你,你心心念念的愛人,還曾想将你投入毋須鼎煉陣,無論你信還是不信,我都想告訴你。”
那年天瀾以死相拼,海石不忍對好友動手,生生斷了兩條腿,若不是庭亥衣不解帶的照顧,仙界好友尋遍珍品治療,後果不堪設想。
為了那樣的男人,她就忍心下手?
那現在,她也忍心說出事實。
如果天瀾相信了,此刻肯定心如死灰。
如果天瀾不相信……
她不會不相信的,德羅的為人,她最清楚。
知道那場陰謀的她,活下去的日子裏,都要痛不欲生。
“不可能,你這個賤人,庭亥不愛你,你就看不得別人好,編造這種拙劣的謊言,德羅,德羅不會這麽對我的,他不會的。”天瀾撕心裂肺的喊着,眼淚卻已經劃過臉龐。
夢境之力化成一把利劍,直直刺向桐畫的額頭。
天邊傳來呼嘯的聲音,紅色的長劍阻斷了攻擊,一藍一紅兩把夢劍互不相讓,天瀾不可置信的尋跡望去,是盤腿在地念誦慈悲經的海石。
岚珉在旁邊護她周全,設下的結界散發着灰白色煙霧,她身處戰亂紛飛,念經的樣子卻沉靜如水,這麽多年不見,她還是能驚豔天下,無視旁人。
海石卻沒有她的閑心去打量別人,沒有法力的人使用慈悲經實在太痛苦,每根神經都承受這前所未有的疼痛,兩人看似勢均力敵,實則她已經處于下風。
回想起當初狠戾的一掌,海石尖叫着蜷縮在地上,饒是那刻,她依舊沒能狠下心告訴天瀾德羅的陰謀,那時候抱着腿痛到哭泣的她,還是把天瀾當成了朋友吧。
道不同不相為謀。
卻不曾想,時過境遷,你回來了,我變成了凡人,卻終究變成了你死我生的敵人。
後背似源泉的暖流緩緩流到心中,風吹來的氣息太過熟撚,狐齡嘴硬的說,“老娘才是你最好的朋友,去他媽的死天瀾,還敢跟你含情脈脈的對視,我給你渡法,你給老娘把她打下來。”
“嗯,好。”
兩柄劍的鬥勢逆轉,紅劍勢如破竹,不取巧不耍詐,橫沖直撞的打法讓藍劍毫無招架之力,天瀾的肩膀被貫穿,直直的從天空掉落,像是折翼的飛鳥。
雙眼放空的她喃喃道,“你為什麽不殺了我?”
這邊大獲全勝,杜如風也沒讨到好處,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捂着胸口飛身逃回營地,對爾昇說,“撤軍,趕快撤軍。”
“不可能,現在撤軍,仙界若是窮追猛打……”
杜如風打斷他,狠狠咳了兩口黑血,“他們不會的,他們要保護的只有萬象陣的陣眼,這件事需要從長計議,全軍召回!”
仙界自然不會追,但也不想順了他們的意,凡是想逃的魔兵都被天兵生拉硬拽不能走,只能欲哭無淚,媽的不帶這麽玩的啊。
海石被送到萬象陣,定定的看着虛空,冷汗直冒。
“別打了,快別打了,結界要破了。”
衆人聽此才抽出力氣擡頭去看,皆倒吸了口冷氣,萬象陣已經打開了五處陣點,結界力量被削弱,仙魔大戰一場,不自覺法術也打到了結界之上,竟生生打出了三條裂縫。
“這,若是不進攻,難道我們要被動挨打嗎?”仙人隊伍裏有人擔憂的問道。
一時間場面尴尬,面面相觑卻想不出好的辦法。
“我有辦法。”
海石因剛才與天瀾大戰,此時已經面色蒼白,沒人攙扶甚至都站不起來,她這副樣子,看的庭亥心中一緊——不會的,她還有丈夫和女兒,她不會選擇那條路的。
可這世上還有個成語——事與願違。
她疲憊的睜不開眼睛,又想起沖她傻笑的田蜜,艱難的開口道,“讓這天下,都變成我的一場夢吧。”
夢境之力除了預知未來,還可以架起夢境。
海石将兩界大軍囊括近這個夢,任他們在裏面打,鬧,血肉模糊,都不會對虛空造成任何影響。
而這個法術的代價,是施法人的生命。
“不可能!”
庭亥低聲怒吼着,額角的青筋都快爆出來了。
海石不生氣,就像過去千百年那樣,在他發脾氣的時候,笑出酒窩來,“你別着急喊,你回頭看看。”
“你身後站着的,是我們仙界的人,他們平日衣冠華服,現在卻衣衫褴褛,我有丈夫有女兒,他們就沒有嗎?我從一朵海石榴修煉成上古神仙,為的是永生嗎?佛祖說過,為的是救贖。我們怎能抛棄這些好友,只為一時私心,況且,若是虛空大開,我們誰也沒有活路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內心真的很平靜,大徹大悟只需要挫折,當我們面臨困境沒有後路的時候,就會知道犧牲的意義不在死亡,在傳承,虛空不會毀滅,下次結界開啓,新的大戰在所難免,總要有人站出來,才能有不斷地重複,生命的輪回。
庭亥懂啊,這些道理他怎麽可能不懂呢。
只是當你知道,你的至愛就要在你的面前死去,慢慢的,輕輕的,生命點點的流逝,你卻無能為力。
痛已經無法形容了。
被戰争消耗力氣的魔兵們酣睡在營地,爾昇和杜如風眼見着頭頂的天空亮起來,黑夜被驅散,他們心知肚明,這不是現實,在無法反抗的情況下,他們進入了夢境之力的範圍。
而這力量的盡頭在哪裏,沒人知道。
田野懷抱着啼哭的孩子,聽着外面對黎明到來的歡呼,他清楚,這不是真的,因為海石還沒回來。
打開窗戶,被陽光吸引的田蜜變臉的快,咯咯的笑起來。
“你也喜歡吧,你娘親送你的禮物。”
仙族的耗損比魔界要小一些,他們派出十萬軍隊從後面包抄,攪得魔君陣地打亂,爾昇再也坐不住了,“虛空打不開,陣眼也用不了,這仗打的太窩囊了,衆将聽令,率兵正面對抗仙界大軍!”
黑雲壓城城欲摧。
惡戰終于拉開帷幕,不用保護陣眼,仙界衆人跟着大展身手,絢麗的法術在空中接連不斷的綻開,狐齡坐在昏睡的海石身邊輸送法力,眼前出現了熟悉的臉。
“你終于來了,我以為縮頭烏龜回家躲着哭了呢。”額頭的汗水滴下來,她嘲弄的說。
褚凡憐愛的摸着她的頭發,“我找到了阻止虛空打開的辦法,這段時間辛苦了。”
“滾犢子,老娘救自己的朋友,用得着你唧唧歪歪。”
他們之間的孽緣說來話長,褚凡習慣了她不領情的模樣,揩了她頭上的汗滴,轉身去尋找庭亥了。
“我翻透了骨紋經書,根據記載,只要我們将杜如風打回原形,趁虛空開啓之時将他帶進去,息壤會本能封堵裂縫,這也是他們神息族想要得到虛空的原因。”
他們進入虛空,封死入口,可以在其中創造新的三界,與這個時空平行存在,但神息族會成為創一世者,永享神聖的地位。
杜如風自然知道自己的作用,庭亥褚凡和德清趕到的時候,他打坐在修羅乾坤陣中,周身三千四百只惡鬼壓陣,奉命保護他的魔兵都被殺了祭血了。
這是德羅的畢生成就。
最後卻是用在與他毫不相幹的人身上。
當年德羅肯丢了性命設下這個圈套時,已經走火入魔的厲害,神志不清,他以為神息族得到虛空後真的會給重塑生命。
當然不會。
因為神息族,才是創一世界者啊。
黎明消失的毫無預兆,夜幕重新降臨,作戰的人們也停了下來,夢境之力消失了嗎?
庭亥渾身是血,手裏緊握着那塊息壤,腦中叫嚣着,快回去,快回去,卻無路如何邁不出步子。
他看見海石飛往虛空,安靜恬淡的像個孩子。
息壤閃爍着刺眼的光芒随她而去,庭亥瘋了一樣的追過去,有結界将他彈開,他咬着牙站起來,再飛過去,又彈開,周而複始,他身上的鮮血越來越多,卻不想停下來。
桐畫痛哭着攔他,攔不住就死死抱着他,太白哭的像個姑娘,飛身過來撲住了庭亥。
沒用了,誰去都沒用了。
為了家人,為了他們,為了蒼生。
海石選擇了離開。
虛空的裂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着,逐漸打開的入口也慢慢的閉合了。
天空的黑暗随風飄散,一千五百做樓閣化作塵土。
狐齡手裏抓着塊紅色的布條,跪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有很多事情,它們沒有答案。
就好像現在,田野和田蜜安全了,三界六族安全了,仙魔大戰也可以到此為止了。
我們放眼望去,天空土地,高山河流,一如既往,遼闊壯大,這是個光風霁月的時代。
有個人為此犧牲了。
只是一個人,卻拯救了萬千人。
看起來很值得。
只是看起來。
故事到此結束了,他們的一切都會載入史冊,除了他們的痛苦。
作者有話要說:
☆、尾聲
海石這一生,做了各式各樣的夢,卻都是關乎別人的夢。
這次,她終于夢見了自己。
不過,夢境裏的不是預知未來,而是現在的自己。
系舟山空無一人,她的這場夢中夢,沒有別人,只有她自己。
沿着山腳的小路,她緩慢的往上爬着,炎熱的日頭要把她曬得融化了,山頂卻似乎遙不可及。
為什麽要爬上去呢?
就像是被召喚着,她一定要到達山頂。
虛空散發着柔和的紫色光芒,佛祖說,那将是萬物生靈的起源,就像是母親,可以懷抱衆生,也可以抛棄衆生。
虛空的結界消失了,紫色的圓鏡漸漸打開,黑黢黢的洞口好像在歡迎她的到來,進去嗎?
手中被什麽東西充盈着,低頭看去,竟然是息壤。
原來庭亥他們找到了解決的辦法啊。
寂靜的系舟山風雲變幻,她看見哭泣的狐齡,太惡心了,這麽不堅強好想給她兩個嘴巴;還有被撞的頭破血流的庭亥,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天哪,太白的鼻涕太震撼人心了。
真是,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這麽難過幹嘛。
她站在洞口,跳舞般的輕盈,縱身一躍。
難過個屁啊,橫豎一條命而已,別讓我死了,還牽腸挂肚着你們的眼淚。
我不牽挂你們,你們……
你們也別牽挂着我了。
她從未想象到,虛空的那頭,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田野流着汗水鋤着地,是春種的時節吧,他這麽勤快,來年肯定有米飯吃了,不遠處的草棚下,有個紮着雙髻的紅衣女孩,嘴饞的喝着加了冰糖的酸梅湯。
海石飛奔上前,他們卻視而不見。
對了,她會死吧,不會再回去了。
身後的入口關閉了,她出不去,卻也不想出去,打坐在原地,連慈悲經都懶得念。
“你還活着。”
“當你踏進虛空,就意味着你真的進入了虛空,你的力量吸引息壤,三界已無大患。”
“即使這樣,你依舊還活着。”
她就是不理,無論那個聲音叨叨念念着什麽,她心情不好,絕不開口。
“你想不想當創一世者?”
“若你當了創一世者,就能塑造出你的丈夫女兒,一家三口和樂美滿的生活着。”
“你不想他們嗎?不想見見他們嗎?”
“我擦,你能不能閉嘴,老娘我為了把你堵上費勁了心力,現在我只想睡覺,睡覺,你聽得懂嗎,我要睡覺!”
海石氣急敗壞的對着天空大喊。
周身卻燃起橘紅色業火。
“若是你改變主意了,這火自然就停了。”
“何必堅持呢,你只要點頭,你将擁有三界,稱王稱霸。”
“擁有夢境之力的人,生來就是王者,另一個人死了,你就是至尊了。”
那聲音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帶着蠱惑人心的低沉,它也是魔,是心魔。
業火燃燒海石的每一寸肌膚,稍微的呼吸都要熱浪襲來,果然像仰宿所說,這火燒不死人,卻能令人痛不欲生,海石自始至終卻連眉頭都沒皺。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放棄了打坐,幹脆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睡着了,遙遠的聲音像是緊箍咒,響徹耳邊,海石又忍不住了,破口大罵,“你他丫的整天沒事幹啊,就知道說說說說說,不當創一世者,再跟你說最後一遍,不當不當不當,我人你也扣下了,回頭無路了,火你也燒了,非常特別的疼,所以你他媽的趕緊閉嘴吧,老娘不想罵髒話!”
她氣哼哼的堵住耳朵,躺回去繼續睡了。
日複一日,她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身上早已麻木,絲毫察覺不到疼痛了。
“你為何,不願意答應呢,千秋霸業,有人不愛嗎?”
那聲音已經很久沒響起了,海石睡夠了,也算是無聊,有興趣跟它說說話,躺在地上翹着二郎腿說,“你這不是拐着彎罵我不是人嗎?我就想丈夫孩子熱炕頭,霸業?霸業有用嗎,就像你,掌控虛空,權力最大,還不是孤單到我一來就不停的放屁。”
“孤單?當年我與盤古割袍斷義,他有了無數子女,我卻孤零零在這,我不知黑夜白天,不知生死輪回,我的記憶還停留在萬年之前。”
不聽不知道,一聽吓一跳,“合着你跟元始天尊是好朋友啊,你早說啊,我就不罵你了,怎麽說你也算我叔叔了。”
“呵,你倒是有趣,你救了蒼生,卻離開了家人,就沒有心存不甘?”
海石放下腿,成大字形仰望着滾動的雲霧,笑着說,“有什麽不甘的,我相公最疼我了,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續弦,我閨女随我,長的特別好看,日後肯定嫁個好夫君,我神仙也做了,凡人的滋味也嘗了,倒也不算虧,若是沒來這裏,早晚也是萬骨成灰,層層輪回。”
那個聲音沒再響起,海石想着想着,又睡着了。
話雖這麽說,思念卻是不可抵擋。
爾昇死在那場大戰,魔界群龍無首退兵回去,三年間,他們的新魔君登基,主動向仙界認錯,并且立下盟約,絕不再犯。
玉帝沒有責怪庭亥,這件事情大家就當作從未發生,各忙各的,鮮少相見,偶爾寒暄,日子回到了往常的樣子。
可他再沒回過仙界。
桐畫每天都會來看看他,也不上前,也不搭話,虛空還是那靜靜懸浮的樣子,庭亥就在系舟山的山頂打坐至今,從未離開。
向夫人旁敲側擊好多次,都打聽不出海石突然失蹤的原因,田野将小木屋重新建好,帶着女兒回家居住,還在後山栽滿了火紅的山茶花,日日悉心栽培,就連寵溺的女兒都不能碰。
餘瀚銘戰中受傷,黎恬霜終于狠不下心,随軍前往戰地照顧他飲食起居,戰後卻被耍無賴的餘瀚銘生生扛回了餘府。
沒有海石的日子,照舊日升日落,有好有壞,只是到了夜晚,停下手裏的活,田蜜也熟睡了,田野就會去後山看海石榴。
會跟它們說說話,講講今天幹了什麽,吃了什麽,田蜜是不是又調皮了。
有些思念,真的說不出來,蝕骨銷骸的滋味怎麽描述呢,眼淚流幹了沒用,不吃不喝更沒用,就像是蚊子咬了你,你卻怎麽都找不到疙瘩在哪,只能這撓撓那撓撓,癢着痛着忍着。
海石終于躺不住了,決定起身走走,業火就随她而動,一時間有點哪吒的意思,玩高興了她就亂跑,看着身後殘餘的火苗笑的前仰後合。
“想離開這裏嗎?”
被這聲音吓得腳抽筋,海石呲牙咧嘴,“我還以為你死了呢,這麽久沒說話。”
“你,想離開這裏嗎?”
“你要幹嘛?我跟你說我這人,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別耍什麽花招……”
“告訴我,什麽是道。”
“啊?”
海石更加堅定的猜測,這人自己在這呆久了,大腦思維都異于常人。
“當年盤古說我不懂道,我就來這虛空修習了不知多少日夜,你是他的孩子,你跟我說,什麽是道。”
“嗨,笨蛋,天尊絕對是逗你玩的,世上本無道,心中自乾坤懂不懂,若真有天道,我還想問問夢境之力為何會在我的身上呢。”海石邊甩着火焰邊說。
卻不想,眼前站着個青衫男子,眉眼溫和,喃喃道,“世上本無道,心中自乾坤?”
原來他長這樣子,不知元始天尊是否也是這般模樣,海石新奇的圍着他轉圈圈,強忍住不去捏捏他臉的沖動。
“卻原來,我真不如盤古。”
那人突然眉開眼笑,眼中清明一片,醍醐灌頂的模樣,不等海石說話,他就一掌拍了過去,“你,走吧,”
被息壤封死的入口出現了小小的裂縫,海石被他拍的七葷八素,尚且來不及反應就順着裂縫出去了,系舟山下的海水伴着腥鹹的味道進入她的鼻腔,有只臂膀将她圈入某個溫暖的胸膛。
“咳咳咳,防不勝防啊,防不勝防啊。”海石往外咳着海水,氣憤地喊,待看清庭亥的面容,清淺的笑了起來,“好久不見啊。”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