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打狗,不看主人

這一幕,俨然是母慈子孝,一應随侍都緊跟在後面,亦步亦趨。

入了花卉點綴的月洞門,滿園綠意盎然,園中鳥語花香,熱泉缭繞,仿若夢幻之境。

太後觀賞着目不暇接的宜人景致,臉色倒是沒有絲毫和緩。“哀家平日不常來,不曾想,這裏倒成了一處仙境呢。”

“母後,您該看看恒兒新命人抓來的兩只孔雀,它們羽毛鮮亮,開屏美豔,堪稱一絕,這可是恒兒專為母後尋來的。”說話間,赫連恒扶着她進入園中涼亭,又命人端來香茗糕點。“母後慢用。”

“哀家是有要事問你。”太後并沒有碰茶,更沒有碰糕點。她坐下來,便正襟威嚴,眸光更加肅冷深沉。“宮牆外的那幾個女屍,是你丢在外面的?”

“母後都知道了?”赫連恒的一句反問出口,眼角眉梢都是笑,“那都是母後賞賜給兒臣的厚禮,母後自然對那幾個女子頗為熟悉的。”

太後的确對那個女子熟悉,卻也正是因為熟悉,才更疑惑。

那幾個女子服用慢性毒藥——誅心粉,已有半月之久,毒性早已沁入血液。

照理說,赫連恒吸了她們的血之後,應該心脈俱斷,七竅暴血而亡。

可出人意料的,他不但沒死,還一招打得那雪豹橫飛出兩丈遠。

在确認那幾個女子的幹屍之後,若非她們指甲雙唇呈紫黑色,她定會懷疑,身邊死忠的太監趙祿,喂她們吃的是桂花粉。

太後越是沉思,一臉精致的濃妝,被暗紫色的鳳袍映着,更顯得陰沉妖冶,“皇帝,你吸血之事不能傳揚出去,這件事鬧大,滿城百姓惶恐,對我皇族不利。”

赫連恒端起茶盅,優雅淺嘗一口,茶香漫溢口鼻,越覺得心情爽利。“這些道理,兒臣都懂得。不過……”

太後再也壓不住火氣,“你還有不過?你知不知道刑部已經着手查案?若非哀家着令丞相親自偵辦此案,恐怕那群做事沒分寸的喽啰,就查到你頭上來!你做事如此沒分寸,可還記得自己是一國之君?”

赫連恒無奈嘆了口氣,“母後,您總不能讓恒兒把血吸幹之後,還得親自去埋屍呀。您也說了,恒兒是皇帝嘛,哪有皇帝親自做這種事的?倒是丢了更簡單。”

“恒兒!”眼見着自己一手馴養出的乖巧傀儡,成了比那頭雪豹更難以掌控的脫缰野馬,太後一口怒氣堵在心口,卻旋即,她臉上的笑又變得陰冷從容,“恒兒說的也有道理,是哀家考慮欠妥。不過,哀家剛從敏妃那邊過來,聽她說,萬花樓的绛舞姑娘像極了完顏湛藍,倒是不如,把這個黑鍋丢給她去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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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恒仍是揚着唇角,眸光閃也未閃,“既然母後已經有了裁奪,又何必來找恒兒問罪?母後直接去找完顏湛藍就是了。”他轉頭看向涼亭外,正見兩只孔雀絢麗開屏,“當真是美麗的尤物,如此奇景,可是難得一見。”

太後只順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目光還是盯在他俊雅的臉上,卻除了寬和溫雅的迷人淺笑,再也沒有別的波瀾。是從何時起,她連這小子的心思都捉摸不透的?

“恒兒,念及完顏湛藍對你有救命之恩,哀家不會馬上殺了完顏湛藍,哀家會給她醫好失憶症,讓她幫哀家拿取龍血草。”說話間,她杏眸眨也不眨,仍是死死盯着他狹長的眼睛。

赫連恒惬意欣賞着孔雀開屏,對她客氣地微一側首,恭順地無可挑剔,“母後英明,若是完顏湛藍能說出龍血草的下落,母後便可長生不老了。恒兒盼着那一天!”

太後這才從石凳上起身,帶着尖銳護甲的手伸向一旁走過來的趙祿,穩穩搭在他的手臂上,邁下涼亭臺階,她聽到赫連恒說恭送母後,她又轉回頭來多看他兩眼,掩映在這仙境一般的景致裏,那抹俊雅的黑色身姿,器宇軒昂,在她心裏卻成了一根刺。

走出百獸園,趙祿圓潤的臉上堆上笑來,小心觀察着太後的臉色,尖聲細氣地低聲說道,“太後,您懷疑,皇上早就知道完顏湛藍還活着?”

太後冷冷一笑,被扶着坐上鳳辇之後,沉吟一聲,才說道,“敏妃話語含糊,也沒有透露自己是如何知道完顏湛藍就是绛舞的。倒是完顏湛藍,生怕別人不知她是誰似地,萬花樓銀庫失竊已經引起軒然大波,她竟然遣散了那群花樓女子,将萬花樓納入囊中。趙祿,你說,這女人是蠢?還是愚?”

趙祿嘲諷笑了笑,“呵呵呵……這完顏湛藍的腦子的确不正常便是了,可能真的是墜崖之後,摔傻了吧。她又豈會知道,萬花樓是丞相的呢?銀庫失竊一事,可是讓丞相好一陣心疼呢!不過,若是皇上早就知道完顏湛藍還活着,定然不會讓她栖身花樓,對于一個男人來說,那可是奇恥大辱!”

趙祿邁着小碎步,跟在起駕的鳳辇一旁,兀自捉摸着,仍是疑惑不解,“可……怪就怪在,皇上竟然對完顏湛藍絲毫不關心。”

“他本就不喜歡那個女人,有什麽好奇怪的?”太後斜倚在寬大的軟椅上,閉目養神,腦子裏卻還是赫連恒打飛了雪豹的驚險一幕。

“可,太後……完顏湛藍,畢竟是救過皇上一命的女子呀。”

“趙祿,你可別忘了,那個救了皇上一命的女子,是他殺父仇人完顏襲的皇妹,皇上就算再多情,這點恩怨還是能分得清的,畢竟,他可是哀家一手撫養長大的。”太後說完,懶得再開口,心底卻猛地一動。

她赫然想起,那頭雪豹是三年前秋獵時,她命人捕來送給赫連恒的,當時,他說百獸園裏的珍奇異獸太少,出彩的更是沒有幾個,那口氣抱怨起來,仍是像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可……如今,他膽大妄為地打狗都不看主人了,還當着主人的面,把那雪豹往死裏打。

她猶記得赫連恒八歲那年,她牽着他的手,坐上龍椅的那一幕。

美若仙童的男孩,活潑率真,他俯視着叩首跪拜的文武百官,不肯安分坐在龍椅上,掙開她的手,奔下丹陛,去扯那些官員官帽上的珠翠緞帶,爛漫歡快的笑聲,讓那些官員驚恐萬分……唯有丞相楚東鶴——她的胞弟,敢訓斥他的調皮。

他卻并不怕楚東鶴,反而大嚷,“朕是皇帝,你不讓朕扯你的官帽,該打屁股,來人,打丞相二十大板。”

如今想起那童顏童趣的一幕,太後越是心底生寒,或許,赫連恒從沒有天真過,他在孩童時,就有了與大人比肩的城府,他也原就沒有被她捏在手心裏。

太後越是沉思,越是心煩意亂,再無心思閉目養神,忽而又想起多年前的那場布局,頭皮也麻痛起來。

“趙祿,康遼那邊可有消息?當年水家後人追查有線索了嗎?”

趙祿疑惑地輕甩拂塵,“太後,康遼那邊的細作一直沒有信來。水家的人也不太好查,當年完顏襲将水家三百餘人滿門抄斬,據說,就連水老夫人養得波斯貓,還有水少夫人剛滿一歲的女嬰都沒有放過。”

太後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氣,視線幽沉落在遠處,“若是能清理幹淨倒是好,怕就怕完顏襲會留下一個禍患,威脅哀家。”

趙祿安慰道,“太後,已經十八年了,死無對證,太後擔這個心,倒是不如好好歇息一會兒。”

“哀家寝食難安吶。”太後一拍扶手,“傳金風金雷兩兄弟到禦書房來,另傳口谕,只讓丞相監察宮牆女屍一案,不必親自出面審理。”

“遵旨。”

胭脂姐從樓上撐着拐杖打開門,就見牛大和牛二門神似地站在門口,她熬不過腿痛,睡了一下午,睜開眼,窗外已經是月明星稀,奇怪的是,今日的萬花樓格外冷清,半絲莺聲燕語聽不到,歌舞喧嘩更甭提。

“那群死丫頭呢?老娘不過斷了一條腿,都當老娘死絕了嗎?”

“胭脂姐……”牛大笨嘴拙舌,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倒是也清楚,若是提起“皇後娘娘”四個字,胭脂姐一定會殺去竹院,殺了皇後娘娘。他憋得漲紅了臉,終于還是憋出一句話,“胭脂姐,皇後娘娘說讓您在房裏呆着。”

牛二幹脆用點頭來附和兄長的話。

胭脂姐連珠炮似地打斷,“萬花樓被盜了銀庫,她們就沒膽子出來接客了?”她拐杖戳着走廊拼接無縫的地板,中氣十足的喊道,“都給老娘滾出來接客!”她的聲音,在整棟樓內,傳出重重的回音來。

她這才發現事情不對勁兒,樓下大堂內那些美妙絕倫的布置不翼而飛,只剩了空空蕩蕩的一片,就連那些花卉盆景都不見了。

她惱火地正要罵人,樓下大堂緊閉的大門卻傳來砰砰的敲門聲,她命牛大去開門,樓下卻飄似的經過一抹寶藍色的窈窕身影。

那百蝶穿花的錦袍,冗長曳地,蝶袖束腰,映着高绾的長發,随着輕緩無聲的步履,步搖上的垂珠兒,搖曳輕擺,襯得側臉肌膚勝雪。單如此一個倩影,驚為仙女,胭脂姐恍惚愣了愣,這才想起那是誰。

門板被纖細的素手拉開,門外幾十個身着铠甲的粗犷男人也因這絕美的倩影,怔然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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