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付少成惦記着裴洛洛,忙完政事就趕到承恩殿,正好撞見皇後身邊的宮女喜樂,裴洛洛盯着她手裏托盤上的石榴子手串跟百子千孫帷帳,眼睛都紅了,她趙秀,真是夠會折辱人的。

喜樂見皇帝來了,吓得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雙手把托盤舉過頭頂,瑟瑟發抖。安仁殿的人都知道這差事就是難為人去的,雖然都沒見過承恩殿那位,但是大家也都知道那是備受皇帝寵愛的人,誰去誰倒黴。就這樣,相互推诿了半天之後,平時不愛出頭沉默寡言的喜樂,被推了出去。

裴洛洛見她委實可憐,說:“你就別難為她了,這事跟她無關。”

“東西留下,你走吧。”付少成說,“你跟皇後說,我知道了。”

喜樂這才松了口氣,趕忙磕了個頭。

裴洛洛又說:“大熱天讓她跑了一趟,還是這麽個差事,也是難為她了。回了安仁殿,那位知道您這話,還指不定怎麽對她呢。魯媽媽,拿個荷包給她,也不枉她來我承恩殿一趟。”

喜樂接過荷包,不大,但是沉甸甸的,估計是個金元寶,她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說:“奴婢謝皇帝、謝靜妃娘娘。”

喜樂家裏窮,父親去的早,娘親身體也不好,下面還有個妹妹,承恩殿的賞,托人帶出去,足夠她娘帶着妹妹過段不差的日子了。

喜樂走了以後,裴洛洛起身拿起百子千孫帷帳,手上一使勁,右手小指三寸長的指甲便連根折斷,疼的她眼淚都掉了下來。半夏見狀,趕忙過來,小心翼翼地給她包紮好。

付少成剛想說什麽,便被裴洛洛用食指按住了嘴唇。

“按規矩,皇後她沒有錯處。”裴洛洛說,“不要去找她麻煩,只有你理虧的份。”

付少成知道裴洛洛說得是對的。他抱着裴洛洛,長嘆了一口氣。

安仁殿,趙秀看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喜樂,覺得是不是連老天都在幫着裴洛洛,不早不晚,剛剛好喜樂到了皇帝他也到了。她懷疑是不是安仁殿裏有付少成的人,她無力地揮揮手,讓喜樂下去。她自己坐回椅子上,細細地盤算着。就算安仁殿裏有付少成的人,她也是沒有辦法,算了,先查出來是誰就好了,不急着揪出來。

轉天,陸達就被付少成招進了太極殿,卸了铠甲穿着常福服的他,配上曬得黝黑的皮膚,仿佛一個平和寬厚的莊稼漢,一點戾氣也無。付少成看着他,說:“你怎麽黑成這個樣子?”

陸達咧嘴一笑,牙齒被皮膚襯得更加雪白,簡直閃閃發亮。

“我剛從西北回來,六月天,那裏的日頭曬得呦,不黑才奇怪呢,您以為誰都跟您似的,天天在日頭下面站着還是那麽白淨。”

付少成把之前發生的事情一股腦跟陸達說了。陸達長嘆了一聲,說:“古人說的沒錯,溫柔鄉既是英雄冢。您啊!”

“除了裴洛洛那兒,我還有什麽地方可去?”付少成說,“遷都之後,齊國公魏國公那幫人,除了讓我填充後宮就是讓我立太子。甘露殿裏的宮女,都不知道他們從哪兒找來的,一個比一個漂亮,眼神比勾欄女子都會勾搭人。”

“他們這是?”陸達有些不解。

“我要是收了誰,不出三天,這朝廷裏就一定有人能攀上關系。”付少成說,“你也知道,這朝廷上沒有幾個真正是我的人。他們啊,最效忠的,是我那死去的兄長。我不信任他們,他們也防着我。”

“可是現在做皇帝的是您。”陸達說。

“那又如何?當初我手裏只有涼州的親兵,剩下大部分的勢力,都是從我兄長手裏接過來的。”付少成說,“取而代之,他們是做不到的,要不然,當初他們早就自立山頭了,但是他們也是有小心思的。我看啊,他們現在巴不得我趕緊死了,扶瑜哥兒上位。瑜哥兒可是魏國公的親外孫。”

“皇帝,父子相疑是大忌。”陸達說。

“我知道。”付少成說,“可是我總不能一直被他們牽着鼻子走吧。”

“那個,”陸達停頓了一下,“說實話我沒覺得您被他們牽着走,反正到現在這兩件事您哪樣都沒辦。”

“你。”付少成無話可說。

“反正您想讓裴姑娘過得好一點,您就得在這兩件事情裏妥協一件。”陸達說,“我覺得,還是立太子吧,至少魏國公那老貨能說您兩句好話。”

魏國公是一介武夫,以說話粗鄙聞名朝野。

“當皇帝真沒意思。”付少成說,“不如當将軍來得痛快。”

“您不當皇帝也沒法跟裴姑娘在一起不是?”陸達心直口快。

“我現在寧願她當初就沒遇見我。”付少成說,“她這麽驕傲的一個姑娘,哪裏受到過這種侮辱。”

“也是。”陸達說,“反正我家那丫頭要是遇見您這樣的,我得大哭一場。”

陸達外表粗犷,內心卻是個溫柔人,而且眼窩淺,愛哭。

“有句話,我不該問,但是實在忍不住。”陸達說。

“問吧。你我之間,無需客氣。”

“您既然這麽在意裴姑娘,那當時進了紫微宮還讓我演那麽一出,可是太過了。後來您跟她解釋了沒有?”

付少成搖搖頭。

“您就不怕她恨您嗎?”

“她這麽心高氣傲,我說了,你覺得她會怎麽做,恨我又如何,至少她活着啊,平平安安地活在我身邊。”付少成說,“況且,我想,她也是喜歡我的。”

陸達撓撓頭,他真是不太理解。

“您就不怕魏國公說什麽,他可是皇後的父親,手裏又有兵權。”

“皇後都有兩個兒子了,他再不滿也不能說我什麽。”付少成說。

“您怎麽把自己說得跟咱們那會兒養的種馬似的。”

付少成被陸達這句話弄得哭笑不得,不過這也是實話,如果那幾位元老把家裏的閨女送進來,還真就沒什麽區別了。

“所以現在啊,我得抓緊培養自己的人是真的。”付少成說,“這群老東西,早晚得一個個收拾了。天天想着往後宮塞人,有意思嘛!”

“您也別太着急,一步一步慢慢來。”陸達說,“您最近可是瘦多了,得注意身體才行。還有,我得問您一句,這裴姑娘要是真有了您的骨血,怎麽辦?”

“這,”付少成沉吟了一會兒,“不會這麽巧吧?”

“這可難說。”陸達說,“誰不知道您射箭可是百發百中,沒準那什麽也百發百中。”

付少成被陸達逗笑了,說:“你都是正二品的鎮國将軍了,再跟在涼州時候一樣說話,當心禦史臺找上你。”

“我才不怕他們呢,您沒聽過那句俗話麽,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陸達說,“行了,就沖您沉默了這一會兒,我就猜到您心思了。”

“哦?那你說說我什麽心思?”付少成問道。

“嗐,這說出來不就沒意思了。”陸達說,“反正,我閨女要是嫁了個像您這樣的,我非得把她搶回來,我認頭養她一輩子。”

付少成被陸達噎得沒話,半晌,他說:“我覺得你的嘴不比魏國公好多少。”

陸達咧嘴一笑,沒說話。

“跟你說幾句話啊,痛快多了。”付少成說,“對了,嚴禮讓我告訴你,你夫人的病症他不擅長,這事兒,得找他夫人,他讓我告訴你,回來了帶着你夫人去他家一趟。”

陸達的夫人自小有頭痛症,最近愈發的嚴重,他知道嚴禮醫術好,就想着讓他給瞧瞧。聽了這話,那叫一個開心。

“那可真太好了,我過兩天就去,正好家裏有從西北帶來的特産,我得選幾樣好的拎過去。”陸達的笑燦爛的仿佛二月裏的迎春花。

送走了陸達,付少成在兩儀殿坐了很久,他真的不知道如果裴洛洛有了他的孩子,他應該怎麽處理。現在,真的不是時候。可是,他又想起前一天趙秀的舉動,裴洛洛除了他,也總得有點別的依仗才行,她不可能一直都躲在承恩殿,早晚,她是得出來的。

自從那日以後,付少成雖然得空就去承恩殿,但是再也沒有碰過裴洛洛,她也不着急,也沒再有其他動作。

七月底,裴洛洛月信遲了幾天,魯媽媽說讓她召禦醫瞧瞧,裴洛洛搖搖頭,說:“再過些日子,我月信一向是不太準的。”

結果這話說了沒兩天,月信就來了,她想,她計劃終歸還是差了一步。

魯媽媽倒是難道一見的板着臉把裴洛洛教訓了一頓。

“小姑娘家哪有這麽貪涼的,天天除了被井水湃的西瓜,就是冰雪冷元子,要不然就是冰酪,身體都被弄壞了。”

裴洛洛吐了吐舌頭,說:“知道了,以後一定注意。”

八月,尚膳監送來的葡萄深得裴洛洛喜歡,魯媽媽又在一邊唠叨開了,說是葡萄寒涼。裴洛洛只好每天只吃一小盤子。有一天,付少成見她吃得有滋有味,也伸手拿了一個扔進嘴裏,旋即吐了出來,怎麽可以這麽酸,他的五官都快要皺到一起了。裴洛洛見狀笑了,說:“我跟你口味不一一樣,在北涼不就是嗎,我吃着甜的東西到你嘴裏都是酸的。”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上,很多時候人是被家臣逼着造反的。所以,付少成這個皇帝,純屬趕鴨子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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