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Live in the moment
而後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出羅生門,只不過每一種情節的敘述者都是随清自己。
起初,她分明記得是大雷奪門而入,将她抵在玄關的牆壁上親吻,她甚至記得自己從開始推拒到最後無力推拒的全部過程。
但後來,這記憶中的情節似乎又有了些許的篡動,好像是她先走出了那一步,懵然看着他的眼睛,伸手撫摸他的面頰與發腳,再勾住他的脖頸,将他拉向自己。
再細想,不管是哪一種似乎都不太對,雖然其中所有的細節都是如此真實而清晰,但她确定自己絕非第一種情境裏那般的被動和無辜,也不知道何來第二種情境裏的風情和勇氣。
除去兩人之間那幾次含義模糊的同眠,她已許久不曾與人有這樣的身體接觸,以至于當他在她身上脫去T恤的那一刻,她受着他的吻,看着他的動作,整個人鮮活溫暖地貼上來,一副年輕緊實的軀體像是要把她包裹起來,她分明感覺到他的喘息,心跳,胸腹的起伏,以及以下的不可描述,仍舊覺得自己只是做着一個豔夢。
又或者事實本就沒有什麽先來後到,只是在她想要的時候,他恰好也想要,似是共振,界限粉碎在那裏,便失了控。
所幸,有些事就像騎自行車,不管多久沒做,也是不會忘記的。盡管記得不太分明,有一點她不得不承認,這一夜在床上,既是他的雙手撫摸着她的身體,也是她的身體尋着那雙手,每一處,每一寸。
事畢,随清便躲進廁所。也是這房子不好,唯獨那裏有一扇能關上的門。她坐在馬桶蓋板上,坐了許久,心想外面那位若是知趣,便會自己走掉。可等了一陣,卻始終沒聽見開門關門的動靜,她忍不住開門探頭出去張望,卻見魏大雷已經穿上衣服靠在床上,曲起一條長腿,膝上放着筆記本電腦,居然正在打字。
随清愣在當場,不知該作何反應。
大雷卻渾然不覺得有什麽不對,聽見她出來,擡頭看着她解釋了一句:“剛才在樓下等你,也不知道你幾點鐘才能回來,我就想反正也帶着電腦,正好做點事。”
“……”随清無語了片刻,半天才想起來問,“做什麽呢?”
“寫JD啊,”大雷回答,“你說過中标之後要再招人的。”
她的确這麽說過。但在眼下這場合,這種事連她自己都忘了,也只有他還惦記着。随清不禁覺得,這大概就是culture shock再疊加十年代溝的雙重效果,人家根本沒把兩個成年人上個床當成什麽大事。
那倒也簡單了,她對自己說,心裏不大好受,卻也輕松了不少。
她于是強作泰然地走過去,拿了他的筆記本電腦,又到寫字臺邊坐下,将他寫的東西看了一遍,指出幾個地方需要改動。大雷便也跟着過來,在她身邊靠着,一一改了。
等到幾份JD寫完,發出去給外包的HR,随清合上電腦站起來,再開口,是既婉轉又直接的逐客令:“時間不早了,Gina才剛到這裏,又是一個人,你趕緊回去陪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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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這人也該就着臺階下了,卻不料聽見他回答:“借給我房子住的那個就是她男朋友,今天半夜的飛機回來,所以就算我想陪,只怕她不願意。”
随清看着他勾起一邊唇角笑,從這句話裏辨出幾分黑色幽默來。她心裏想罵人,臉上卻只能保持風度,淡淡揶揄了一句:“所以,你其實是沒地方去。”
整整一秒,魏大雷沒說話,而後走到她面前,把燈光都擋住了。
初見時的那種壓迫感又來了,随清只覺自己心跳漏了一拍,莫名有點透不過氣來。她想要往後退一點,可身後是寫字臺,她退無可退。兩人離得太近,她又開始覺得自己穿得太少,而他也多不到哪裏去,體溫,觸感,凹凹凸凸,什麽都擋不住。
他低頭看着她,糾正:“所以,我今天晚上本來就會來找你的。”
聲音輕而低沉,聽得随清一怔,腦中似又出現了另一種可能的情節——如果沒有新裏門口的那場巧遇,他真的也會來找她嗎?見到她之後,他會對她說些什麽?而她又會是怎樣的反應呢?
她令自己看向別處,定了定神,還是笑問:“如果我不讓你進來呢?”
“沒有什麽如果。”他回答。
話說得還挺霸氣,随清聽得好笑,擡頭卻見他仍舊看着她,臉上是她最熟悉的表情,眉眼,笑容,溫和明朗,寬寬厚厚。
她一瞬就敗了。
的确,沒有什麽如果。畢竟,是這樣一雙她斷難拒絕的眼睛。
而他像是能感覺到她的變化,展臂摟着她的肩,又低頭吻她。那唇齒之間的味道幹淨得讓她覺得自己在犯罪,又禁忌得叫她心都顫抖,腦中只剩下那句話,睡都睡了,再大驚小怪,真是矯情。
像是為了讓自己別太上頭,她到底還是叫了停,可手抵在他胸前,又看到他T恤上印的字——To do:live in the moment。
“這種印字的衣服你到底有幾件?”這問題盤桓許久,今天她總算問了。
“是挺多的,”他笑,又說,“你看得真仔細。”
随清無語,臉皮不争氣,忽地紅起來。所幸他已貼到她的耳邊,應該沒看到,只是低低說了一句:“你要是喜歡,就給你了。”說罷,便挺身将那件T恤脫了。
駕車離城是在黎明時分,高速公路上除去幾部趕夜路的卡車,幾乎沒有其他車輛。随清開到最高限速,一路絕塵。她轉頭看副駕位子上的魏大雷,他也正看她,伸手覆在她手上。
從名士公寓出來,他們便在街角找了個通宵藥房,他徑直走進去,取了兩盒避孕套擺在收銀臺上,值班的小店員漠然地用掃碼槍“哔”了一聲,收銀結賬,全程只有随清一個人尬得不行。
有那麽一瞬,随清也覺得自己是有些瘋了,卻又想起吳惟的話來:你這一年過得太難,You deserve it!
當天晚上,随清又接到吳惟的電話。那個時候,她補了一整天的覺,剛剛醒來。
“今天去你那兒找你,怎麽不在啊?”吳惟問。
随清答說:“我在H市。”
“怎麽跑那兒去了?”吳惟有些意外。
“是誰啊?”尚不及回答,大雷已經湊過來,大腦袋擱在她的裸臂上,一頭亂發蹭着她的臉,一點不跟她見外。
随清一把推開他,下床開了門走上陽臺。
“做了?”電話裏,吳惟笑問,語氣暧昧。
随清無語默認,曲臂靠在欄杆上,看着眼前月色下的江水。
吳惟像是有一絲頓悟,忽然問:“是在H市江邊那個度假村吧?”
“對。”随清回答,并不想隐瞞。
電話那端靜默了片刻,兩人才又閑聊起別的來。
等她講完挂斷,大雷也馬上跟着出來,等了好久似的。
“是吳惟?”他從身後抱住她,躬身遷就她的高度,下巴擱在她肩上。
随清點頭,被他呼出的氣弄得有些癢,往旁邊讓了讓。
“你告訴她了?”他又問,愈加靠過來。
随清笑了笑,沒否認。
“那她怎麽說?”大雷繼續追着,竟像是有幾分欣喜的意思。
“她罵我不負責任,叫我當心你告我。”随清伸手插進他頭發裏揉了揉,話雖是玩笑,但也是事實,吳惟早就這麽對她說過。
大雷卻跟着笑起來,将她反過來對着自己,看着她道:“你讓她放心,我只想……”
“想什麽?”随清擡頭,望着月色下他的臉。
“跟你一起不負責任。”他靜靜笑着回答,貼上來把她攏在懷中,整個包裹起來。
随清不知道應該如何理解這個答案,只覺夜風輕軟,又有些涼意,她貪戀那個懷抱的溫暖,什麽都不去深想。
再回A市,已是周日的午後。
天氣好得碧空澄淨,陽光燦爛,随清從酒店大堂出來,被閃得有些睜不開眼。大約是客房裏的床太軟,又或者還有旁的緣故,她直覺渾身上下酸痛,尤其是腰,險些就要斷了。作為一個十年駕齡的老司機,她将車開出停車場的時候竟然蹭了花壇的邊沿。
魏大雷仿佛洞悉天機,在一旁暗笑。随清氣得推了他一把,他這才收斂讨饒。
等到車子駛出度假村的大門,他忽然又道:“明天我就去問一下,怎麽換領這裏的駕照。”
随清對換領流程大致了解,曾晨的駕照是留學的時候在美國考的,所以多年以前她就跑車管所問過這件事所有的程序,此時并未多想,脫口道:“換領駕照要去車管所體檢,還得參加科目一考試,光是背交規和認簡體字也夠你折騰幾天……”
大雷卻反駁:“你別騙我,街上開車的外國人那麽多,那考試肯定有英文版。而且,我本來就認得簡體字,至少八百個。”
随清聽得好笑,耐心解釋:“我的意思是,你只在這裏呆幾個月而已,有必要嗎?”
話說出口,卻半晌沒聽見回答。
她朝副駕駛位子看了一眼,才發現魏大雷也正看着她。
“怎麽啦?”她問。
他似是怔了怔,才轉過頭去看着前路,說:“Maybe…maybe not.”
這個Maybe,是指不一定沒有換領駕照的必要,還是不一定只呆幾個月?随清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種,只覺心裏莫名微漾,“唔”了一聲,沒再說下去。
度假村在H市郊外,車子很快就上了去往A市的高速。周日的傍晚,路上回城的車挺多,有點堵。他們走走停停,又開始談G南的項目,換駕照那回事沒人再提,像是就這麽過去了。
随清對自己說,就這樣挺好。
她知道,有些事做了,便是做了,一旦走出這一步,再沒有迂轉可能。
但她也知道,他很快就會離開,很快就會厭倦,甚至都不确定究竟哪個來得更快。每每想到此處,她心中便有一絲澀澀的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