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鏡子

吳惟離開之後的那一周,有兩條地産圈子裏的消息見諸媒體。

其一便是羅理公司在G南的那個項目,通篇只是程式化的官方軟文,不管是在傳統紙媒,還是在網上,都屬于那種一望而過,一過即忘的消息。

其二亦無有太多細節,但光看标題就已經十分勁爆。那是有關縱聯地産在香港開發的一個新項目,在申請國際環保認證階段涉嫌商業賄賂,警方與廉政公署展開調查,結果又牽扯出之前的幾處地産,影響逐漸擴大雲雲。

這樣兩條消息撞在一起,第二條的熱度自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蓋過了第一條。

随清知道這也屬正常,建築工程周期漫長,從設計方案到落成迎客往往要好幾年時間,所以此類項目發布的消息一般只會在地産或者設計圈子裏流傳,除了切身利益相關的方方面面,其餘人等在早期階段根本不會太多關注。

至于縱聯惹上的官非,她初初聽說,倒是也有幾分震動,只是那幾日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功夫各處打聽,想着吳惟大約會知道更多內情,便發了信息去問怎麽回事。

因為時差的關系,吳惟那邊并沒有立刻回複,直到當天中午才打電話過來。

那個時候,随清正在商場試衣服。款式是魏大雷選的,叫櫃姐拿了合适的尺寸,将她連人帶衣服塞進了試衣間。

手機就是這時候震起來,随清接了,就聽見對面開門見山:

“老邱這件事,聽說是內線舉報,他下面直屬的兩個高管都已經進去接受調查,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完不了,再查下去就輪到他了。”

“怎麽會這樣?”随清也是意外,順手将衣服挂在牆上。

吳惟那邊還在繼續:“有消息靈通人士說是內鬥,拿這件事當個由頭逼宮奪嫡,要他讓位給二房的那個邱其恺。”

畢竟是多年的熟人,随清聽見,心裏多少有些震動,拿着手機一時愣神。

她們這正說着話,試衣間外有個人已經等不及了,敲了敲門問:“好了沒有?”

“你等會兒……”随清随口回答。

吳惟耳朵多好,在電話那頭已經聽出不對,開口便語氣暧昧:“喂,我說你那邊現在還是中午吧,這青天白日的在幹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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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清聽着來氣,生硬回答:“逛街,買衣服。”

“你?逛街買衣服?”手機裏傳出吳惟的笑聲,顯然不信,“現在在哪家店?”

随清老實說了店名,一個設計師牌子。在她的概念裏,就是開在那種超甲級商業地産底樓邊區的店,那種Logo,出效果圖的時候可能會用上,除此之外就跟她沒什麽關系了。

吳惟一聽卻即刻了然:“Daryl肯定也在,他帶你來的吧?”

随清不服,心說:他帶我?究竟誰是領導?

可這種事,瞞誰也瞞不過吳惟。她們認識多少年了,吳惟自然知道她從中學起就不喜歡買衣服。起初是因為受不了母親的評頭論足,寧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栖身在校服裏。當然,就算是這樣,評論還是會有。

工作之後,随清很快自立,但這毛病并沒有痊愈,反而繼續惡化,直到後來連售貨員的目光也受不了的地步,以至于她的衣服都是在那幾個極簡派自選式的店裏買的,差不多的顏色,差不多的款式,完全可以按照季節和功能分類,比最直的直男還要直。

“就我一個人,要不要我們現在視頻?”随清試圖自證清白,以避免無謂的争論,好趕緊完成任務。可再細看牆上挂的衣服,竟是斜肩裁剪,一邊肩膀完全露在外面。這什麽眼光?她腹诽,開了試衣間的門就要出去,打算叫櫃姐過來換一款正常點的。

卻不想剛剛撥開插銷,魏大雷在外面已經等得不耐煩,看見她居然還沒換,直接就推門進來了。試衣間裏才多大地方,他一把抱了她一直退到鏡子前面,這才把身後的門又關上。

随清吓了一跳,可顧忌着電話上的吳惟和外面的櫃姐,不敢鬧出太大動靜,只能一手拿着電話,另一只手勉強抵擋。

不信就視頻的話已經說出去,此刻她卻慫了。看鏡中映像,兩人擠在試衣間內,魏大雷正在解她身上襯衣的扣子,到底是能做木匠活兒的人,端的心靈手巧,一眨眼功夫已經成功了大半,露得春光一片。

“好好好,我信你,”所幸吳惟先放了軟,但話裏話外仍舊帶着幾分戲谑,“女為悅己者容,我算是知道了,這老話還真是沒說錯。”

随清無語,自信理由充分,也懶得解釋。

她買衣服當然不是為了什麽“悅己者”。再過一天,就是G南項目的發布會,照例是辦在酒店裏,前面有儀式,後面有酒會。她作為建築師,少不了要在人前露面。吳惟不在,身邊就連個可以借衣服的人都沒有,也是拖無可拖,才出來準備一下。

“行了,有空再聊吧。”她敷衍一句,就要挂斷。

吳惟還在那邊聒噪:“你替我給Daryl帶句話,買衣服的事情就叫他做主,要是你挑,別又是西裝長褲的就去了……”

随清不理她,果斷按了紅鍵。

但那件衣服最後還是買了,雖說露肩的款式稍嫌暴露,可随清倒是喜歡那素練的白色與長褲的樣式,真當穿起來,的确像是她的衣服。鏡中人看起來也的确是她自己,而不是刻意地穿了一套新衣,甚至臨時借來的行頭。或者更準确地說,穿這件衣服的人是一個更高版本,更自信的一點的她。眼下她最需要的莫過于這個了。

離開商場,随清與魏大雷去地庫取車。

大雷一以貫之,凡是閑事,他都要管,才剛坐進車裏就湊上來問:“剛才吳惟跟你說什麽啦?”

“就是縱聯商業賄賂那案子,你大概也看到過新聞了吧。”随清簡短回答。

這件事,圈內的人應該都知道。如今造房子的潮流就是要拿一個金級或白金級的國際環保認證,而想要拿到這種認證,除去幾百萬的認證費用,還有一些所謂指定綠色産品的采購。定價公不公道且就不說了,若是加上運輸一項,細究起來甚至一點都不環保。總之,這裏面的水實在是深得很。所以,這一回縱聯接受調查,很可能真的會被查出一些問題。

但大雷聽她這麽說,卻只是問:“那件事會影響到你嗎?”

“應該不會。”随清搖頭,建築師跟着業主一起進去吃牢飯的情況不是沒有,但不是這一種。

大雷一聽便道:“那就行了,我說的不是那個老什麽的事。”

老什麽,不知邱其振聽見,又會作何感想。随清失笑,問:“那你說的是什麽?”

“女為悅已者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大雷看着她,仿佛誠懇請教,半個人都湊到她跟前來了,簡直氣息可聞。

随清瞧着他這樣子,就知道是明知故問,冷下臉來搪塞:“你別聽她胡說,她那家夥就是損我,知道我最不喜歡買衣服。”

“為什麽不喜歡啊?”魏大雷沒動地方,繼續盯着問下去。

因為我一向就是個自我評價極低的人,随清在心裏回答。至于為什麽自我評價低,他魏大雷這樣青春無限陽光無敵的人自然是不會明白的。

于是,她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臉,笑着反問:“不是說好了不做戲精的麽?”說罷便發動車子,駛出了地庫。

魏大雷總算坐好系上安全帶,卻還是在一旁看了她許久,似乎還有話要對她說,但最後卻又什麽都沒說出來。随清餘光看見,只當作沒看見,始終不去理會。

等到兩人回到名士公寓,随清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一直工作到深夜,晚飯也是叫的外賣。

等到手上的事情做得差不多,她擡頭看了一眼外面,才發現魏大雷也還在加班,見她看自己,便勾起嘴角對她一笑。

随清自然知道後面的套路,她要是現在上樓睡覺,他就跟着她上樓睡覺,仿佛一切理所當然,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随清有點想轟他走。

她這樣一個人,要說對發布會沒有一點緊張肯定是假的。這時候,她只想清清靜靜地獨自呆着,哪怕失眠也不錯,可以有一段絕對安靜的時間把明天的事情好好地在腦子裏過一過。

辦公室的玻璃門開着,只要喊一嗓子就能說完的話,她還是發了條信息給大雷:我還有一會兒才能結束,你先回去吧。

大雷的回複即刻就到,他得跟着她。理由也挺充分,因為他沒地方住。那處新裏的房子此刻已是Gina和她男朋友的愛巢,他不方便去,怕Gina跟他翻臉。

随清有點煩燥,早問過幾次的話此刻又問了一遍:你不是說過要自己租房子的嗎?

魏大雷又答:還有沒幾天就放暑假了,Gina他們要背包出去旅游,我不就又有地方住了嘛,另外再找沒必要。

随清這邊還沒來得及打字,那邊又追上了一句:就跟換中國駕照一個道理,你說對不對?

随清語塞,感覺自己入了套。

兩人于是收攤鎖門,搭老電梯上八樓。在電梯裏,随清就跟魏大雷說好了,明天是大日子,今晚早點休息,誰都別煩誰。

”行,誰都別煩誰。”大雷答應得挺爽氣。

等到進了公寓,随清去浴室淋浴。洗到一半,身後淋浴房的門被拉開,魏大雷也進來了。随清回頭看了他一眼,隔着水霧,兩人裸裎相見。那一刻,她心裏竟有一絲調侃地想,我怎麽一點都不意外呢?

這一夜,他們裸身在鏡前做愛。他迫着她看鏡中的映像,手覆在她手上,帶着她撫摸她自己的身體。鏡中的所見有太過強大的視覺沖擊力,她根本羞于去看,但只一眼,便已烙進了腦海裏,再難忘記。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白日那番對話的繼續,但這感覺的确叫她驚異,仲夏夜的月色中,自己這一副軀殼與他的交纏碰撞,似乎也并非是她一向所想的那樣破碎而風霜。

“God, you’re so beautiful…”他俯身在她耳畔輕道。

僅在那一刻,她竟也相信了,這句話并非只是一時歡愉中的欺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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