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楓糖

盡管口號已經喊了,這一天,随清還是得留在急診病房繼續被觀察,魏大雷只能一個人回去鎮守事務所。

兩人走出醫院食堂,随清卻又叫住他,道:“作為合夥人,問你個問題。”

大雷回頭,似有警覺,可對她這句話又挺滿意,勾唇笑了。

“昨天晚上,丁艾到底對你說了什麽?”随清看着他。突然那樣追問曾晨的事,總是有原因的。

大雷沒有直接回答,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散散漫漫地朝她走了幾步,才搖頭勸她:“算了吧,事情都過去了,別再想了。”

“告訴我,”随清堅持,“既然說了是合夥人對合夥人。”

“随清這個人,”他沒再拒絕,學着丁艾的語氣,學得還挺像,“總是知道自己要什麽。從前什麽都沒有,就是曾晨。現在,是你這樣的。”

停頓,上下打量,一樣都不少。

随清想笑,可一笑又覺得頭暈,只能閉了閉眼睛,隔了片刻才又開口說:“不是那樣的。”

從前?還是現在?她并沒有特指,大雷卻已經回答:“我知道。”

不知為什麽,這簡短的三個字聽得她心中微漾,他倒是直接轉身走了。

整個下午,随清都關注着那篇環保檄文的動向,先是将所有的轉載和下面的回複都粗粗浏覽了一遍,再一點點逆推回去。她的發現跟羅理說的差不多,第一批發出的文章上線時間都是早晨九點,只是另有一個細節跳脫出來——丁艾任職的那個建築論壇也赫然就在其中。

丁艾?她放下手機,又想起酒會上的情景,那凄然的一笑,還有那一句:“不錯啊,恭喜。”

她當然不可能以為這聲“恭喜”出自真心,而且丁艾也有足夠的能力造成眼下的狀況,但她并不覺得丁艾會因為個人恩怨,就發起這樣一場輿論讨伐。至少,不僅僅是因為個人恩怨。

再往下深挖,暫時不可能,能做的也只有觸類旁通。

随清忽然發現,截至昨天為止,地産圈內能上熱搜的消息還是縱聯那檔子官司,時至今日這矛頭卻已全然轉到了羅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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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禁又一次想到邱其振對她說過的那些話,難道真的只是先見之明嗎?

如果G南保護區關閉,最大的損失一定是在羅理,但她随清也将成為爆心周圍可憐不起眼的collateral damage。

她已經開了事務所,買了設備,雇了人。兩個已經到崗,另外三個在路上。還有魏大雷,正如吳惟的調侃,既然買賣開着,她就是要對人家負責的。更不用說這個項目,她花了萬分的心血下去,沒有任何理由能夠讓她止步于此。

想到此處,随清即刻給吳惟打了個電話,

鈴聲響了幾遍,吳惟才接起來,張口便罵:“你這女人知道現在幾點嗎?”

随清卻不理睬,直接開口問:“老邱現在是什麽狀況?”

電話那邊靜了靜,像是還在醒覺,片刻才答:“昨天才聽香港的朋友說起這件事,人應該已經出來了,但調查還在進行,家門口還有差人守着。”

随清嗯了一聲,想着下一步該聯系哪裏。

吳惟那邊卻又來了精神,笑着問她,“喂,你想幹什麽?”

“不想幹什麽,”随清回答,“可能,去探個監吧。”

“這下怎麽辦?”吳惟又開始起哄,“霸道總裁這情節我也喜歡,你說我站哪邊好呢?”

“那你站我這邊好了,我自己當霸道總裁。”随清也不跟她認真。

“你?”吳惟卻是笑起來,“在老邱面前,還有別的霸道總裁麽?你這種,最多只能算是個部門經理。”

随清聞言不禁有些郁悶,但段位差在那裏,似乎也無可反駁。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她跟羅理又通了一次電話,事态果然仍舊無法控制,已經有不少人@到環保部門的官媒要求他們出來就此事表态。随清便把自己的推測和想法說了,羅理那邊沉默了片刻,表示可以試一試。

當天晚上,觀察期滿,醫生查問有沒有各種不适,随清罔顧事實一概回答沒有,自己簽了字出院,在出租車上打電話給魏大雷,叫他在事務所裏等她。

回到名士公寓,她先上八樓,收拾了簡單行裝。

再到樓下事務所,辦公室內只餘魏大雷一人,正埋身在一屋子圖紙和新開箱的設備中間。

他擡頭看見她,表情悲喜交集,随清卻覺得這樣子有些可愛。此時,項目已經進行到準備施工圖紙和技術說明的階段,另外還需要協助業主方面選擇施工團隊。牽涉到的方面越來越多,工作愈加複雜。像他這樣一個人,能否拿捏住年資高過他的同事?又該怎麽應付各種本土風格的纰漏與推诿?她不禁猜想,各種場景在腦中演繹起來竟也有些惡趣味。

而大雷也已經看見了她帶下來的拉杆箱。

“我要去一趟香港,”她不等他問,就開口解釋,“也許一天就回來,也許來不及,現在還不好說。”

“去做什麽?”他看着她問。

随清并未回答,徑直去開了保險箱,将裏面的全部細軟交代給他:“我不在的時候,所裏的事情由你全權照管。章,營業執照,鑰匙,都在這裏。財務和HR的電話你都已經有了,還有網銀密鑰……”

“你這是要做什麽?”他又問,表情十分意外。毫不誇張地說,憑着這些,他把她賣了都可以。

“I’m holding up my end.”她擡頭看他,将那句話原樣奉還,“你,也做好你的。”

當天夜裏,随清訂了最晚一班的飛機去香港。

登機之前,她撥打邱其振的手機,但始終都是關機狀态,唯一能聯系上的只有他的秘書Vera潘。

那一陣,Vera大約每天都會接到無數陌生號碼的來電,起初只将随清當作是又一個來打探消息的人,才剛接通,一句“無可奉告”已經挂在嘴邊。所幸,待随清報上姓名,Vera還記得她。

随清暗自調侃,可能正是因為替她找過那幾個事務所的選址,才叫這位潘小姐對她另眼相看,雖然并沒給她任何實質性的回複,但還是答應轉達,叫她等着電話。

于是,随清還是按照原本的計劃踏上旅程。飛機在香港落地已是次日淩晨,她在機場旁邊找了家酒店入住,草草洗漱,倒頭便睡,難得沒有認床,紮紮實實地睡了幾個小時。

直到手機鈴響,她驚醒過來,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是Vera潘的名字。電話接起來,那邊言簡意赅,直接給了她一個市郊的地址,對她說邱先生當日十一點可以見她。

随清即刻起床,簡單梳洗,又開了電腦準備好所有要用的資料,這才離開房間,到酒店門口叫了一輛計程車過去。她對香港不熟,只知道車越開越落郊,貌似已經到了大學附近的海邊。最後,車行至一座庭院門口停下。司機說,就是這裏了。随清下車,舉目觀望。眼前這房子倒是十分符合邱其振的風格,簡單素淨,或者更準确地說,根本沒有風格。

院子門前有幾個穿便服的人職守,随清不大看電視劇,也不知他們究竟是廉署還是警察。其中一個查了她的證件,又與記錄核對,這才放她進去。

庭院裏并沒有其他人,只有老邱已經如約在房門口等她,難得一副假日打扮,牛津布襯衫,卡其褲子。算起來他們已經幾個月沒見過面,兩人之間上一次的對話結束得并不愉快。随清有些尴尬,雖然此行真正的主題早已經準備好,但這開場第一句怎麽說,還真是個難題。

倒是邱其振替她解決了這個難題,一見她便問:“這是怎麽了?”

“什麽?”随清一時不懂。

邱其振指了指自己的額角,她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問她臉上的傷。

“跟男朋友打架?”他玩笑。

“是啊,不過沒吃虧。” 她便也不認真,心裏卻在想,原來,她跟實習生的事情,他真的知道。

這句話說完,也算是破了冰。老邱帶着她進門,直接去房子後面的廚房。廚房一片純白,中間的島臺真的大得像個島,推門出去就是看海的院子。

老邱拉了餐桌邊的一張椅子,示意随清坐下,還沒等她說正事,已經先開口問她:“沒吃東西吧?”

随清不知怎麽回答,她早起吃過酒店的早餐,但此時已經快中午了。

“那就一起吃一點,”他誠摯邀請,“我也是才起來,只有早餐。”

“您這過得倒是悠閑。”随清感嘆,心裏卻是奇了,外面那些人守着,他卻一點都沒有身陷囹圄的自覺。

“是啊,”邱其振笑,洗過手,在鍋裏化開一塊黃油。

一時間,暖香漾開。

他炒了蛋,做了美式班戟,淋上楓糖漿,擺在她面前。簡簡單單的幾樣東西,吃起來卻是驚豔。

“這楓糖漿……”她無語贊嘆。

“自己家裏做的,”老邱笑答,“在加拿大留着片小楓林,你要是喜歡,等會兒帶一瓶走。”

“怎麽可以這麽好吃?”她還是想不通,出色的人大約就是這樣,要麽不做,要做便樣樣都是極致。

“跟別人學的,只會這幾樣,而且也是很久沒做了。”邱其振簡短回答,不再展開。

僅憑這句話,随清就好像品到了些往事的暧昧。彼此彼此,大家都不是沒有故事的女同學。只是她的故事老邱都知道,而老邱的,她卻一無所知。

吃過東西,兩人又坐在院子裏看海,簡直要把正經事都忘了。

“眼下旁人都避之不及,你怎麽有心來看我?”邱其振終于開口問。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随清仍舊玩笑,“您抓包我接手的那幾個項目,個個都是定時炸彈,說不定哪個出了什麽問題,我也會被關進去判兩年。不過也好,到時候一起在牢裏,您還可以找我跟進後期服務。”

老邱卻答得十分嚴謹:“我們兩個不大有可能被關在一起。”

這笑話确實冷了一點,随清有些尴尬,低頭說了一句:“算了,就是個行業梗……”

邱其振這才笑起來,随清聽到他笑,方才領悟他竟是在作弄自己,這在老邱身上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說吧,”短暫沉默之後,他又問了一遍,“找我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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