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另一個如果
随清離開海邊那座房子的時候,已經是下午,該談的事情也都談好了。邱其振把她送到門口,還跟那兩個不知是警察還是廉署的人打了招呼,一起看着她上了一輛出租車,又往機場的方向去。
車子開出去,随清隔窗回頭看了一眼,見邱其振站在一道黑色栅欄門後面,還是兩只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很是悠閑的樣子。她不禁猜想,現在的老邱又是怎麽看她這個人的呢?與她在Blu的時候相比,是否會有些微的不同?
她不得不承認,時至今日,自己對當時那份奇葩的邀約還在耿耿于懷。但她也知道,現在考慮能不能揚眉吐氣的問題尚且太早了一點。畢竟,她要做的事暫時還只是一個計劃而已,而且就和G南登山基地的方案一樣,連一個可以參考的前車之鑒都沒有。
事情已經發展到建築師不能掌控的地步,但她反倒想要試一試。
車子行駛在濱海的路上,再穿行于環山道之間。車窗外先是海天碧藍,而後又變作豐茂的熱帶植被。一路上,随清都在打電話發郵件,直到下午參加會議的方方面面都已約定,這才放下手機,稍稍走神。
莫名地,她又想起往事。那個初出茅廬的自己,雜耍般地拿出一個又一個模型,對當時一臉冷漠的老邱說:這個部分解決了問題A,那個部分解決了問題B,還有一個解決了前兩個都沒能解決的問題C。
回憶仍舊真實而清晰,她仍舊記得周圍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在腦海中展示着一幅全景照片。但這一次,這張照片卻在轉到某一個角度的時候嘎然而止。她知道,是曾晨坐在被截去的那個角落裏。她也知道這不是遺忘,而更像是一種下意識的自我保護機制。她的記憶替她隐去了那個部分。
那一刻,坐在出租車裏的随清覺得這樣很好,沒有痛,沒有遺憾,沒有悔意。而且,眼下也不是她應該沉湎的時候。直到後來,她才意識到這是錯的,一直以來都是錯的。正如丁艾所說,有些問題她其實早就該問了。那場車禍之後的她逃避着真相,就好像此刻已經知道了真相的她又開始逃避回憶。
否認,憤怒,迷茫,消極,接受,悲傷的五個階段。時隔一年,她又一次回到了原地。
車上開着電臺,其中正播報新聞。随清的粵語基本習自于流行歌曲,只能聽懂一個大概:縱聯地産召開緊急董事會議,推選邱其恺先生為代理主席,大小股東重拾信心雲雲。
那就互相拯救吧,她輕輕笑了笑,也算是為自己打氣。
回到機場旁邊的那家酒店,随清一連幾個小時都在電話會議中。與會的有羅理公司的人,也有她在上海的那幾個夥計,自然也包括魏大雷。
還在開着會的時候,她就翻了翻所有的郵件和信息記錄,心想這人倒還争氣,在她近乎失聯的這一夜又一天當中,該做的都做了,也沒捅出什麽簍子,需要找她救火。
就這麽想着,她在網上訂了當天夜裏回程的航班,給他發了自己航班信息過去。
回複即刻就來了,只四個字:我去接你。
她看着,忽然就有些歸心似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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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機場已是晚上八點多,自從中午吃過老邱給她做的那盤早午餐之後,一直到這時候随清都沒時間再吃東西,只能趁着候機的空檔去吃了碗面條。
既是因為饑餓,也是因為趕時間,她狼吞虎咽,料到事後大概率會胃痛不适,卻還是明知故犯着。不知為什麽,這感覺卻叫她想起魏大雷,也許同他在一起也是一樣的心态,知道不對,卻又明知故犯。
待一碗面吃完,随清起身要走,擡頭卻意外看見一張熟面孔,正與幾個人一起走進這家食肆。
那熟面孔本是打算裝作不認識她的,只可惜她已經脫口而出,喊了一聲:“忻濤。”
一場遭遇避無可避,忻濤臉上這才挂上一個笑,過來與她打了招呼。
兩人泛泛地聊了幾句。很巧,他也是來出差的,與随清同一個航班回去。
其實,随清早就想與他談談,只是自知嘴笨,又缺一個合适的機會,如今既然撞上了,就絕不會輕易放過。
當然,她也看得出忻濤并不想談,或者說不想在這樣的場合說起那些事。幾個同事就在不遠處,有男有女,已經買了食物坐下來邊吃邊聊,還不時往他們這裏看一眼。但此時的随清卻有種以往沒有的蠻橫,索性拉着他出了食肆,去隔壁咖啡館坐下。
她看了看手表,自知沒有太多時間,劈面便問:“你跟吳惟到底怎麽回事?”
忻濤卻是沉默,良久才說:“我其實也不是真的想離婚……”
随清聽了簡直無語,反問道:“什麽叫不是真的?虧你也是學法律的,不知道離婚沒有假的嗎?”
“還真差一點成了假的,”忻濤卻是苦笑,“那天有兩夫妻打架,替我們辦手續的專員去勸架,我就把我倆簽過字的表格都一起帶走了。他們發現之後,打電話讓我趕緊送回去,說要是不送就不算真的離婚了。”
“那你送了嗎?”随清又問,完全沒想到這兩人去趟民政局還有這番波折。
忻濤頓了頓,方才點頭:“隔了幾天,送回去了。”
随清可以體會這簡短回答中的情緒,語氣稍稍和緩了些:“你們倆到底是怎麽了?我問吳惟,她總是說就是不愛了,可聽意思,也不像另外有人。”
“是沒有別人,”忻濤低頭,片刻才繼續說下去,“就是覺得她比我好太多,我配不上她,跟她在一起太累了。”
這句話說得有些自暴自棄的味道,随清聽見,起初還覺得荒謬。要知道這二位是大學同學,家世相近,相貌登對。而且,吳惟自恃有幾分小聰明,讀書的時候一向喜歡偷懶,課能少上一節就少上一節,作業能晚一天就晚一天。忻濤卻是名副其實的學霸,常常輔導吳惟功課,有時候甚至一個人寫着兩人的作業,得心應手,就連後來的司考也是一次高分通過的。這配不上,實在不知從何說起。
忻濤大概看出她的疑惑,解釋道:“有時候,兩個人走着走着就拉開了距離,我也是盡力了,但是有些事真不是那麽簡單的……”
随清隐隐猜出些其中的意思,忻濤比吳惟高一屆,兩人先後出國讀的LLM,又先後回國,進的都是挺有名的律師事務所。但也許是性格使然,也許只是因為運氣,吳惟工作晉升一向都很順利。忻濤比她還高一年級,卻總是差那麽一點,大約那時就着急,後來接連跳過兩次槽,結果似乎更不理想。
“你的意思是,在事業上,只能你比她好,她不能好過你?”随清覺得因為這個理由離婚根本難以理解。
忻濤擡頭看着她,也是一時語塞。或許還有別的原因,只是細細碎碎的在那裏,不知道從何說起。兩個人之間的事,要言簡意赅地告訴第三個人的确是太難了。
機場廣播适時地響起來,他們那一個航班已經開始登機,話也只得說到此處為止。
随清看着忻濤回到同事中間,又是一副三十幾歲男人泰然的面孔,身邊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一臉恭敬崇拜地看着他,聽他揮斥方遒。
待得上機坐定,兩人之間隔着好幾排位子,互相看不見。
随清正要關掉手機,卻收到忻濤發來的信息:今天說的話,你別告訴她,給我點時間,我再好好想想。
随清即刻回複:好,但如果你想要的只是仰視和崇拜,那也不必再去煩她。
打完這句話,按了發送鍵,就即刻關閉了手機。
兩個半小時之後,飛機落地,随清沒再跟忻濤啰嗦,只簡單道了別,便徑自走出去。隔着很遠,她就看見魏大雷正站在到達處出口外面等待着,身上還是一件白T恤,一條好多口袋的卡其布短褲,卻在人群中如玉樹瓊林。她忽然想,自己之所以對忻濤的想法如此反感,也許也是因為眼下他們兩人之間的這段關系。
如果只是幾個月的情事,那怎麽樣都可以。
如果,……
她停下來笑自己,其實,并沒有另一個如果。
從機場到達大廳走出去,魏大雷一路交待事務所的事情,設備安裝,工作分配,之後的進度節點也都一一估算了。随清聽着,一時間也挑不出什麽錯來,多少有些意外。
大雷看她的反應,也有幾分得意,賣乖道:“你走之後,我就沒離開辦公室,昨天夜裏就睡在桌子下面。”
随清像是在其中品出了些許撒嬌的意味,她停下腳步,摸摸他的臉,仔細端詳了一番,心想年輕真是好啊,一宿宿地熬夜,還是這麽好看,表面上卻存心逗他,搖頭嫌棄:“果然老了十歲。”
沒想到此人卻毫不在意,一側首吻在她掌心。周圍人流來往,她霎地紅了臉,他這才惡作劇地笑了,牽着她繼續往外走。
兩人一直走到停車場一個車位前,随清打眼一看,停着的赫然就是她的車。
“這麽快修好了?”她脫口問了一句,再細看才發現車牌不一樣。
大雷對她道:“你的車下周才能修好,我另外租了一輛,同一個車型,你開着習慣一點。”說完便拉開副駕駛位子的車門,示意她上車。
随清看着他,沒動地方。
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簡單交待:“我駕照已經換好了。”
随清不語,心算了下日子,駕校、警署、翻譯公司,他這種情況換本地駕照要跑好幾個地方,應該是那次跟她提了之後就在辦了。也就是他們從H市臨江度假村回來的那天,她明明勸了他說沒必要,而他根本沒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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