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末世奶爸08
虛無中傳來潮湧般的竊竊私語, 夏醇聽不清具體的詞句,但能聽到一陣笑聲。他的眼神越來越黯淡,腳步越來越虛乏,另一只漆黑鬼爪也從地面伸出,黑影般的身體往前探去。
在夏醇停下腳步,像是即将睡着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金屬門沉重的開啓聲, 緊接着是馬達的轟鳴和嘈雜的人聲。
夏醇猛地一震,四周又恢複了被月光籠罩的祥和,他一臉茫然地往後看去, 是陸征他們從外面回來了。
隊員們紛紛從車上跳下來,随後擡出一個人飛速往醫療所跑去。離着很遠都能感到緊張不安的氣氛,夏醇跑過去看到他們擡着的人體無完膚渾身是血,根本看不出是死是活。
“發生什麽事了?”夏醇驚道。
陸征見到他便是一愣:“這個時間, 你怎麽在外面?”
呃……夏醇正要找個借口搪塞,忽然被人狠狠壓在地上, 緊接着後腦勺一涼,被槍口抵住了。
雖然看不到後面,但夏醇感到了尖刻的殺機,迅速将頭一偏, 子彈貼着他的耳朵射入地面。他沒有任何停頓,猛地翻身抓住槍杆一扭,緊接着把身上的人掀翻躍起,一腳踹過去奪槍在手。
這裏的人雖然有異能, 但沒幾個是像他一樣受過正規訓練的,真要近身肉搏沒人是他的對手。被他以快到看不清的動作奪槍之後,車亦和其他人都愣住了。
夏醇提着槍揉了揉耳朵:“你這是要讓我兒子成為孤兒嗎?”
車亦黑着臉從地上跳起來,并不準備回答他的話,對着他便是一道噼啪做閃的風雷。
二人距離太近,夏醇根本沒有躲閃的時間,眼看着就要被擊中,半空中響起一聲咆哮,将空氣震出一道道波紋,連同襲來的風雷也被擊碎了。
與此同時,半獸化的陸征也擋在了夏醇身前。不過他沒能當一回英雄,車亦的攻擊就被無效化了。
鬼鳥盤旋一周,落在夏醇肩上,血紅的雙眼直視車亦,充滿殺氣的震懾力令周遭衆人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
陸征怒視車亦:“你想幹什麽,基地裏不許争鬥不許殺人,你忘了嗎?”
車亦兩次動手都失敗了,十分丢臉:“老大你護着他幹嗎,要不是他,陳奇會受這麽重的傷嗎?”
陸征:“你的腦子是被狗啃過嗎,陳奇是被怪物傷的,跟夏醇有什麽關系?”
車亦:“如果不是他們搗亂,我們那天就已經得手了。現在巨木附近聚集了大量怪物,那些眼球也比之前更加警覺,再想突襲直殺‘女王’根本不可能了。這不怪他怪誰!”
“你給我滾回去。”陸征現在沒心情跟車亦講道理,簡單粗暴地下達指令,讓其他人趕快把陳奇送去醫療所。
車亦連槍也不要了,扭頭便走,一路火花帶閃電。
陸征轉身看向夏醇,神情稍有緩和:“你這又是什麽異能?”
夏醇摸了摸鬼鳥的腦袋:“我的異能是秘技·召喚鳥之術。”
陸征:“……”外面的世界真精彩,竟有這種莫名其妙的古怪異能。
經過車亦這一翻鬧騰,陸征已經忘記要問夏醇為什麽晚上要溜出來。夏醇把槍交還給他:“你們又去巨木那邊了?”
陸征點頭。與神父商議過後,他們覺得還是必須要将眼球的巢穴清理掉為好,否則基地封閉之後,那些飛來飛去的巨眼也可以進來。尤其是天氣寒冷,它們對血液的渴望會變得更加強烈,到時傾巢而出,這麽幾十個人可抵擋不住。
只是因為之前的事,眼球都不肯離開巢穴,嚴密守衛着它們的“女王”,想要進去比登天還難,更別說潛入深處去尋找核心了。
既然無法強攻,誘獵計劃也行不通,那只能再想想別的辦法。夏醇:“陸隊,能不能把這裏每一個人的異能和特性告訴我?”
陸征挑了挑眉:“你想幫忙?”
夏醇雖然不在乎那些人對他的排斥,但是越快融入這裏越方便搞清楚與童維有關的事:“這裏已經成了我們父子的栖身之所,我希望我的兒子能在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裏生活。如果我能為此做點什麽,那是再好不過了。”
陸征看着他笑了笑,招手示意他跟自己來。夏醇走在他身後,回頭向遠處看了一眼,之前那件事好像是一場夢,他已經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見過童維了……
教堂緊閉的大門裏,兩排燭火微微搖曳,童維跪在殉難的聖像前喃喃自語,合十的雙手戴着毛絨絨的白色兔皮手套。聖像的神情是那麽悲憫,童維想象不出他犧牲自己拯救世人是怎樣一種心情。
“我的孩子,這麽晚了為什麽還不去休息?”崔江樹出現在他的身後。
童維頹然道:“我睡不着。”
崔江樹在他身邊的長椅上坐下,注視着他在燭光下的側臉:“你有任何疑惑或是需要忏悔的事,都可以說給主聽。”
童維跪轉過來看着崔江樹:“我身上的痕跡你都看到了,為什麽不問我原因呢?”他準備了那麽多謊言,卻全都沒機會派上用場。崔江樹從沒問過他任何問題,只是安排他檢查身體,無論他提出什麽需要都極盡所能地滿足他。
崔江樹和藹地笑道:“有些事無需多問,我已看出你的特別之處,只是你自己尚未有知。”
童維搖搖頭:“我知道自己的情況……只是不知道這特別之處為什麽會選擇我,我又能做什麽。如果這特別之處要我死該怎麽辦?”
他很怕死,說不清個中緣由,或許只是天性脆弱。即便世上再沒有任何親人,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他也還是想活下去。
崔江樹沉聲道:“聖靈臨到你身上,至高者的能力覆蓋你,你即是聖子,是神的兒子。你的生命永恒,并将引導信徒走向光明。”
這大概是某個福音裏的話。童維似懂非懂:“可是,如果非要犧牲我自己,才能拯救所有人呢?”
崔江樹半蹲在他面前,直視他的雙眼:“你不必犧牲自己,只需要拯救他們的靈魂。我會幫助你,保護你,所以不必再為此擔憂。”
童維看着崔江樹,只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神情柔和,語氣卻十分堅定,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任他、依賴他。跟在宋巡身邊的時候,童維也有同樣的感覺,可是同時又很怕宋巡,而且宋巡從沒對他說過這樣溫暖親切的話語。
惡魔往往披着人皮,戴着面具。童維臉上就戴着一張與內心相反的面具,楚楚可憐地撲進崔江樹溫暖的懷裏,看上去就是一個在強大溫和的成年人面前,不再掩飾內心的恐懼和彷徨,盡情用眼淚宣洩委屈的孩子。
崔江樹環抱住他,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那排燭火,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才克制住收緊手臂,将少年嵌得更深的欲望……
長夜将盡,夏醇和陸征商量了大半宿,終于敲定了細節。陸征召集所有隊員開了個作戰部署會議,聽說這個計劃是夏醇提出的,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不好看。
不過有陸征在,誰也沒敢開腔。散會後衆人迅速離開,連同對陸征都有幾分不滿。陸征像是感覺不到一樣依舊輕松地對夏醇說:“一起去吃早飯,然後我送你回去休息。”
夏醇捂着嘴打了個呵欠:“不了,我回去陪我兒子一起吃。”
陸征看着他帶着幾分困意的濕潤眼眸,嗓子眼兒發緊:“那,我跟你們一起吃可以嗎?”
夏醇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兒子怕生,等以後你們熟了再說吧。”
陸征不好意思地掏出煙點了一支:“那好,下次吧。”
夏醇不知道他在不好意思個什麽勁兒,告別之後立刻跑回住所做了簡單粗暴的早飯——煎蛋。小鬼撲到他腿上用力蹭了蹭,一副很久沒見的樣子。
夏醇揪起他放在一邊:“寶貝兒,爸爸今晚要出去打怪物,以後咱們是吃紅燒肉還是水煮白菜,就看爸爸的表現了。”
雖說這裏的物資人人有份,但那些貢獻大的人是有特權的。小鬼漸漸習慣了他的調戲,不再糾結:“我跟你一起去。”
夏醇:“你太強了,我怕他們以後動不動就把你當壯丁。而且昨晚發生了一件事,你留在這裏觀察一下,如果有什麽發現就告訴我。”
他将昨晚那模糊的幾分鐘對小鬼說了,但具體情形竟然想不起來,只記得自己去追童維,後來發生了什麽就沒有印象了。
小鬼鼓起腮幫子,不是很滿意這樣的安排。夏醇哄了又哄,不自覺地趴在床上睡着了。小鬼趴在床邊看他睡覺,一動不動像個小木偶。
他的夏醇太好看了,那個會變成怪獸的男人總是盯着夏醇看,這讓小鬼覺得很煩躁。好在夏醇在這方面是個極其遲鈍的人,就算那個人看瞎了眼,估計夏醇也不會有所察覺。
不過就算知道了也無所謂,夏醇是屬于他的,誰也不能搶走。
雖然很想時刻跟在夏醇身邊,但小鬼不想讓他不高興。晚上夏醇要出發的時候,他一直把夏醇送到門口。
夏醇見他一臉不情願,便逗他說:“放心吧,不是有你的鳥陪着我嗎。對了寶貝兒,你一個人睡會不會害怕啊?”
小鬼挑了挑好看的小眉毛:“會,你抱着我,等我睡着再走吧。”
夏醇:“……”堕落啊,一個兒童學壞是多麽容易。
兩人正說話,陸征走了過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巧克力,對小鬼說:“別擔心,我一定會把你爸爸安全帶回來的。”
巧克力這種奢侈品會讓一個多年飽受末世折磨的孩子發瘋,陸征覺得這是跟小鬼套近乎拉關系的絕佳機會,第一次仗着隊長的身份,厚着臉皮跟物資管理人要了一塊巧克力。
小鬼看也不看他手裏的巧克力,冷漠地說:“你別給我爸爸拖後腿就行了。”
陸征讪讪地把巧克力收回口袋:“呵呵……這孩子,真是,真是可愛……”
夏醇先是去物資管理處申領了一件外套,負責人翻出一件皮夾克給他,做好登記後笑着囑咐他說:“外出注意安全,這裏的老老小小就靠你們了。”
言外之意是他得對得起這件皮夾克。有了皮夾克擋風,沒有之前那麽冷了。就是這造型十分浮誇,也不知是街頭機車黨的戰衣,還是過氣網紅凹造型的行頭。
觀衆卻覺得很帥,紛紛表示難得夏蠢蠢穿得這麽騷氣,截屏了。
夏醇一路走一路将身上的鏈子和亮晶晶的碎鑽都摘掉,等到了集合的地方,已經把皮夾克薅禿了。他領取了一支□□、一支□□和一些彈藥,跟其他人一起往門口走去。
大門附近有個挺大的水塘,陸征站在棧橋上往下撒了一把什麽東西。夏醇覺得好奇,便過去問道:“隊長在喂魚?”
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殘渣肉塊,是廚餘廢料。不過這片水塘綠油油一片,更像是個污水坑,混濁得很,不像是有什麽活物的樣子,即便有魚,恐怕也是變異魚。
陸征看到是夏醇,沖他露出一口白牙:“這水裏沒有魚。”
夏醇:“那你這是……”
“算是個習慣吧,”陸征一邊拍着手心裏的渣滓一邊說,“每次出門的時候都會這麽做,就當是祈禱出任務一切順利,所有人都能平安歸來。”
水面上一些細小的波紋時聚時散,看上去很平靜。夏醇調侃道:“你拿這臭水坑當許願池嗎?就算是吧,你也不應該撒剩飯剩菜,你得丢硬幣啊。”
“丢硬幣的話,許願就會實現嗎?”陸征還真的很聽話地從口袋裏掏出幾枚硬幣朝水面丢去,也不知心裏許了什麽願。
夏醇笑呵呵地點頭,心說:你還真“撒幣”啊……
車隊離開基地往城裏去了。小鬼一個人在房間裏,試着讓神識覆蓋整座基地。
片刻之後,他跳下床推門出去,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來到夏醇提到的那棟建築物。雖說他被封印了太久,能力遠不如前,可也不至于連這麽小個地方都無法收在神識之下。但不知為什麽,他感覺自己像是在一個盒子裏,一切感知都被隔絕了。
這座建築物看上去是個普通的倉庫,大門插着鐵栓,窗戶從裏面被木板封住。小鬼繞到建築物後面,卻發現另有一個入口。
這道鏽跡斑駁的大門也是鎖住的,但只要小鬼想進去,那道鎖是攔不住他的。片刻之後,他就已經在門裏了。
進去才發現這并不是倉庫,裏面只堆着一些空箱子,其中一面牆上有個拱形門。小鬼悄無聲息地穿過鐵門,沿着傾斜向下的漆黑通道往深處走去。
地下的通道冗長寬闊,看上去有很長的年頭了。空氣裏的味道不怎麽好聞,一陣陰冷森寒的風從通道深不可見的另一邊吹來,摩擦着四面牆壁呼嘯而過,聽上去像是鬼的恸哭之聲。
小鬼面無表情地繼續向前,想看看這個地方究竟通向哪裏。走不多時,他周身忽地一暗,下一秒恢複了真身,執起煙杆抽了一口,白霧從口中吐出的一瞬間便煙消雲散。
閻浮停下腳步,有種莫可名狀的微妙之感。在他駐足于此的時候,地面傳來“啪嗒”一聲。他緩緩擡起頭向上看去,拱形的石頂隐沒在黑暗中,聽聲音似乎是在滴水。
不多時,空氣裏的氣味濃郁起來,腥腐異常,周遭液體流動的聲音也逐漸變得密集。閻浮眼中閃過一道光弧,将黑暗裏不斷變幻的軌跡盡收眼底,眉峰微微挑了一下。
牆壁的石縫裏汩汩溢出血液,四面八方皆是如此,好像這座地下通道深陷在一片血海之中。血流越湧越快,漸漸在地面積了一層,快要沒到閻浮的鞋面上。
議論紛紛般的低語随着血流一起從石縫裏傳出,好像是在對這個闖入者品頭論足。一雙黑影之手從血河裏伸出,小心翼翼地摸上閻浮的腳踝,既貪婪又膽怯地順着他筆直的腿往上摸去。
閻浮巋然不動,嘴角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見他如此淡定自若,那雙手忽然肆無忌憚起來,竟往他衣擺下方探去,尖長的指甲一直戳到垂挂在腰帶上的念珠。
“放肆。”閻浮微閉的雙眼忽地張開,握着煙杆的手向旁一指,一道星芒爆開,強大的靈力使得整個通道為之一震。
血流瞬間消失不見,嘈雜碎語戛然而止,通道恢複如初,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閻浮不無遺憾地抽了口煙,他本想試探一下這裏盤踞着的究竟是什麽,可那東西千不該萬不該觸碰那串念珠。
雖說不問因緣便滅卻了一個靈識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他卻并不太在意。他本就不在乎世間的喜怒哀樂愛怨嗔癡,只是在這幾千年的封印之中由不甘到漸漸明了,想着若是能夠重來一次,只給那人想要的東西,而不是強迫他接受自己。
在他以為自己這不死不滅之身将被封印回溯到初生,毀掉千年修得的神識時,熟料他竟然真的得以重來一次。雖不知個中緣由,但看到那人出現在眼前,他覺得過去的一切都可以放下了……
“什麽人在那裏。”一個男人的聲音打斷閻浮的出神。
遠處出現昏黃的燈光,閻浮放下煙杆,出現在光亮下的一刻,已經變回了小鬼。
崔江樹低頭看着這個新來的孩子,微微眯起眼睛笑道:“我的孩子,你是怎麽進來的?”
小鬼:“我不是你的孩子。”
崔江樹往左右看看,确認再無其他人:“所有人都是我的孩子,你也不例外。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是怎麽進來的?”
小鬼:“門開着。”
崔江樹并非是從小鬼來時的方向出現,他垂眼審視着擁有奇特異能的孩子,像是在分辨他說的是真是假。
“那道門的鑰匙在我身上,不可能沒有鎖着。小孩子不可以說謊,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進來的?”崔江樹逼近一步,笑容依舊,只是這笑意卻沒能傳到眼底。
小鬼搖搖頭:“鎖壞掉了。”
崔江樹從小鬼臉上看不出什麽,思慮良久道:“時間很晚了,你應該睡覺了。否則被你爸爸知道,他會生氣的。”
他對小鬼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可以自己走。”小鬼拒絕了他的手,不緊不慢地原路返回。
暗淡的光影令崔江樹的神情看上去十分陰沉,他再度環顧四周,确定沒有異常,才快步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