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沉睡千年的集魂幡
明亮簡潔的小型會議室裏，身材微胖的經紀人滿意地微笑，“那麽，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麽選擇加入這一行呢？”
坐在他對面的年輕男子神色溫和，亞麻襯衫清爽而利落。不知是不是會議室裏的光線太柔和，折射着那人一雙黑眸深處的一簇光，格外明亮動人。
“做這一行節奏很快，而且能遇到各種各樣的人。”他頓了一下，從容笑道：“我對人很感興趣。”
“好的。”經紀人站起來和他握手，“你條件不錯又有人推薦，入行是不難的，回去等我電話吧。”
“多謝您。”
唐修走出W集團大樓，點開手機日歷。今天是七月十日，是他今生第二十一個生日。沉靜的黑眸卻毫無波動，仿佛早已慣了，沒什麽可值得期待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着“葉之珩”三個字。
“喂。”
“老祖宗，您提醒得沒錯，Charles離職時果然偷盜了公司高密文件。”
唐修嗯了一聲，“打算怎麽為他做劫？”
“我把錄像匿名寄給他的死對頭了。”
唐修微笑，随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對司機報出地址後低聲道：“看來你很有信心集到這一個。”
“當然，偷盜行竊本就不是什麽難集的惡魂，這樣的劫報也足夠了。”
“你也知道這種太沒挑戰性。”
“我不像您那樣志存高遠……對了，面試怎麽樣？”
提到面試，唐修勾了勾唇角，“很順利。還要感謝你的幫助。”
“小事，我這一世做獵頭人脈資源廣。您今天搬家嗎，晚上我去給您慶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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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去，晚上見吧。”
唐修挂斷電話，平靜地看着車窗外飛快倒退的街道和車流。
他是一個修行人士，也有一些記載稱呼他這種人為“集魂者”，不過叫什麽并不重要，他的使命只是尋覓百态靈魂。人性善惡并存，集魂者洞察惡魂為其做劫，惡行者遭受劫報後集魂者方可拿走其惡念，助其從善。而善行者在集魂者的幫助下獲得成全，集魂者便可沾其善念教化衆生。
根據集魂幡記載，人間共有善惡八十一魂，善魂比惡魂多一。修行者毋需集齊全部，每世集齊三十六魂便可延續下一世生命。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只要他們願意，便可依靠修行獲得長存。如果哪天真的倦了膩了，放棄修行，當作普通人活過一世就此沉睡，也是美事。
至于唐修，大抵算是最早的一批集魂者了。到底活了多久他自己已經記不清，只記得他手下收過荊軻的俠肝義膽之善，周幽王的重色重欲之惡，李太白的自由潇灑之善，秦二世的殘害宗親之惡……
一萬年來，滾過洪荒黃沙，上過血色戰場，到如今科技發達太平盛世，早已錘煉出比萬年歷還淡定的心态。他沒什麽物欲情緣，獨獨愛好一口酒。後輩尊稱他一句老祖宗，他卻只自稱萬年酒鬼一只。
如今尚存的集魂者中，後輩貪圖享樂，每生每世草草完成任務快意人生。而先輩們早已活膩了，紛紛在某一世放棄集魂沉入生死輪回。只是在集魂者的世界裏，千萬年來留有一憾：沒有人能集到第八十一魂。
對了，唐修還有個不為人知的屬性——他剛剛好是個骨灰級收集癖，這種功德圓滿的體驗，怎能放過？只是千萬年來，人潮人海中數着百态衆生一個一個地過篩，集魂幡卻紋絲不動。演藝圈是當前這個時代特有的一種文化現象，據說是濁氣重的地方，唐修卻有預感說不定在濁氣厚重之地反而能找到那一縷缺席萬年的善。
“先生，到了。”司機打斷了他的沉思。唐修付了錢，道謝後下車。他從今天開始就搬到公司附近的公寓去住，日後交通方便些。搬家公司已經把他生活物品一車拉走，他親自回來一趟是為了取件東西。
——集魂幡陪伴他行走萬年，別人動不得。
……
首都的高架上車輛川流不息，人們行色匆忙，忙于工作和社交，直到夜幕降臨，燈火簇簇點亮，才長籲一口氣投入熱鬧的夜生活中。生活辛苦卻又不得不稱盡興，哪有人有閑空操心別人的善惡。
唐修坐在新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燈火放空思緒，葉之珩把飯菜端出來放在茶幾上，“祖宗，放下酒杯吧，吃飯了。”
唐修拿着酒過來坐下，動手剝蝦。那雙手白皙修長，十分好看，葉之珩看了半天後說道：“演藝這行确實适合您，您什麽世道沒經歷過，演戲一定不會出錯的。再看您這點漆眸薄朱唇，在這個年代最合大衆審美。”
唐修聞言輕勾唇，“這張臉幾世之前還被人說醜，這世界真的有意思。”
葉之珩忍不住啧舌，“這句話可真有萬年歷老祖宗的風範。對了前輩，您是不是只差那最後一善了？”
唐修沒回答，他放下酒杯走到卧室去，打開燈，床頭上正挂着他的集魂幡。集魂幡看起來只是一面黑紅白三色組成的普普通通的裝飾畫，然而卻是每一個集魂者身份的認定，上面記載着全部的善惡，每當遇到集魂者未曾覓得過的新魂便會沙沙作響。可惜，這老夥計已經沉睡了幾千年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聽見它下一次吟唱。
唐修嘆口氣，又有點想繼續喝酒了。
葉之珩在他身後長籲短嘆：“就為這最後一縷，您已經快要熬成世間最長存的集魂者了吧。老祖宗，活得不膩嗎？”
唐修沒回答，扭過頭催促道：“吃完早點回去。”
“怎麽，嫌我煩？”
“老祖宗今天有點累。”
葉之珩哼了一聲，報複地把剩下的酒喝幹，填飽肚子收拾東西走人。
“對了。”葉之珩人走到門口又探回頭來，“我今天來你家的時候聽見對門打電話訓人，超毒舌的，你離奇怪的鄰居遠點。”
唐修笑罵，“老祖宗還用你操心嗎？”
葉之珩撓頭一笑，順手拎走了門口的垃圾。
晚上十一點，唐修洗了熱水澡赤腳走出來。卧室落地窗前已經降下窗紗，他隔着那層朦胧靜靜地看着外面的燈火。其實他也不知道踏足演藝圈是不是對的選擇，但是那縷未集之魂千萬年來毫無動靜，不試試看又怎麽知道呢？
自己這本萬年歷，若是到死都集不齊最後一魂，未免也太遺憾了。
想到這，唐修對着落地窗外的W集團輕輕勾起唇角，眼中是一抹勢在必得的執着。
空蕩蕩的公寓裏熄了燈，窗簾拉緊，四下一片靜谧幽黑。W集團那高聳的寫字樓就在隔壁，某一層某一窗的燈突然亮了，光影映在唐修卧室的窗子上，只可惜卻被厚厚的窗簾完全遮掩去。集魂幡安靜地挂在床頭，默默地守護着它萬年來唯一的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