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張松此時正氣在頭上,聽得柳斐然略帶冷意的話,他不由得橫了她一眼,道:“柳大人此話何意?”
“殿下特意從宮裏出來,帶上心意探望張大人,然而進門到現在張大人連茶都未曾奉上,就告知送客,這可是張大人的待客之道?”柳斐然語氣雖平淡,但明顯帶了兩分質問之意。
張松一愣,反應過來自己在此事上面理虧,但被柳斐然提出來,他更是沒有辦法坦然承認,故而惱羞成怒地道:“下官身體不适,難道還不能休息?不然本官告假是為何?”
“假若換成是秦丞相到來,張大人可還是會送客?”柳斐然幹脆不留張松面子,直言說道:“不說是秦丞相,但凡是太仆抑或是衛尉等大人來訪,張大人可還是避不見客?”
張松臉色一變再變,因為柳斐然明顯說中了他的心思。不說是高官,哪怕是換了一個七品小官上門,只要他是男子,張松都不會是如此态度。
他是出了名的不喜女子露臉,柳斐然才高八鬥又如何,她是女子便是原罪。而初玉塵雖是儲君,但年紀尚小,又頑劣不堪,還是女子,更是讓他見着便覺生氣。
“本官不知道柳大人在說什麽。”張松斷然不肯承認自己的心思,于是便冷哼一聲,“柳大人雖然年少成名,但有些事還是不要妄下斷言比較好。”
“張大人教訓得是。”柳斐然不卑不亢地回應,“只是柳某不懂,張大人乃世間大儒,飽讀詩書,得天下讀書人的敬佩,按理說該是公正無私,不偏不倚,可為何,張大人卻對殿下和柳某抱有偏見?”
“柳大人慎言。”張松臉色幾番變幻,冷冷地說道,“本官雖只是少師,但也由不得柳大人污蔑。”
“原來張大人還記得自己是少師啊?柳某還以為張大人已經忘記了。”柳斐然含笑說着,那模樣分明是與好友閑聊般的自然友好,偏生話裏面卻帶了刺,“不然的話,張大人怎麽就對殿下如此無禮呢?”
“殿下乃未來的天子,現在的儲君,是我等的君主,必應恪守君臣之禮。然張大人三番四次拂袖而去,而今殿下親自上門,竟未曾請上座便送客,這就是張大人的為臣之道嗎?還是張大人認為自己要比殿下更為尊貴?”
柳斐然最後一句話可謂是誅心至極,一頂不敬的帽子便戴在了他的頭上。然而她說的卻是實話,張松的所作所為,早已超過了普通臣子的界限,哪怕是捅到皇上面前,他也分毫站不住腳。
張松臉色越加陰沉,可是不得不說,他确實是忽略了初玉塵的身份。應該說在他心裏面,根本沒有把她當成真正的儲君。
“殿下乖巧聰明,尊師重道。聽聞張大人身體不适,特地請求皇上讓微臣帶出宮,就為了看望張大人。如此乖巧懂事的學生,張大人又為何對殿下諸多不滿?殿下可是頑劣了?然怎不曾聽聞宮中流傳殿下頑劣之事?”
柳斐然反問起來句句戳心,好似要把張松臉上那層皮拔下來似的讓人心驚。張松臉上皮膚一抽再抽,忍不住用餘光偷偷看向初玉塵。卻見初玉塵小臉略微委屈,半低着頭,看着手中捧着的硯臺,好不可憐。
然而,在這副委屈的面容下,是一顆暗爽的心,只不過誰也沒有察覺到她的想法罷了。初玉塵也沒有想到平日裏溫和有禮的姐姐也有這麽銳利的一面,笑裏帶刀的樣子讓她好不喜歡。
同時她又覺得,原來一個人生氣了也并不是只能沉着臉,像姐姐這般微笑着的樣子也同樣令人心驚。
有一瞬間,初玉塵覺得自己的世界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
張松聽不得柳斐然繼續說下去,一張老臉此時又是羞惱又是憤怒,“皇太女天資過人,是本官愚鈍,教不起皇太女罷了。”
“此更是柳某不解之事,張大人乃少有的大儒,如果張大人愚鈍,又把柳某等人置于何地?與其說張大人愚鈍教不起殿下,倒不如說,張大人您是不願意去教殿下?”
柳斐然說到此處之時眼神瞬間變得犀利了起來,那雙深色眸子好似藏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深邃。她看着張松,語氣并不逼人,但是氣勢卻壓着張松似支撐不住了。
“如若是殿下做錯了什麽,張大人為人師表,應該去指出去讓殿下改過。而且就算殿下頑劣,張大人乃是少師,是殿下的先生,教不嚴,師之惰,張大人難道就沒有責任嗎?”
“再說,殿下不曾做過什麽,張大人卻屢屢說殿下頑劣不堪。然則張大人怎麽就忘了,殿下是君,而張大人是臣,君臣之別,張大人不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嗎?”
柳斐然一改往常的溫和儒雅,根本容不得張松的反駁。她朝着皇宮的方向拱手,“皇上乃信任張大人,故而才把殿下交于張大人教導成才,然則張大人此番作為,如何又對得起皇上的一番苦心?”
“張大人對殿下這麽大意見,是對殿下的行為有意見,還是對殿下身為東宮之主有意見?殿下的東宮之位,乃皇上所定,也就是說,張大人對皇上有意見了?”
“你莫要血口噴人!”張松肝膽一震,任何事情牽扯到了皇上都不會是小事情,更何況是在儲君的事情上面。
“是柳某血口噴人,還是确有其事,張大人比誰都清楚。”柳斐然半步不退地說出這句話來,廳堂裏頓時只剩下張松的喘息聲,明顯是被壓得粗重了呼吸。
“好好好,後生可畏,真是後生可畏。”張松此時根本也拉不下臉來了,就算是他意識到了錯誤也不可能會承認,因為柳斐然根本就沒給他留半點面子。
其實,柳斐然并不想走到這一步,不過因為皇上和秦丞相之事讓她有了非常嚴重的緊迫感,以至于并不希望把時間浪費在這些事情上面。張松既然對初玉塵的事情不上心,那便自己下重藥,如果下了重藥還是不成,那麽也趁早換一人教導她,不宜再拖。
更重要的是,她要做了黑臉,才好讓初玉塵做白臉。
場面變得僵硬無比,初玉塵為柳斐然的話暗自高興,只覺得不愧是自己喜歡的姐姐,只可惜她身份不對,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而就在初玉塵心中暗喜之時,卻突然覺得自己的後背被戳了一下。初玉塵神色一動,站在自己身側的不只有柳斐然麽?
初玉塵年紀雖小,但也是個冰雪聰明之人,雖然不是很明白為什麽姐姐要做出如此舉動,但她聯想了一下此時的氣氛,便也乖巧地開口道:“少師別生氣,少傅也只是因為一時心急,所以才說出這樣的話來。”
柳斐然心中欣慰,幸好初玉塵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然剛剛營造的得理不饒人的形象就廢掉了。
張松依舊是怒氣沖沖的模樣,初玉塵小臉兒滿是愧疚和不安,手裏拿着硯臺,道:“這……其實都是學生不好,若不是學生愚鈍惹得少師生氣,少師也不會生病。少傅,您也別生氣了,學生知道你們都是為了學生好,學生以後一定認真學習。”
初玉塵說讓少傅別生氣了的時候,擡起頭來看向柳斐然。柳斐然垂着眼睑看向初玉塵,眸子裏閃過些許的笑意和贊賞,讓初玉塵一下子就明白過來自己做對了。
初玉塵心裏更是高興,高興之餘又有點委屈。這高興的自然是和自家姐姐默契十足了,委屈的便是她覺得姐姐說得很有道理,可是她還是要向少師賠禮道歉。
張松聽了初玉塵的話之後,心裏的火再大,也不禁消除了一些,哼了一聲,也不像之前那麽滿腔怒氣了。
見初玉塵聰明地和自己配合了這一出,柳斐然滿懷欣慰,行禮賠罪,道:“張大人,你我同為東宮屬官,殿下的成長與我二人息息相關,你我更應同心協力把殿下培養成才。這璟國的未來,全都在殿下身上,難道張大人希望這璟國的未來,斷在我等手中嗎?”
“皇上對我等托付重任,我等必應竭盡全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又豈能像張大人之前此番潦草行事?殿下年紀尚小,可正是因為如此,才需要張大人多費心思啊。柳某年紀尚輕,這少傅一位柳某也坐得不安,總歸難堪大任。故而殿下還是需要張大人扶持,有勞張大人費心啊。”
前面話說得那麽重,而後服軟說出來的好話,總歸要順耳不少。張松不知這兩人暗地裏形成了默契,只道終于說了人話,臉色也就沒有那麽難看了。
“柳大人說的事情,本官豈能不知?”張松當然不會承認自己的過錯,只是撫須輕哼道。
“是柳某唐突了,還望張大人恕罪。”柳斐然自然不會介意張松的話,順從地賠罪。
初玉塵不喜歡柳斐然明明沒錯卻向別人賠罪,故而開口說道:“學生愚昧,很多事情不懂,只知道兩位都是學生的先生,都是學生所尊敬的人。”
“今日來也是因為聽聞少師病了,故而登門拜訪。這是啓元年間的端硯,是學生的小小心意,還望少師收下。”
這一塊端硯成色極好,硯心湛藍墨綠,可見便是細膩光滑。張松見着如何能不喜歡?不過是礙于面子不敢有所行動罷了。
此時見初玉塵雙手把硯臺奉上,張松忍不住偷看了兩眼,卻礙于面子,不肯伸手。柳斐然如何看不出來?便開口道:“這是殿下的一番心意,張大人還是收下吧。”
張松輕咳一聲,接過了初玉塵的硯臺,道:“皇太女有心了。”
初玉塵見他接過,小臉上露出了笑意,“應該的。少師身體不适,學生不便打擾,先行告退了。”
張松緩和了臉色,把兩人送出了門口。而兩人上了馬車之後,一直緊繃着的柳斐然頓時笑了起來,手指朝着初玉塵虛點幾下,搖頭笑道:“你呀……果真是聰慧過人。”
可不是麽,雖自己有所提醒,可是她能在這個年紀,領會到自己的意思,果真是聰慧。
初玉塵一聽,小臉頓時笑得如同春日之花,“謝姐姐誇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