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舊賬未消添新帳
六張長桌圍成了一圈,一共二十來個人挨着個站。來參加詩會的基本都玩起了行酒令,除了像蕭容這般性子冷的,還有如白則伊這樣歲數太小的幾個男子在外圍看着。
蕭容也不認識什麽人,目光多在自家皇姐和白芷陽身上晃悠。那女人果然不愧是白家嫡女,當真如章友承所說無緣醉酒。無論是連句,詩詞,戲劇,甚至是古今人物,她全部對答如流。過了幾巡,大家都難免被罰,她卻是一滴酒都不曾沾過,惹得不少公子偷眼側目。
眼看着章友承正要讓人再次擊鼓,卻有女子忍不住道:“芷陽,我說你也好歹輸一回呢,我們都喝了好幾杯了。友承你這酒令得尋些新鮮的來,否則我們什麽時候才能讓她喝上酒啊。”她苦着臉,怪裏怪氣地打趣,衆人都笑了起來。白芷陽也不惱,被她們一說确實覺得自己獨出風頭似乎不太好,認真想了想便對章友承道:“友承,你們上次不是說要切磋畫技嗎?今日趁着大家都在,不如讓衆人評點評點?”
章友承早先就想到了,如今有人先提起,自然巴不得順水推舟。她餘光掃向蕭容,見他已經無趣地開始看外頭的風景,略一沉吟便道:“切磋畫技倒是不錯,不過我們女人常能聚在一起,今日難得來了不少公子——”她一頓,突然轉向蕭茹傾,“殿下,聽聞您對畫技頗有見解,今日可否為大家指點一二?”
蕭茹傾的正君之位尚未定下,如今章友承難得提供了這麽好的機會讓他們露上一手,各家少年哪裏能不答應,心裏連連點頭,可面上顧及着矜持誰也沒說話,只目光灼灼地盯着這位身份尊貴的八殿下。章友盈視線下意識地往後移,沒瞧見心中念着的人才低下頭來,有些心不在焉。怪不得他大姐幾天前就把詩會作畫的題目告訴了他,要他好好琢磨,這會兒他終于明白了。
白芷陽卻眉頭微蹙,她其實知道蕭茹傾不喜這種詩會,但是章友承曾說有幾位交好的寒士空有一身才華卻屢試不中,想讓她幫着引薦,她這才答應請蕭茹傾過來的。可章友承方才那話轉得實在刻意,她都品出些別的味道來了。白芷陽正想替着拒絕,蕭茹傾卻已然點了頭。
章友承嘴角微勾,又轉而對蕭容道:“九殿下不喜酸茶,不知對作畫可有興趣?”
蕭容本來就無聊得都快打哈欠了,聽她這麽一說,瞥了章友盈一眼,倒是應下了。
“九曲橋春景極佳,我看不如以春為題,諸位以為如何?”
有沒有題都一樣,大家不過是想給這位八皇女留個好印象,章友承這麽建議,自然也都沒什麽意見。六張長桌上很快就有人擺上了筆墨宣紙。蕭容随便站了一處,身邊正巧的就是章友盈。
作畫時間不過才一炷香。蕭容其實對琴棋書畫雖有涉獵但多不怎麽喜歡,章友承說了一個春字,他一時倒是完全沒什麽主意。正低頭思忖,耳邊卻已然傳來刷刷落筆聲。他側過頭,就見章友盈似是早已胸有成竹,線條流暢異常,不一會兒宣紙上便有一處墨色綠堤。
蕭容擡着眉,收回視線,執筆仍在沉思。這一想就想了半柱香。而章友盈的畫作已然初見端倪,正是這九曲十八彎帝都春景之最,不少圍觀的女子啧啧驚嘆。章友承見蕭容似乎很是苦惱,心裏卻開始有些後悔方才請他參加了,要是這位九殿下什麽也沒畫出來,那她豈不是害他當面丢臉的罪魁禍首?她為難着要不要上前去提點一句,蕭容突然唇角一勾,一飽朱墨,瞬時揮筆如神。
***
這群男子裏就屬蕭容畫得最慢,其他的陸陸續續都停了筆,章友盈一幅綠楊水秀已是多數人心目中的頭籌。不過贊嘆聲雖多,倒是沒人敢下定論,都等着這位九皇子,心裏想着無論畫作優劣總得誇個好字。
剩下半炷香燃盡,蕭容添了最後一筆終于氣定神閑地擱了筆。章友承迫不及待地上前去看,可一瞧之下着實一愣:“這……”她如此反應,衆人也跟着好奇上前,卻不料掃過一眼竟是面面相觑。明明說了以春為題,他什麽不好畫,怎麽偏偏畫了一副鐵血沙場?完全跟春景無關啊。莫非——是故意為之?
章友承定了定神,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不知殿下的畫如何解釋春這一字?”蕭容卻不答,只問道:“你覺得本殿這畫好還是不好?”章友承一時弄不清他究竟是何意,心中轉了好幾遍的溢美之辭遲疑一番還是咽了下去,只道:“殿下畫作出其不意,友承慚愧。”
蕭容細眉微動,一轉身,卻對白芷陽道:“四少滿腹經綸,不若來評評本殿與章公子的畫吧。”他薄唇輕勾,陽光裏那淺淡的眉眼似乎帶着絲絲嘲諷。
白芷陽愣了愣,在他們兩人畫作間打量了一番:“殿下對這春字作何解,還請賜教。”
蕭容撇撇嘴,“你除了這一句就沒什麽好說的了嗎?”
白芷陽遲疑地看了他一眼,還是一本正經地道:“章公子筆觸細膩,每一筆着墨不差分毫。殿下該是不常動筆,力道不勻,輕重不均,故而墨筆粗糙,顏色深淺堆積,不止章公子,比之其他人都有不如之處。”
蕭容沒想到她這麽不留情面,嘴角一僵,每聽一句,臉色就沉上一份。章友承的心思他一猜就猜到了,章家這位嫡子能畫得順說不定事先就有準備。他瞧不上這些手段,也不想聽她誇贊,這才随意塗鴉讓章友承說不出話來,讓白芷陽開口也無非是想她性子直,有話直說,有意讓章友承難堪。可誰想到這人竟然,竟然——他不常動筆又如何?!他可是當今九皇子,再如何也不可能墊底啊!就算真那麽差勁,她能這麽直言不諱嗎?!
蕭容臉色黑得能滴墨了,衆人都看出來了。章友承更是暗自搖頭,芷陽她真是什麽都好,就是太過耿直啊。這下子,豈不是把人給得最慘了?
白芷陽見他臉色難看,頓了一瞬,似是想補救又趕緊加了一句。“不,不過,這畫技都是其次,終究還是得看意境和主旨。殿下這畫若是——”她話未說完,蕭容一甩袖就有那麽些賭氣地打斷道:“本殿就是随便畫的。章公子這畫确實不錯,詩會頭籌當之無愧。”他難看的臉色已經斂了起來,将自己那畫一折随手扔到一邊,就退到蕭茹傾身旁。他倒是想發作呢,可他到底是皇室之人,衆目睽睽之下沒得落了個刁蠻的名聲。
***
蕭容一錘定音,之後也沒給白芷陽臉色看。只不過這麽一尴尬,衆人也沒了興致,沒待多久詩會就散了。蕭容本來不想跟她一般見識的,走過了九曲橋終究是沒忍住,瞟了她好幾眼,還是壓低聲音湊近白芷陽,故意刺激她:“什麽學富五車,竟然連本殿為何作畫都不知道,還是白家嫡女呢也不覺得羞愧,我看不過就是死讀書。”
“……”
白芷陽為人謙和,但對于自身學問卻是相當自信。如今被蕭容這麽一說,難免心氣難平。章友承正在水榭中命人收拾掃尾,就見她竟然去而複返。“芷陽,你怎麽回來了?”
“友承,方才九殿下的畫作可還留着?”
“還沒理呢。”章友承将桌上的宣紙拿過來,抖了幾下展開。那畫本來墨跡未幹,被蕭容氣惱一折,黑墨全部暈染開來,簡直慘不忍睹。白芷陽接過,卻低頭仔仔細細又去看。
章友承見她如此,左右瞥了兩眼,低聲道:“芷陽,那位殿下只怕是故意為之,你也別太在意了。”她勸了一句,白芷陽卻還是執意把那畫作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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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陽想了好幾天,怎麽也沒想明白這戰場與春字究竟有何聯系,本來是不想求人的,無奈之下只好尋去莫家。莫家世代為将,當初莫家的老祖宗就是随着蕭太/祖打天下的,如今莫家主也征戰在外,東青與北燕的戰事正是有她一直運籌帷幄,北面才能安穩到現在。而莫無沙無疑亦是要走武将之路,上屆武試奪了魁首之後便一直在軍營歷練。
“四少,您這是來尋我家大少?”
“嗯,無沙姐可曾回來了?”
“大少還在軍營呢,雖說今日回來,不過按着往日,估摸着到家也得晚上了。您——”
“那我等她。”
她這麽說,那管家只好把人領進了大堂。莫無沙果然是遲歸慣了,白芷陽一等就是一下午。一直到了傍晚時分,正主才終于出現了。莫無沙還是一身兵服,臉上髒了一片,脖子裏都是汗,她随手摸了把臉,奇怪道:“你怎麽一個人來了?”
“無沙姐,今日我來卻是想請教一事。”
“請教?我?”莫無沙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你沒事吧?”白芷陽尚文,她崇武,兩人也是少時相識,關系雖然不錯,但家學淵源相差太多。她還能有讓她請教的地方?讀書讀傻了不成?
白芷陽卻是認認真真地把蕭容的事情說了一遍,一臉苦惱。“無沙姐,你說這究竟是何意?”
莫無沙聽罷笑着一拍她的背:“阿傾她家弟弟倒是會考你。一入春,北燕冰雪初融,路能走了,仗也就打起來了。你對兵書戰事一向不熟,想不明白也正常。”
“……原來如此。”沒想到他原來心有丘壑,她那天竟然還那麽說他。
白芷陽解了惑卻是一臉慚愧。莫無沙揪着眉毛有點不耐煩理她,一擡手又拍了她一把。“我說芷陽,你要沒事兒就趕緊回去。我換身衣服還要去小輕家蹭飯呢,快餓死我了。”
“啊……那無沙姐,我就先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