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藍蕊一聽到賀珏來了,心裏的慌亂如潮水湧來,但是一想起回來的路上梧桐說的話,心裏便不由自主地淡了幾分。
賀珏是晉國公一脈二房的嫡幼子,他們大房和二房來往密切,想來自己的事情他必定知道的,難道是來做說客的?如此一想,藍蕊便有些不大舒服。
且不說退婚對于一個女兒家是多麽大的羞辱,夫家退婚,多半便是這女子身子不好,或者是家世突變,要麽就是不清白罷了。這不是明擺着跟世人說藍家五小姐失貞,讓她身敗名裂麽?
而現在木已成舟,外面的人還不知道怎麽議論呢,偏又派個人過來做說客,難道還要自己嫁過去麽?這是上門打臉呢?藍家嫡出的小姐還上趕着嫁給他們賀家了不成?
藍蕊這樣一想,又有了一些疑問,是啊,太夫人當初為什麽要選一門這樣的親事?而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非但沒有撕破臉,卻有些想給個臺階下的意思。
藍蕊越想越覺得頭疼,見外面丫頭已經引了人進來,又覺得賀珏畢竟不是晉國公府的人,自己似乎有點太草木皆兵了。想到這兒,臉上便平靜下來。起身走到正廳,剛好看到賀珏進來,便行禮道:“表哥怎麽來了。”
賀珏知道自己被算計了,自然不甘心任人擺弄,便打算從藍蕊下手,企圖不動聲色地攪渾這趟水。反正她看上去也不是很在意那件事,順水推舟,對她不是很好麽?
沒想到進門便看到藍蕊施施然行禮,一點也沒有遷怒的意思,到了嘴邊的話一時竟說不出了。
直到落了座,丫頭上了茶,藍蕊見賀珏仍舊坐在巋然不動,心裏好笑,便又道:“我素喜廬山雲霧,不知表哥脾胃如何?”賀珏默然颔首,一言不發,瑰香見狀連忙退了下去,準備茶點。
藍蕊心想,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自己如今萬事不知,還是謹慎些為好。又見賀珏仍未說話,似乎在琢磨什麽,臉上始終淡淡的,便私心猜想:他是真不愛說話,還是覺得拘束,或是有難言之隐?
藍蕊還正在暗自琢磨,便聽到賀珏道:“今日冒昧前來,并未準備像樣的表禮,方才已經交給了管事嬷嬷,還請表妹不要嫌棄。”
藍蕊還未答話,便聽到賀珏又道:“表妹是個明快人,我也就開門見山地說了,還請表妹不要見怪。”
見藍蕊一副洗耳恭聽地模樣,便繼續道:“第一件事,我是特為晉國公府誤聽傳言,貿然退婚,讓表妹失了名譽之事道歉,希望表妹能夠海涵…”
藍蕊只聽完這句,眉頭便蹙然一皺,臉上雖帶着笑,口氣卻含着幾分不客氣道:“海涵?不知表哥什麽意思呢?我竟不懂。難道這些事不是該去找老太太,太太?怎麽表哥卻巴巴地跑過來找我呢?我雖也是個沒規矩的,但是這些道理卻還明白,想來公子也不會再為難我,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想要釜底抽薪,讓我去跟老太太說我不怪晉國公失察退婚?這算盤也打的太精。
藍蕊見賀珏看着自己安安靜靜地聽着,便又道:“我如今還病着,恐怕公子沾染了病氣,有傷貴體。公子要是實在有什麽要緊的,想來這會子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那邊也都得閑的,不如過去請教一番,不然我懂什麽呢?”
Advertisement
賀珏本想從藍蕊這裏下手,只要她願意答應晉國公府的婚事,便是件雙贏的事。可是現在她卻一口一個規矩禮儀,自己再能說,卻也不能開口了。
賀珏不由地多看了一眼藍蕊,想起那一日去國公府,大娘滿臉憂愁的樣子,心裏便覺得似乎也該的,誰讓他們聽信謠言?
雖說世子夫人的挑選要謹慎小心,但是既然都已經下聘了,卻又大張旗鼓地去退婚,鬧得人盡皆知,誰不當笑話看呢?如今帝都誰沒聽說過藍府失了臉面?這新文比皇後突然去世的消息還更傳的久些呢!
賀珏一副神游千裏的樣子,眼珠子動也不動地盯着對面高幾上,一個赤色流水紋底座通體寒楓的細腰白瓷瓶,發起呆來。
藍蕊心想:“這人怎麽裝聾作啞起來?不管怎樣說,禮數不廢,不讓別人尋了我的錯處出來就好!”
藍蕊的病将養了這些天,看着是全好了,其實內裏還是虛的,這一番思慮傷神,不由地咳嗽了幾聲,頗覺得有些失禮,于是讪讪地紅了臉。
待換過三盞茶,藍蕊終于耐不住性子了,臉上有陰沉了幾分,故意道:“賀公子莫不是喜歡我這藍宜院?不如我回了太夫人,我另尋他處,公子日日都坐在這可好?”
賀珏思前想後将兩種選擇在腦海過了一遍,潛意識裏竟覺得自己好像都不虧,又想到初見藍蕊時心中泛起的一點波瀾,心裏突然冒出一個突兀的念頭。
賀珏過了自己這一關,局勢便逆轉了三百六十度,頗有柳暗花明的感覺。既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應了又有何妨?
既然都是算計,不如将計就計,有的是熱鬧瞧呢,哼。
此時,賀珏放下心思,只見藍蕊雙頰潮紅,眼角含殇,讪讪而有霧氣。明明生的明麗,卻有一種淡然悠遠的氣質,就好似月光下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上蓄滿了露珠,瑩潤光澤,十分晃眼。
藍蕊瞥見賀珏漆黑的瞳孔,那種心底慌亂的感覺又衍生出來,心想,與其結仇不如盟友,這個人目光如炬,頗有清正之姿,說不定日後能幫自己。
“五小姐若是喜歡與我同住,我倒是可以委曲求全。”賀珏難得地說了一句話,卻是晴天霹靂,表情未變,語氣卻憑添了幾分纨绔的戲谑,即便是藍蕊也不由地紅了臉。
所有人的心跳都好像頓了一拍,周圍的丫鬟都是一副我沒聽錯吧?的表情。梧桐悄悄打量藍蕊,只見她愣愣地看着賀珏,臉上由紅變白,由白變黑,眼圈都紅了,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屋子裏的小丫頭們噤若寒蟬,但是又不好說。氣氛突然很詭異,似乎哪邊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這兩個人今天第一次見面,怎麽就鬧得跟冤家似的?這個表少爺怎麽能說出這種話!
錦繡震驚之餘,悄悄扯了扯梧桐的袖子,梧桐遞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仍舊不說話。
不一會,門外腳步聲逼近,杜嬷嬷領着一大幫丫頭婆子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還沒進門便笑道:“聽說表少爺過來了藍宜院,太夫人不放心,便讓我過來瞧瞧。”
杜嬷嬷原是等着時間差不多了,過來收拾殘局的,一邁進門便看到兩位主子面面相觑,一個紅着臉,一言不發;一個悠然自得,平靜如許,便以為賀珏已經把事情挑明了,心裏暗暗拍手贊好。
一面疑惑地扶着藍蕊,見她臉色有些不好,連忙訓斥道:“你們還傻愣着幹嘛?還不侍奉五小姐去梳洗?”說着又示意旁邊一個婆子快将表少爺請出去。
賀珏竟然也沒反抗,就乖乖的跟了出去。梧桐與瑰香皆面面相觑,這是怎麽回事?
不過,來的剛好。
藍蕊由着梧桐,璎珞等人半推半搡地圍擁到盥洗室,淨面施粉,描黛胭脂,不一會便收拾停當。鏡子裏的女子像雨後的玫瑰一般,看起來濕嗒嗒的,又不失柔媚。
藍蕊心緒寧靜下來,不禁回想,剛剛怎麽就被牽着鼻子走了呢?不由地有些讪讪的,臉上重新泛起了紅暈,越發顯得笑靥如春曉之花,嬌羞之情呼之欲出。
杜嬷嬷暗中瞧着,心裏有了主意,便擱下東西又匆匆去了。
直到中午,安老太君突然親自過來,藍蕊心裏疑惑,但是還是迎了進來,說了好一陣話,無非是身子好些沒,缺什麽沒有,藍蕊都含着笑,一一答過。
梧桐送走了人,便進內笑道:“老太太今個怎麽突然過來,教人有些看不明白了。倒是看着很高興的樣子,方才還叫杜嬷嬷給了奴婢們賞錢呢。”
梧桐看藍蕊像是在想什麽,便又試探着說道:“我還聽到方才太夫人出去的時候,說什麽天作之合,不是冤家不聚頭什麽的!”
藍蕊徒然一驚,裝作沒聽到,随手拿了本書發了會子呆,又讓璎珞點上沉水香,這才安靜地躺在床上沉思起來。不知道是想太多,還是香料的作用,藍沒一會便昏昏沉沉地就睡去了,這一睡便到了下午。
藍蕊睡了一覺,早上的事情便也恍如一夢,只是回想起那人認真的語氣,還有梧桐說的話,有聯想到安老太君的态度,心裏百轉千回,心跳便莫名地快了起來。
可是,他真的是自己要找的人麽?明明自己都沒變,那麽他的容貌也不會變的!他那般溫潤如玉的一個人,怎麽會跟個大木頭似的?
藍蕊思來想去,便覺得沒什麽胃口,被梧桐勸了半天,才吃了半碟桂花糖蒸新粟粉糕,又用了半碗粥。
藍蕊覺得有了點精神頭,想了想便打發了梧桐去給安老太君回話,一個人悶悶地發起呆來。
回想起今早上的事情,藍蕊突然覺得這個賀珏來的蹊跷,不由地挪到門口,倚着門框慢慢地靠了過去,餘光側過,便看到門口的花圃旁邊有一抹淺淺的月白色!
“你怎麽在這兒?”
藍蕊強裝鎮定,看着臺階下站着的人,還是有些緊張。即便賀珏不是那個人,到底是自己來到北闾見到的第一個男人。容貌并非驚豔,卻有種天生的氣度,卻讓人忍不住去注視他。
不知道為什麽,藍蕊總覺得賀珏身上有些熟悉的東西,說不出是什麽,就是覺得想要靠近他,想要走近他的心裏。
賀珏回去便被賀氏教訓了一通,用了晚飯,便遣了幾個人将賀珏“送”過來賠禮道歉。
可是,賀珏卻是打心眼裏不覺得自己做錯了,既然早晚都是自己的媳婦兒了,怎麽說話應該都可以吧?反正他是這麽覺着的。
況且,在他的意識裏,國公府和長公主府雖說仍舊親厚,到底是分了家的,犯不着大房犯得錯,讓二房甚至是自己來背。
所以是大房和藍府有龃龉,又不是二房,更不是自己。這樣一想,賀珏就覺得自己和藍蕊是平等的,她說話刻薄,難道就不許他反擊麽?
這位賀三爺自小就被千尊萬貴地寵着,哪裏像今天這樣受挫,想到這兒,心裏便打定了主意,心裏煞有介事的覺得自己做的沒錯。
但是,當他看見藍蕊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斜倚在門口,便作揖道:“表妹有禮,特來給表妹道歉。”
藍蕊瞧了賀珏一眼,慢慢走下石階,十分意外道:“賠罪?公子的賠罪我可受不起,我倒不知公子為何要賠罪?何罪之有?”
賀珏面容冷情如舊,一雙如皓星瀚海的眸子微微眯起,似乎很理所應當地說了一句:“我也不知道我何罪之有。”
藍蕊蹙眉暗忖,臉上的尴尬慢慢消退,繼而笑道:“适可而止。”
不等藍蕊說完,賀珏突然淡淡地笑了起來,惹得藍蕊不由地朝他看了過去,他五官生的硬朗,眉目之間似乎總有一川冰水。此時笑了起來,就好像冰川融化,日光沐沐之下,一池春水蕩漾。
藍蕊恍惚覺得有些失神,連忙低下頭問道:“你笑什麽?”賀珏道:“總有一日,你會明白。”
藍蕊不服氣地咬着嘴唇看着賀珏,賀珏意味深長地看着藍蕊,嘴角似乎勾着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桐嬷嬷剛從後院小廚房端了湯藥過來,便看到這兩個人現在門口,你盯着我我瞪着你。院子裏怎麽一個丫頭都沒有,心裏暗罵一聲,忙上前行禮賠笑道:
“表少爺怎麽過來了,想來是過來陪我們姑娘說話解悶的吧?”又向藍蕊笑道:“姑娘身子剛好,怎麽就穿了件夾襖就站在風口裏?小心着涼。”
藍蕊死死地盯着賀珏,見他似有所動,便道:“故弄玄虛,不聽也罷。”說着便順手端起杜嬷嬷端過來的湯藥,順勢抿了一口,剎那間臉都綠了。
桐嬷嬷見藍蕊端起了藥,一手端着盤子,一面掃了眼另一側小小的白瓷盅,來不及地喊道:“我的姑娘啊,你慢點兒,今日這藥還沒兌梨蜜,可苦的很呢……”
桐嬷嬷的話還沒說完,藍蕊便燙手似的把碗扔到了盤子裏,趴到一旁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這副藥顧太醫配的時候就說了,其味極苦,惡臭如骨,需得用上等梨蜜兌了才能喝。
那一頭幾個小丫頭見狀,匆忙趕出來上去伺候。這邊賀珏卻迅速地黑了臉,只因為方才藍蕊藥碗放的急,一時沒端穩連帶着盤子和茶水一同撲到了賀珏的身上,十分的狼狽。
錦繡因該她伺候的時辰到了,便趕了過來,剛好看到這一幕,也顧不得別的,忙端了一杯茶水過來,給藍蕊漱口。
回頭看到狼狽不堪的賀珏,險些笑出來,又看到這位爺陰沉的臉,忙忙賠罪,請進屋梳洗。賀珏臉色變了又變,終究還是沒說什麽,扔下面巾甩袖離去。
藍蕊反應過來,心裏也覺得歉意的很,可是換自己去道歉,又覺得十分不情願,便抛到了腦後。
大約過了一刻鐘,便聽到外面有婆子叫門,錦繡前去察看,捧了一盤衣裳進來,有些疑惑道:“姑娘,是存景齋的婆子送過來的。”
藍蕊瞧了錦繡一眼,随手拉開衣裳一看,卻是一件有些污跡的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
原來是方才藍蕊那一失儀,直接把賀珏衣裳弄髒了一大片,賀珏回去不久便讓人送了過來。
藍蕊丢開衣裳,難為情地低下了頭,嘴裏的苦腥味還在,不由地有些讪讪地說道:“這是什麽意思?”
藍蕊濃濃的長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般忽扇忽扇的,仿佛春天裏所有的花都開了,回頭再看錦繡和梧桐,俱是一臉的探尋,便直接道:“還說什麽了?”
錦繡有些為難,但是還是如實說道:“那婆子說,表少爺要姑娘賠他一件衣裳,要…親手做的。”錦繡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梧桐看了她一眼,便乖乖地閉了嘴,待還要說什麽,只聽藍蕊道:“哦,我知道了。”
梧桐一直在屋子裏靜靜站着,也覺得此事不妥,原是想勸解,但是想了想表少爺脾氣不好。而且,根據錦繡說的過程,也的确是姑娘不對,便又止了口。
藍蕊思前想後,突然對梧桐和錦繡說道:“是賠他的,不是送他的。”緊接着又道“錦繡你去杜嬷嬷那邊領料子吧。也不用避諱,是什麽就怎麽說。”
錦繡原是管份例的,衣裳也是其中的一部分,這件事自然義不容辭,便答應着去了,不多會果然領了針線和尺頭回來,還有太夫人命給藍蕊帶的幾樣點心。
藍蕊便問:“老太太怎麽說的?”錦繡頗有些出乎意料地笑道:“奴婢回話的時候沒旁人,太夫人別的沒說什麽,只是說:“他們和睦就好!”然後就讓奴婢跟杜嬷嬷拿東西去了。”
藍蕊細細琢磨這句“他們和睦就好!”的意思,隐隐覺察出有些不對勁,但是還是想不明白,只覺得頭疼。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是個大肥章,改了四五遍,還是覺得不滿意,不知道你們看着怎麽樣~今天家裏下雪了,白雪花骨朵似的從天上沙沙地飄下來,盤旋在冷風裏跳舞,看着讓人心裏十分熨貼,以後也放個大雪的場景,嘿嘿!嘤嘤嘤,鑽被窩,麽麽噠!
上文改了六遍,個人覺得這次的最好,下面是第三次的草稿,供大家玩笑:
藍蕊大概還不清楚這個朝代的規矩,聽梧桐說表少爺來了,腦袋裏毫無意外地突然冒出來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封建思想。但是回頭看梧桐錦繡等人,并沒阻止的意思,便知道自家親眷不用避諱了。
藍蕊着實松了一口氣,慢慢平靜下來,頓時想起回來的路上梧桐說的話,賀珏是晉國公一脈二房的嫡幼子,與退婚之事怕是脫不了幹系,想來自己的事情他必定知道的,難道是來做說客的?
退婚對于一個女兒家是多麽大的羞辱,并不是藍蕊所能明白的。但是也知道夫家退婚,多半便是這女子身子不好,或者是家世突變,要麽就是不清白罷了。這不是跟世人說藍家五小姐為人不清白麽?讓她身敗名裂麽?
藍蕊想到這兒,臉上便陰沉下來,此時此刻,榮辱一體,原主所承受的便是自己要背負的,怎麽能不生氣?起身走到正廳,剛好看到賀珏進來,便沒好氣道:“表哥如何貴步臨賤地?”
賀珏知道自己被算計了,卻不甘心就此認命,便打算找自己這位表妹,企圖不動聲色地攪渾這趟水。沒想到他進門還沒說話,便看到藍蕊冷着一張臉,冷言冷語的嘲諷起來。
原來,方才在福熙院是裝出來的,就說嘛,哪有女子不在乎名節的?賀珏不由地多看了一眼藍蕊,想起那一日去國公府,大娘滿臉憂愁的樣子,心裏便覺得似乎也該的,誰讓他們聽信謠言?
雖說世子夫人的挑選要謹慎小心,但是既然都已經下聘了,卻又大張旗鼓地去退婚,鬧得人盡皆知,誰不當笑話看呢?便是現在,真真假假的傳言怕是也夠這個表妹受得了,心中想着竟然油然而生一種憐香惜玉的感情來。
可是,現在要解決的卻是另一一件事,事關自己,比那一腳還要讓人難受千百倍的終身大事,只能從這裏入手了。
藍蕊見賀珏不說話,便以為他是好拿捏的,嘴裏愈發厲害起來,便冷笑道:“常聽人說高門貴胄必以貴勢壓人,沒想到耳根子也比別人軟一些。不知道表哥可是又聽說了什麽,要過來興師問罪?”
別說,還真是攤上了大事,才過來找你的,這個五小姐還真是神機妙算呢!
賀珏聽了這半晌,大約是覺得藍蕊的火氣壓過了自己的緣故,先前的憤怒漸漸平息下去,心緒也平靜下來。眼看在門口站了半天,也沒個丫頭請他坐下。
這會子,口也渴了,腿也酸了,便四處打量,繼而轉身,毫不客氣地在東側下首第二張椅子上坐下,仰起頭平靜地望着藍蕊,似乎在說:“你繼續說,我聽着呢。”
藍蕊本來就醞釀了一肚子的憋屈,見他被罵了半天居然巋然不動,不覺生出三分火氣上來,見瑰香端着茶盤子上來,便擋住道:“傻丫頭,怎麽這麽怠慢表少爺,咱們的茶水也配得上人家喝?還是趁早拿下去吧,免得丢人現眼。”
瑰香按照規矩端茶水給客人,本是分內之事,卻被藍蕊這麽一通說,左右為難,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見梧桐在藍蕊後面一個勁地使眼色,心裏有了成算,咬了咬牙,果斷退了下去。
藍蕊得意洋洋的瞥了瑰香一眼,順着賀珏一側的一排椅子上坐下,見賀珏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眼珠子四處打探還是不說話,便又沉下臉問道:“難道我屋子裏的空氣裏有啞藥麽?”
這個人太惱人了,動了這麽多唇舌,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拽什麽拽?
藍蕊覺得自己都要變成噴火龍了,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緩了一會,深呼吸也不見效,反而更氣憤了,随着一聲巨響,霍地一起身便沖到賀珏面前,含着淚光大怒道:“明明是你們家給我委屈受,你憑什麽在這兒充什麽大爺!”說着鼻子一酸,居然真的落下兩行淚來。
梧桐見藍蕊說話失了分寸,又真的動了氣,也不敢只一味躲着了,忙上前扶住勸道:“姑娘,姑娘怎麽動氣了?有話好好說,璎珞快來扶姑娘進去歇着。”說着便又上來幾個丫頭扶着藍蕊,半推半搡地央求藍蕊進屋消消氣。
賀珏從進門到現在一言不發,卻不是為了故意氣藍蕊。原是因為先前的時候有些愧意,再是想着如何向藍蕊說這還沒敲實的婚事,三是藍蕊咄咄逼人,他又不想和她計較,又覺得這表妹性子真急,變臉跟變戲法似的,看着她氣的嘟起嘴巴,煞是可愛,便幹脆逗逗她。
此時,賀珏放下心思,見藍蕊竟然真的哭了起來,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好了,便依舊沒動靜。藍蕊本就生的明麗,淚光漣漣起來,又添了幾分柔媚,就好似月光下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上蓄滿了露珠,瑩潤光澤,十分晃眼。
賀珏看着不忍心,卻又十分不舍得收回目光,但是在藍蕊看來這個人就是故意要看自己笑話的,心裏又氣又臊,真的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半晌,屋子裏突然冒出一句:“讓你們家姑娘喝盞忍冬茶,去火。”
賀珏的聲音就好像從天而降一般,擊碎了所有嘈雜聲,連藍蕊也不由的停下了啜泣,愣愣地看着賀珏,動了動嘴唇,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藍蕊心裏又蹿上一股無名火,熊熊燃燒,卻見賀珏起身拍了拍衣裳,似乎要離去的樣子。
她哪裏肯讓他這麽輕易地走?
剛一側身,卻看到小丫頭果然真的捧了一盞茶過來,便愈發的惱怒:“你倒是聽他的話!你到底是誰的丫頭,我到底是誰的主子!”說着便一把抓了茶杯,狠狠地朝賀珏腳下摔了過去。
瑰香見藍蕊動了真格的,忙扯了那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到外面去好一頓教訓,也不知道腦子長哪兒去了!訓斥完了,又匆匆進來。
只見屋子裏的小丫頭們噤若寒蟬,正中站着的兩位主子,一個氣的咬牙切齒,一個滿臉陰沉地看着衣擺,梧桐似乎夾在中間被罵了一頓了樣子,臉上灰撲撲的。
氣氛突然很詭異,似乎哪邊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會一發不可收拾。這兩個人今天第一次見面,怎麽就鬧得跟冤家似的?即便是那件事的緣故,以小姐脾氣,就算是委屈,也不會……
瑰香覺得古怪,自然不敢多話,便退到一旁,悄悄扯了扯梧桐的袖子。梧桐也退了過去,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也不說話。
不一會,外面的門一響,杜嬷嬷領着一大幫丫頭婆子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還沒進門便喊道:“五小姐,表少爺,你們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吵了起來?太夫人讓我過來瞧瞧。”一邁進門便看到賀珏衣擺上的污漬,地上散碎的茶杯茶葉,藍蕊哭的淚人兒似的,眼睛都腫了。
杜嬷嬷連忙訓斥道:“你們還傻愣着幹嘛?還不趕緊收拾?萬一傷着公子小姐可怎麽好?梧桐,你就是這麽伺候五小姐的?”又示意旁邊一個婆子快将表少爺請出去。賀珏竟然也沒反抗,就乖乖的跟了出去。
梧桐,璎珞和瑰香皆面面相觑,誰去報信了?
藍蕊剛開始就是不忿,之後被賀珏氣的惱羞成怒,繼而又見自己的丫頭都跟着外人羞辱自己更添委屈;繼而想到原主這些日子的苦,自己這些日子的壓抑克制;感同身受,一時又氣又惱,便止不住地哭了起來,任誰勸也不管用。
直到中午,安老太君親自過來看過,藍蕊才安靜下來,一肚子的委屈說了半晌。半點不提賀珏的事情,但是煽風點火就是把個賀府推到了冰窖裏。安老太君莫名地嘆了口氣,好生撫慰了半天,便說:“身子好不容易好了,別又哭壞了。”
藍蕊總算也聽進去一些,答應安老太君不鬧了,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卻好像只記得掉眼淚了似的。安老太君走了以後,璎珞特意點了沉水香,以助藍蕊寧心安神。不知道是哭累了,還是香料的作用,藍蕊竟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就睡着了,這一睡便到了下午。
藍蕊本就不是記仇的人,這樣哭累了睡了一覺,早上的事情便也恍如一夢,忘得七七八八,只是眼睛還是有些紅腫,看着讓人心疼。
待梳洗好了,便說想吃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了。梧桐見藍蕊有了些精神,便歡歡喜喜地囑咐瑰香去了,不一會果然端了幾盤點心和一碗鮮美的筍湯過來。
藍蕊本來就睡得有點懵,吃了點點心,又喝了一碗湯,才覺得有了點精神頭,想了想便打發了梧桐去給安老太君回話,一個人悶悶地抱着書發起呆來。
回想起今早上的事情,藍蕊突然覺得自己仿佛有點太過了,便有些愧悔。想着想着不由地走到門口,倚着門框慢慢地靠了過去,餘光側過,便看到門口的花圃旁邊有一抹淺淺的月白色!
“你怎麽在這兒?是來看我笑話麽?”藍蕊雖說心裏已經明白,但是言語上卻還是帶着刺,蘊着一腔委屈,頗有些示弱的意思。
賀珏回去便被安老太君派過去的人質問了半日,藍蕭又打着賀氏的旗號又把他教訓了一通,說:本來就是人家姑娘受委屈在先,你又年長又是表哥,哪有哥哥欺負妹妹的道理?再說你這次來時講和的,可不是來結仇的!便遣了幾個人将賀珏“送”過來賠禮道歉。
可是,賀珏卻是打心眼裏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他可是從頭到尾可是一句話也沒說過,額,不對是只說了一句關心的話,便被又潑熱茶又打罵地趕了出去。
況且,在他的意識裏,國公府和長公主府雖說仍舊親厚,到底是分了家的,犯不着大房犯得錯,讓二房甚至是自己來背。說到底是大伯家鬧出的事情,幹嘛要讓自己來做這個出頭鳥?何況這次來藍府,自己也是被兩家人都算計了,他還滿心不愉快呢!倒是當了人家的出氣筒。
這位賀三爺自小就被千尊萬貴地寵着,哪裏受過今日這種委屈,想到這兒,臭脾氣一上來,管他們背後商議出了什麽詭計呢。是以,賀珏這次過來卻不是來道歉的,而是來宣戰的。
賀珏見藍蕊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斜倚在門口,雖說有點不忍,但還是冷笑道:“堂堂侯府小姐,居然只知道撒潑嘲諷,蠻不講理?”
咦,會說話啊?藍蕊瞥了賀珏一眼,覺得自己的心境已經平和多了,便也道:“你也是名門公子,還不是只知道煽風點火,無故挑釁?”
賀珏冷笑道:“原來撒潑鎖橫,就是你們侯府的體統?”
藍蕊便噘着嘴,咬牙切齒地說道:“裝聾作啞,難道就是府上的規矩禮儀?可見是還真是我不懂規矩了。”
桐嬷嬷剛從後院小廚房端了湯藥過來,便看到這兩個人像是結了幾輩子的仇似的,你盯着我我瞪着你,院子裏怎麽一個丫頭都沒有,心裏暗罵一聲,忙上前行禮賠笑道:“表少爺怎麽過來了,想來是過來陪我們姑娘解悶的吧?”又向藍蕊笑道:“姑娘身子剛好,怎麽就穿了件夾襖就站在風口裏?小心着涼。”
藍蕊死死地盯着賀珏,直要逼他給個說法出來,見他還不動彈,便笑道:“你是王孫公子,我是平民女子,我與你說話便是玷污了你的門楣,我如今也知道了!賀公子犯不着這麽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門羞辱我。”說着便賭氣,端起杜嬷嬷端過來的湯藥一口氣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
賀珏看得目瞪口呆,連桐嬷嬷也着了急,一面端着盤子,一面掃了眼另一側小小的白瓷盅,急切道:“我的姑娘啊,你慢點兒,今日這藥還沒兌蜜,可苦的很呢……”話還沒說完,藍蕊便一副強忍不住地模樣,将一口濃濃的湯藥噴向了賀珏的臉上。
沒加蜜啊,怪不得這麽苦!藍蕊百忙之中腹诽道。
錦繡因該她伺候的時辰到了,便趕了過來,剛好看到這一幕,也顧不得別的,忙端了一杯茶水過來,給藍蕊漱口。這才看到狼狽不堪的賀珏,差點忍俊不禁起來,要不是情理之中,這會子滿臉的湯藥……還真也認不出人了。
桐嬷嬷反應過來,忙忙賠罪,便又請賀珏進屋,簡單梳洗了一番方罷。賀珏臉色變了又變,終究還是沒說什麽,扔下面巾便要離去。
藍蕊也知道這次是自己做得不對,早上的不快也忘了,心裏又覺得歉意,又覺得好笑,忙親自跑過去扯住賀珏的衣袖,有些尴尬道:“我不是故意的!”
賀珏臉上的怒氣凝滞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繼而道:“放手。”藍蕊不放,反而抓的更緊了一些,賀珏又道:“你不放手,我怎麽回去換衣裳。”
藍蕊打量了一下,他下午來的時候換了件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剛剛自己那一失儀,直接把衣裳領口部分弄髒了一大片,便讪讪地低下了頭,仍舊不松手,手指不自禁地放在嘴唇上,一臉賠笑道:“你就當和我同甘共苦了吧,別生我氣,我不是故意的。”
賀珏還是第一次看到藍蕊正正經經地笑起來,只覺得春天裏所有的花都開了,回過神來,心想:誰要和你同甘共苦,繼而便道:“五小姐早上不是挺厲害的麽,這會子又這麽柔聲細語,你真當我好打發?”
藍蕊理直氣壯地道:“早上怎麽了?我怎麽什麽也不記得了?虧你還是男子漢,比女人還小肚雞腸,斤斤計較。”說着便白了一眼,轉過身笑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