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悔悟
凡事都要有個名目才算是名正言順,而泓萼別院的聚會,便是借沅梅堂的別角晚水來邀請諸位交好的小姐的。這時候的別角晚水開得正豔,碎瓣婆娑,層疊花漾,夾紅水色,臨牆招搖寒瑟瑟,自然是美不勝收。
而原本因為三公主到來而衍生出的熱鬧氣氛,卻因為瀾西公主的到來,變得有些詭異。畫葦庵裏依舊是一派熱鬧暖和,衆人看着面色平靜,心中卻都各懷鬼胎。掩飾的好的只是心裏不屑,腹诽一番;而那掩飾的不好的,一瞥秀目偷偷朝着畫葦庵另一頭的瀾西公主瞄去,露出鄙夷的眼神。
直到瀾西公主突然大叫起來,衆人才不約而同地朝那邊看了過去。只見那頭一大幫的人圍在一起,周圍搭起的烤架還沒搭好,亂七八糟地堆在一旁,周圍的柴禾齊整的摞在腳下,幾個婆子們低眉順眼地聽瀾西公主嘟囔。
只聽瀾西公主陰陽怪氣地比劃道:“蠢貨,蠢貨!不是這樣的!是要把整個內髒掏出來,再塞上大蒜、鮮蔥,生姜,茴香、莳蘿、食茱萸,竹葉椒,豆豉這些東西,然後灌上湯汁泡一個時辰,等蒸幹了才能上架烤!你們這些蠢貨!”
江宜郡主忍不住站起來瞧了一眼,只見那邊兩個婆子端着不知道什麽肉站着,腳下還放着一個大壇子,隐隐傳來酒香,婆子饒是挨着罵還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瀾西公主一臉的郁悶,立刻便将人趕了回去。
瀾西公主一進門就自己招呼人收拾了起來,林瑞雪冷眼瞧着也沒幫忙也沒多嘴,這時候瀾西公主在大庭廣衆之下吼了起來,林瑞雪這才連忙上去詢問。
瀾西公主不耐煩地敷衍幾句,又道:“這些蠢貨以為把肉切得跟花兒似的就是好吃了?吃酒喝肉就是要真正的大塊大塊的啃才算有趣。難不成咱們在這等着,就為了占着名頭,看花樣子?這般的裝腔作勢有什麽意思呢?你們中原人常說什麽附庸風雅,反過來說也正是這麽個意思。這幫奴才不會做事,只想着糊弄!”
瀾西公主這話說的大模大樣的,卻弄得在座的都不大舒服。衆小姐們都是在家給人伺候慣了的,哪裏見過這般粗糙野蠻的做派?平日裏即便說是烤肉,也是切絲成塊,做的精致可口,色香味俱全拌上佐料才入口的。
就算是常日小姐們行酒令也是文绉绉的,比不得男子那般豪氣肆意,皆是适可而止,這已經是貴女們習以為常的規矩和淑範,這時候突然冒出來一個人這麽劈頭蓋臉的一通批判,雖然個個嘴上不說,臉色卻都有些難看,好幾處已經竊竊私語起來。
此時果然有人不樂意了,冷笑道:“既然公主如此喜歡親力親為,何不親手示範着,咱們這些井底之蛙也好觀摩一番瀾西的風土人情,長長見識!”
瀾西公主聽到這話卻也不生氣,反而真的讓人去将打好的獵物和鍋碗瓢盆拿過來,在院子裏搭好了一個小竈臺抹衣挽袖的動起手來。
瀾西公主伸手便拉出半截血淋淋的鹿肉,拔出腰間的小刀狠命果斷地劃了下去,将那塊鹿肉順着骨頭分成兩半,衆人看得目瞪口呆。馮家小姐看到那生肉血淋淋的樣子,伴着腥味差點吐出來,連忙拉着孫小姐退到了後面。還有幾位小姐倒是沒被吓着,只是聞着腥膻氣,也有些不舒服,皆皺着眉頭掩着口退了幾步。
瀾西公主收拾好鹿肉,便交給婆子們去腌制,自己又挑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羊肉上架烤了起來,見衆人都散了,便有些不高興,随手轉着小刀鄙夷地笑道:“你們中原人詩書禮儀什麽都好,只可惜唯獨缺了一個真字!我們瀾西兒女真性情真豪放,比你們矯言僞行強多了。”
三公主還沒說話,江宜郡主就很不高興地問了一句:“你既然覺得你們瀾西好,你幹嘛要來這鬧事,誰想請你來?你嫌我們裝模作樣,我還說你野蠻無禮呢?到底是蠻夷,一點兒不懂規矩!”
瀾西公主拿着小刀随手轉了兩下,突然指向江宜郡主道:“你說什麽?”
江宜郡主看到她手裏白光一閃,心裏噗通一下,但是語氣還是沒有軟下來,硬撐着哼了一聲,轉過去,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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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西公主大笑一聲,收回腰刀仿佛自說自話道:“我還以為能感受到家鄉的感覺呢?哼!沒意思。”說着便轉過身跟兩個女侍說了句土話,然後頭也不回到大步離開了。
藍蕊等人還沒反應過來,瀾西公主就已經走遠了,這時候方才的女侍方上前行了一個禮,用極正宗的京話說道:“公主殿下身體不适,就先行回府了。還請三公主殿下和各位郡主小姐海涵。”說完沒等任何人回話,便也躬身去了。
藍蕊連忙回頭跟梧桐囑咐了一句,見梧桐快步去了,才放下心。李詩瑤眼尖看到了梧桐取了東西朝着瀾西公主走的方向追了過去,便纏着藍蕊問,藍蕊便笑道:“不過是個五彩嚢絲的香草荷包,今日過來的小姐們每人一個。她雖無禮,但是我卻不能有失偏頗,教人拿了我的把柄。因而,讓梧桐送過去。”
李詩瑤這才不再問了,藍蕊心卻在心想:“希望瀾西公主不要太聰明謹慎,這淇蘭草實在難得,也不知三公主怎麽得的?也是花了大功夫了吧?這花兒香氣幽微又沁人心脾,可是聖上最喜歡的味道啊。”
藍蕊回過頭的時候,林瑞雪已經在命人收拾那邊的東西了,藍蕊見衆人此時都沒什麽胃口,便起頭到沅梅堂那邊的梅園裏賞梅。
畢鳳軒早就備好了十樣奇香齋的招牌點心,另有幾出小戲,衆人玩笑了一會方忘記了剛剛的不快,偶爾提一句出來,沒有人不附和着諷刺幾句。
酉時一刻,宮裏派人來接三公主和江宜郡主,二人才依依不舍的離開,江宜郡主拉着藍蕊一臉的無辜,跟黃鷹抓住了鹞子的腳似的叽叽歪歪半天,才上車離去。
藍蕭見宮裏的馬車走遠了,衆人也跟着進去了,這才問道:“你們倆鬧什麽鬼呢?連我也不告訴。”見藍蕊伸手要摸耳垂,連忙又道:“別想糊弄我,我可看得清楚呢?別讓我拆穿你。”
藍蕊知道藍蕭細心,必然看出了給瀾西公主的盒子和其他人的異處,便如實道:“那會,三公主跟我說,姑母有意讓瀾西公主入宮。”
藍蕭便道:“她?姑母是怎麽想的?”
藍蕊便猜測道:“相比較讓她成為三皇子妃,不如讓她成為一個不足以構成威脅的寵妃。更何況,那事萬一捅出來,到底是誰得益呢?”
藍蕭聽的糊塗,半天沒懂藍蕊這話裏的玄機,只聽藍蕊輕聲笑道:“你還不知道,瀾西公主看上三皇子了!”
衆所周知瀾西公主是瀾西王打算獻給當今聖上的,故而對她容忍禮遇七分,可是三皇子沾上這事,即便是無心,卻不免有了觊觎聖上女人的嫌疑。如若瀾西公主不懂實務,又固執較真。那不僅僅是她,連着三皇子恐怕也會遭遇一場危機。
藍蕭恍然大悟,心裏突然覺得有些驚慌:“那這算是害了瀾西公主麽?”藍蕊搖了搖頭,心中無奈,權力鬥争中總要有人犧牲的,但是瀾西公主其實是有選擇的,只要她安分。
藍蕊正想着,錦繡突然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喘着粗氣道:“姑娘不好了!林小姐和孫小姐吵起來了!您快去看看吧。”
藍蕭聞言連忙拉着藍蕊趕了過去,遠遠地便看到孫思畫和林瑞霜對峙着,林瑞雪并不在跟前,幾個婆子丫鬟在一旁垂首站着不敢說話。陸宜婧和李詩瑤等人都坐在一旁一臉看熱鬧的樣子,看到藍蕊過來的時候努了努嘴,連連擺手。
這林小姐便是那會故意讓瀾西公主親手示範的人,此時林瑞霜冷笑道:“好個嬌滴滴的美人兒,難不成你是小姐主子,我偏是個下人麽?好端端的你弄髒了我的衣裳,連句賠禮的話也不肯說,這也罷了,還在這兒裝莫作樣,給誰看呢?”
孫思畫不服氣道:“你這是什麽話?你看不到我表妹不舒服麽?她分明道歉了,你非不依不饒的!一口一個主子奴才,你什麽意思?”
藍蕊見狀本想上前相勸,轉念一想便沉思了起來:馮安夢是林東總督馮子恒的獨女,因為雙親過世無所依靠,才被馮老夫人接到了孫府。雖然不是帝都長大的,但是才情甚好,乃是傾城絕色,在孫府也是當做正經小姐待的,就是身子不好,常年多病多災的。
而那位林瑞霜乃是林家二房的大小姐,正是林瑞雪的嫡親堂妹。而林家二房和三皇子的關系匪淺,藍蕊又看了眼頂着一張蒼白的小臉的馮安夢,眼圈微紅,真是我見猶憐。
大約是馮安夢剛剛是真的被惡心到了,她身子又不好,吐了兩口,看着更弱不禁風了。可是,這兩個人應該是初次見面吧,不至于為了一件衣服就這樣吧?
“姑娘,奴婢聽說林小姐和這位馮小姐同為今年的薔樓四秀之一,林小姐似乎不喜歡馮小姐。”梧桐輕輕地在藍蕊耳畔說了一句,藍蕊頓時便明白了。
說起薔樓選秀的參選資格,藍蕊實在是覺得別具一格。參與者不拘是哪裏的,只要是身在帝都便都有一份,而所評者卻不拘于看才情,容貌和家世。以十月為期,結果絕對會公允地放出來,而所有人員入選的理由也絕對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卻又無話可說。
而這些女子除了享受薔樓所給與的名譽和利益,還能獲得一份殊榮:那就是搶樓首秀如果不願入宮選秀,薔樓便可以幫你實現這一願望。而這些只有入選薔樓四秀的女子才知道,并且保證保密。
而不可思議的是,這樣的一件事,薔樓竟然沒有要求任何的回報,每年十月份便評選适齡四名女子。更不可思議的是,馮安夢就是這一屆的薔樓首秀,上次瀾西公主和王海棠在薔樓鬧起來之後,薔樓便取消了瀾西公主的名額,馮安夢順理成章的成為第一,以一曲竹枝詞完勝王海棠。
那麽,林瑞霜的心思……
藍蕊想的有些發怔,藍蕭還以為藍蕊覺得為難的很,也站在一旁不說話。藍蕊回過神,再看了她們倆一眼,旋即微微一笑吩咐道:“梧桐,你去扶着馮小姐到那邊暖閣歇着,馮小姐身子不好,可別再凍着了。”
然後掃了眼林瑞霜,繼續笑道:“三公主和江宜郡主都回去了,咱們也疏散些。我原想着姊妹們都要來,恐怕不盡興,便預先打開了琉璃館,準備了好些小玩意,倒也不是多珍貴,卻都是市面上見不到的物件,又新奇又有趣。不如,姊妹們跟我過去瞧瞧去?”
這話一出,玉和郡主率先笑道:“還是表姐想的周到,我正愁還空着一只手呢?你便自個孝敬上來了,還不快帶路!我可急得很呢!”
藍蕊笑道:“郡主說笑了,我哪敢拿這種東西獻醜?不過是大夥一同說笑,胡亂看看罷了,若是有好的,不嫌棄便拿去戲耍。不然,若是正經作數,反而教姨母說我小氣,那我可不就得不償失了?”
說着果然挽着玉和郡主,拉着李詩瑤,一通玩笑着出了院子。藍薔遠遠地跟着,見藍蕭微微一笑也跟上去了,回頭看了僵持在原地的林瑞霜和孫思畫,突然覺得像是看到了自己一般的感覺,心裏淌過一種感覺,只覺得心頭如夢初醒。
自己也是這般的格格不入麽?這般的不入她的眼,連一絲争吵的意義都不複存在麽?這般的孤立無援,對自己又有什麽好處呢?藍薔想着想着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藍蕊為什麽這般區別對待每個人?如此的态度鮮明。
林瑞霜還算與藍薔交好,藍薔雖然只是面上功夫,卻到底是做得很到位。林府并未分家,但是林瑞霜和林瑞雪的關系卻并非很好。那麽,藍蕊是因為自己才請她來的吧?藍薔認真的思考,突然感覺到一點異樣,頓時覺得自己可能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
“孫姐姐,林姐姐,咱們也過去吧!”這樣一想,藍薔便趁機微笑着拉了孫思畫一把,追着前面的人群趕過去,林瑞霜愣在原地,看着藍薔的背影氣的直跺腳。
藍薔收回餘光,終于意識到還是藍蕊贏了。
當初李氏為了自己的婚事費盡心機,期間說過那麽多帝都各府的關聯,現在再站出來,才恍然大悟其中的關竅。藍府的小姐,與府裏的榮耀衰敗都是一體的,而李氏一味只圖她的榮華富貴,卻忽略了府裏的大立場。
這才是母親之所以被父親送走的重要原因吧,藍薔心想。
當初藍蕊被退婚,李氏再三覺得這便是藍薔的機會,那時候藍薔實在天真,只看得到日後的地位和身份,卻沒發現藍府和荔家以及荔家交好的林家二房是如何的關系,更加忽略了後宮和前朝的關系。
李氏籌劃的是自己的榮華富貴,而藍薔卻也被天花亂墜的所謂體面蒙住了心。如今回頭再想來才知道自己和李氏一樣的愚不可及。此時藍薔想的雖然并不是很深,但是隐隐也感覺到了一絲的風向。
一念之差,險些害死了藍蕊。藍薔現在重新想來,終于意識到當初的自己多麽可怕,如今的自己如此可悲。而這一切都是自己的母親造成的,藍薔想着想着對李氏的情分仿佛也漸漸地淡了許多。
作者有話要說: 事實上我還是比較能體會藍薔這個人物的心理的,覺得她從身份地位,甚至是出生就被藍蕊壓了一頭其實便是她一輩子的苦。李氏的自私和貪婪注定了藍薔的性格,她的善良被掩蓋起來,那麽如果有一天她自己看明白了想通了,自然而然便能和姐姐愉快的相處下去。姐妹兩個妒忌和寬容,真心和假意,只在一念之間。噗,本想寫個小劇場,可是實在太困了,這幾天累壞了,哈欠,麽麽噠,晚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