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來人是如梓,楚季懶懶散散的,沒有想從床沿下來的打算,只揚聲讓他進來。

夜正濃,如梓吹滅手中照路的燈籠,推門而入,正見楚季衣衫整潔的坐在窗口吹風,神情惬意而慵懶,看起來不像要入睡的模樣。

“你怎麽來了?”楚季轉頭看着如梓,見他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拿着一個袋子,不由好奇。

如梓把燈籠收好,踱步走到窗邊,“來送你點東西。”

說着把手中的袋子遞給楚季,楚季略一訝異,便不扭捏伸手接過,從袋子裏傳過來的沉甸甸觸感讓他眼睛一亮,驚喜道,“栗子?”

“運糧的師弟才回來,”如梓笑着,“幸好來得及。”

楚季翻身從窗口下來,将手握成拳在如梓的肩上不輕不重的錘了下,“謝了。”

他這人興趣不多,但自小便喜歡吃栗子,還必須是炒得香而不焦的,前些日子囤起的栗子被曾蜀給吃了個精光,一直念念不忘,沒想到如梓惦記到心上了。

楚季自打三歲拜在曾蜀門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亦步亦趨跟在如梓身邊的,如梓疼愛他,将他當弟弟看待,幾乎是有求必應,若不是後來發生那件事,他想他會一直粘在如梓身邊。

“此次前去,路途遙遠,栗子權當解饞,你要照顧好自己,山下不比倉夷,別意氣用事。”如梓和楚季走到圓桌旁坐下,語重心長。

楚季看着如梓溫潤的眉目,把手中的袋子啪嗒一下放在桌面上,挑唇一笑,口氣近乎驕傲放肆,“不是倉夷又何妨,若有誰敢辱沒我,我照樣不會放過他。”

如梓笑容一頓,拇指和食指摩挲了下,苦澀而了然道,“我就知道你還念着那件事。”

楚季笑而不語,他怎麽可能忘記呢。

楚季是清虛道長撿回山中,受得清虛道長喜愛,又自幼拜在倉夷第十七代三掌門曾蜀門下,跟着倉夷大弟子如梓修行,深得倉夷派中幾位舉足輕重之人的歡心,加之他自身條件得天獨厚,修行功力日漸見長,自然遭來同門妒忌,兒時沒少受過冷嘲熱諷。

他年紀小不懂人情世故也便罷了,偏生十六歲那年無意聽見同門在背後議論他,說他虛僞讨好師尊師父,說他攀附如梓,就如同如梓身邊一條跟屁狗,語氣之不屑令他怒火中燒,不禁和那幾位同門大打出手,不知輕重将其中一個打得斷了一只腿。

他原以為如梓會幫他,卻不想師父罰他跪于堂外青石板時,如梓卻只是緘默的站在一旁,什麽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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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正逢夏季烈日如火,他不眠不休跪在大太陽底下一天一夜,滴水未進口幹舌燥,全身被汗水濡濕,終究挺不過而昏厥,醒來之時是如梓在照顧他。

少年心性,自是難以原諒自幼跟随的師兄未曾替他言上半句好話,甚至在他受罰時辰連個影子都沒有露。

打那時候開始,楚季就不如從前那般粘着如梓了,他生性羁傲難訓,在這倉夷山中極少有人能在他眼前說上幾句話,原本如梓算一人,可那事發生後,他連如梓的話都不肯聽了,此後越發頑劣,在倉夷山中恣意而為,從而得了倉夷小魔王的稱號。

後來回想,如梓也有自己的苦衷,即使那幾個同門有錯,楚季到底是先動手把人打成重傷的那一個,若當時如梓為他好言,便有私心嫌疑,他怕也不是只跪上一天一夜就能完事。

楚季知道自己有錯,也不是沒有嘗試與如梓重修舊好,可一旦生分了,情意又哪能輕易修複,況且,他年紀也不小,總歸不能還像以前日日跟在如梓身後。

只是那一次他發了狠,倉夷便再也沒有人敢惹怒他,這也不失為一個收獲了。

“我是沒忘,”楚季用手撐住自己的腦袋,語氣漫不經心的,“但無非我記性好,難道才過了三年多,你便能忘記麽?”

如梓似是沒料到他這麽說,神情略顯錯愕,但反應過來楚季的意思,不由得露出個淺笑來,“原是這樣,那便好。”

心中的一塊大石頭在一瞬間落地,如梓頓覺今夜來的實在值得。

送走如梓,楚季也覺困意襲來,收拾一番便上了床,準備次日一大早下山。

倉夷弟子下山修煉皆是同門相伴,小魔王楚季卻是師父曾蜀跟随,自是一樁奇事,是以,楚季和曾蜀到山口的時候,遠遠便看見一顆顆從青草樹冒出來的腦袋,活脫脫像是一只只土撥鼠在探查敵情。

楚季要下山,不知道有多少人叫好,可他才無所謂,遲早有一日他會回來,繼續鞏固他倉夷小魔王的稱號。

楚季一個包袱一把戰雲劍輕巧上路,望着曾蜀背上的兩個大包裹,忍了又忍,到底說,“師父,您老人家當是下山游玩嗎?”

曾蜀尴尬的摸摸自己的胡須,将包裹收緊了些,支支吾吾道,“我這不怕半路餓着了麽。”

楚季嘴角抽了抽,在倉夷山曾蜀敢稱第一饞嘴就無人敢稱第二,不過既然是自己的師父,他好歹也給了點面子,沒再當面拆穿他飯桶的本性。

師徒二人踏上邬都之路,一路幾乎是馬不停蹄的,所見的景象也由蕭條逐漸變得熱鬧,楚季未出過深山,對世外一切景物都好奇,但心中牽挂着邬都作祟的妖物,再大的好奇心也便壓了下來。

想起清虛道長每日念叨的那幾句,“修道者,當以蒼生為重。”

楚季無所謂蒼生不蒼生,但異界禍亂人界,若是人界不奮起反抗,實在未免太沒有面子。

黃金一百兩他不在乎,特封天師他也不稀罕,他只想與妖物周旋,親手将他妖物砍于他的斬雲劍下,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五日風餐露宿,楚季終于如願以償的看見城門口醒目的邬都二字,所有的疲憊皆在這一刻化為烏有,轉為張揚一笑。

即使楚季再怎麽捉妖心切,但他和曾蜀人生地不熟,只得找了間熱鬧的小客棧暫住下來,上樓的時候,楚季動用內力豎耳偷聽到大堂一桌酒客正在談論妖物之事,不由放慢了腳步。

曾蜀卻在後面催促他,“走快些,包裹太重了。”

楚季回頭看着曾蜀背上癟得差不多的包裹,無語凝噎。

入了客房,楚季第一件事便是打開了窗戶,看窗外絡繹不絕的街道——彎翹的檐角,對面食館跑堂的小二手腳麻利的上菜,街上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買賣之間的讨價還價,婦女手中挎一個菜籃子左右比對,好一派市井風光。

原來,山下是這樣的,楚季心情愉悅的打量這熱鬧,曾蜀猝不及防從身後探出來,“怎麽樣,好玩吧?”

楚季躲了一下,側過身來看着笑得像朵慘敗花朵的曾蜀,嫌棄道,“師父你有口臭。”

曾蜀誇張一叫,急忙用手捂着嘴哈氣,末了縮着頭,“沒有啊......”

楚季實在想不通曾蜀是怎麽當上倉夷山三掌門的,甚至還有些懷疑倉夷山幾十年前的魔王就是曾蜀,想到自己老了可能變得和曾蜀一樣,楚季就忍不住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多日勞累,楚季縱然是鐵打的也扛不住,只得在客棧裏休息了一個下午,臨近黃昏起床,發覺同一房間的曾蜀不見蹤影。

于是起身下樓去尋,剛下樓梯,就在大堂的正中央看見一個熟悉不過的身影——曾蜀正大快朵頤的拿着一只雞腿在啃,那模樣,像是餓了十幾年活生生把人餓老的。

楚季無奈嘆氣,想不通清虛道長說的令曾蜀助他一臂之力是如何而來,難道他老人家不知道自己的徒弟比他的徒孫還要不靠譜嗎?

楚季不打算打擾曾蜀啃雞腿了,天快要暗下來,正是妖物出沒的交際之時,他摸了摸腰間的探妖器,大步流星的下樓,直往客棧門口走去,只聽見身後曾蜀還在吆喝着他吃雞腿。

才出了客棧,楚季就發覺與白日的熱鬧非凡相比,邬都黑夜仿佛變成一座空城,街面空蕩蕩的,只有秋風襲過,平添幾分清寂和詭寒。

客棧小二急沖沖追了出來,拉住他的手臂,聲音打着抖,“客官,您是外地人吧,我們這兒夜裏不幹淨,您快些進來。”

楚季眉頭微蹙,“無妨。”

他就是想見識見識這不幹淨的東西到底有多厲害,竟造就一城白日黑夜這般大的區別。

“不行不行,我們客棧待會就要關門,您若出去,待會便沒有人給您留門了。 ”小二依舊苦口婆心相勸,似乎沒有見過這麽大膽的客人。

楚季不免訝異,“天才剛暗,你們就要關門了?”

“是啊,”小二嘆口氣,有些恐懼的模樣,“這妖物害人不淺,不知何時要出來作怪,客官,你還是快些進來吧。”

楚季眉頭蹙得更緊,不顧小二的勸告,邁開步子便走向灰暗的街道裏,頓時便消失在了客棧門前。

小二叫了幾聲見無人應答,又急急忙忙退回客棧裏頭,這回,手腳麻利的把門給關緊了。

作者有話要說:

開學了......明天就要上課,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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