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濃

寧語遲怎麽也沒想到,好姐妹介紹的“工作”,對象會是裴行舟。

看了眼時間,十二點,一分不多,他一貫守時。

闊別兩年,重逢猝不及防,不知道這位向來冷漠無情的男人,現在怎麽想。

寧語遲眼尾潋滟,彎唇一笑。

助理從副駕出來,繞過車尾走到另一邊,拉開車門,攤掌:“寧小姐。”

程薇透過黑沉沉的車窗向內看了眼,可惜根本看不到。

她神色複雜,假意一笑:“語遲,您跟裴總……認識啊?”

寧語遲說:“不認識。”

她順從上車,助理關上車門,原路走回副駕。

司機踩下油門,勞斯萊斯重新并入車道,穩穩前行。

車內空調溫暖,驅散她身上的寒,熟悉的香水味道若有似無,在她鼻尖缭繞。

嚴格來說,裴行舟也算是個長情的男人,常年鐘愛黑白灰色調,香水也只用那一種。

她曾以為,他是用久了,所以才喜歡。

後來才知道,她搞錯了順序。

喜歡,才會長久。

不喜歡,再久,也不會有任何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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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視前方,餘光卻不可避免地看到他。

他靠坐在真皮座椅上,穿西褲的長腿交疊,十指交握自然搭在腿際。頭顱微微後仰,修長脖頸間,被她咬過無數次的喉結格外突出。

袖口衣扣出自意大利老工匠之手,腕上手表微舊,寧語遲記得,這塊表全球只出了二十塊,極具收藏價值。

他不喜張揚,奢華藏在細節,要品。

寧語遲不想注意他,可他就是有這樣的氣場,時時刻刻影響到別人。

她把頭別過窗外。

沿途街景不斷後退,高樓大廈在眼前飛逝,車內靜得可怕,一種奇妙氛圍彌漫在方寸空間,像貓鼠在黑暗中無聲對峙。

手機連續震動聲嗡鳴,打破車內寧靜。

她讨厭鈴音,平時只設震動、靜音兩種。

寧語遲趕忙摁了挂斷,下意識瞥向身旁。

他并未睜眼,好似睡熟了,對一切無所覺。

她松口氣,打開微信,在聊天框上打下抱歉字眼,指尖剛要觸及發送鍵,身側突然響起一道醇厚的嗓音。

“怎麽不接。”

她按下發送,說:“不是什麽重要事。”

電話是她的姐妹方曼姿打來的,這份“工作”也是由她聯系才得來。

消息剛過去,對方秒回,是一段語音。

她點開,沒想到是揚聲器模式,方曼姿的聲音立即盤旋在車內:“你們見到了?怎麽樣,是不是超想睡他?”

“……”

方曼姿對她這段不可見人的情史一無所知。

也是不知者無畏了。

寧語遲狼狽地關掉手機,再瞥向一邊,裴行舟仍舊閉着眼,平靜得好像什麽都沒發生。

她想了又想,還是補了一句:“抱歉。”

身旁的男人靜靜嗯了一聲。

算是過了這事。

沉悶氣氛重新漫在車內,想來不管關系好壞,久別重逢這個字眼,總是帶着一絲令人無言的尴尬。

好在裴行舟是個成熟的男人,他們分開得還算體面,從未給她難堪。

他們未必不能發生一些輕松愉快的對話。

寧語遲的手臂搭在車門上,指尖有意無意纏弄胸前黑發。

“不是要去家裏?”這條路有些陌生。

“接個人。”

“從公司過來麽。”

“嗯。”

從他公司過來,到F臺廣電,再向這邊走,在地圖上剛好是等邊三角。

她沒再開口,他也沒說什麽。雙方之間本就沒什麽好說,對話到這,就沒了下文。

一路行到一所貴族高中附近。

裏面都是權貴子女,師資力量強大,學生沒點家底根本進不來。

正是午休期間,校門口車流堆積,所有車不得不減速慢行。

他們停在學校周邊,副駕的助理撥出一通電話,三言兩語交代位置,挂斷。

寧語遲聽罷評價:“未成年,你可真夠禽獸。”

助理在前面聽得冷汗都要下來了,他微微轉身,說:“寧小姐……”

裴行舟微微擡眸。

助理趕忙閉嘴。

他放下翹起的腿,伸手撣平西褲褶皺,面色平靜如同一碗涼水。

“當年的你,也沒比她大兩歲。”

冷不防舊事重提,對她來說,無異于撕扯結痂。

她輕曼地笑了笑,唇邊弧度優美好看:“正因為年紀小,才會被感情蒙蔽雙眼,今後決計不會了。”

助理汗如雨下,透過後視鏡觑了眼裴行舟的臉色,他又不敢出聲。

車內沉靜了三秒。

身側男人,輕輕呵了一聲。

他擡手,正了正領帶,自語一般,淡淡下了結論。

“離了我,倒是長了點本事。”

輕描淡寫一句話,如同一把錐子,紮在她的心口。

分手那天,是她親口所說:裴行舟,離開你,我會憑本事過得更好。

那時她還是F臺知名主持,家喻戶曉,正當紅時。

分手不出三個月,她慘遭臺裏封殺,事業生涯走到盡頭。

兩年來時常碰壁,非但沒有更好,反而糟糕透頂。

離開他以後,一切生活都在告訴她:她沒了裴行舟,就是不行。

胸口悶得有如烏雲堆積,她別過頭,嘴上仍不肯服輸。

“豈止,我的本事多着。”

不多時,助理開門下車,親自去接了什麽人。

幾分鐘後,她看到一米八多的助理,帶着一個一頭紅毛,頭發呈爆炸式的少女走過來,像被鞭炮崩開的柿子。

……?

兩年不見,裴行舟的口味是不是變化得有點快。

寧語遲投去怪異一瞥。

少女繞過車頭,熟練走到寧語遲這側,拉開車門,四目相對,兩人都愣住了。

爆炸頭女孩化了極濃的煙熏妝,整個眼皮都是黑的,鼻子上打了鼻釘,左下唇有兩個唇環,就連嘴唇也塗成了黑色。

腳下馬丁靴滿是鉚釘,脖子上挂了不少金屬項鏈,這一身裝扮,活脫脫一個日式殺馬特少女。

就在她遲疑之際,殺馬特少女開了口:“哥,這你馬子啊?”

又說:“這車都坐不下,那我走了啊,可不是我不來。”

“……”

裴行舟什麽時候有了一個殺馬特妹妹,她怎麽不知道?

“站住。”裴行舟冷冷出聲。

殺馬特不得不停下,瞄了寧語遲一眼:“美女,往裏挪挪成嗎。”

寧語遲不想跟裴行舟挨在一起。

她說:“我下去,你坐中間。”

“進進出出煩死了,誰坐中間不一樣啊。”殺馬特出聲抱怨。

裴行舟靜靜凝視,她連忙閉嘴,低頭不敢反駁。

“道歉。”

“……我又沒說錯,本來就是啊。”

見到這一幕,寧語遲突然搞懂了她的工作目标。

原本方曼姿找到她,跟她說,有一個教習禮儀的工作需要她。

她見到裴行舟,還在想,裴行舟固然可恨,可他的基本禮儀從小就學,沒道理三十歲還搞這套。

看來不是自己學,是為了這個殺馬特妹妹。

從剛才的對話來看,這個妹妹教化的難度,大概是百分之一千。

難怪那麽多禮儀老師不找,兜兜轉轉到了方曼姿頭上。

教習第一步,她應該先讓學員接受自己。

“沒關系,先讓小妹妹上來。”寧語遲微笑。

“我不要挨着他!不然我就不上!”

“……”

殺馬特妹妹名叫裴今,不能算親妹妹,是裴行舟的風流老爸十幾年前留下的種。

她媽媽獨自将她撫養成人,上個月不幸去世,臨死前留下遺願,希望她能回到爸爸身邊,好有一個照顧她的人。

豪門都有自己的肮髒事,光鮮如裴家也不例外。

裴爸爸現在的家庭哪容得下這麽個私生女,尤其還……叛逆難馴,他沒法,丢給了裴行舟。

裴行舟更不懂怎麽管教,只知道她這個樣子絕對不行。

小姑娘被塞到貴族高中還沒一周,學校也管不了,讓她暫時休學,等家裏教好再送回去。

裴行舟先後請了幾個禮儀老師,都被裴今趕跑了。

他只能托朋友,在圈內找一些靠譜的老師。消息轉到方曼姿手裏,她第一時間想到了名門出身的寧語遲。

她從小學習禮儀,儀态氣質都是絕佳,伴在裴行舟身邊四年,陪他出席過各種場合,給他争了不少顏面。

說白了,她就相當于,給裴行舟錦上添花的那朵花。

回去的一路,她都坐在他的身邊,兩人腿挨着腿。

他的體溫隔着衣料傳感過來,格外灼人。

她不想與他發生肢體接觸,燙得難受。她艱難擡起一條腿,足尖下壓,小心疊在另一條腿上,生怕碰到不該碰的人。

沒了男人的灼熱體溫,她暗松一口氣,豈料司機突然轉彎,她的鞋正好踢在他結實有力的小腿上。

她心頭一顫,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抱歉。”

她觸電般縮回來,微微俯身,手臂探向他的腿,準備拍落他褲子上的灰塵。

手指剛觸及西裝褲料,男人緊挨她的左手,突然覆在她腿上。

她的脊背瞬間一僵,腳趾蜷起。

選擇性遺忘兩年的回憶,也通過這只手,觸電般注入她的腦內。

他的手向來有力。那些數不清的夜裏,多少次将她雙臂壓在頭頂,鉗制得她動彈不得。

更別說在這狹窄空間,她更是無處可逃。

那只大掌在她腿上輕輕拍了兩下。

“不用。”他說。

寧語遲沒說什麽,直起身。

車在高速路上飛馳,行回裴行舟的別墅,一路再無別話。

這一片富人區,在海城最繁華的地段,寸土寸金。

裴行舟房産多,這是他常住一個家,也是寧語遲最熟悉的地方。

光是外觀設計就花了千萬,請的是國外知名建築設計師,遑論其他。

車一停下,殺馬特妹妹迫不及待下車,後排空間頓時松快不少。

寧語遲也要下,裴行舟叫住她:“寧小姐。”

還是頭一次聽見他這樣叫她。

她回眸:“裴總有事?”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希望我們的關系,不會影響這次工作。”

她雙手環抱,食指有一下沒一下敲打手臂,笑了:“裴總換個人,不是更放心?”

裴行舟擡手,長眸微垂看了眼時間,靜靜道出兩個字:“麻煩。”

從裴行舟的家中離開,晚上赴了方曼姿的約。

地點定在一家日料店,人均四位數起。

店內放着日本邦樂,和風裝修,餐廳服務生皆穿和服,很有氛圍。

她到時,方曼姿已經等了一陣子。

和寧語遲這種名義上是富家千金,實際上打小就沒人管的虛假千金不同。

方曼姿是真正的大小姐,穩坐名媛圈第一把交椅。

在圈子裏,能進她的社交圈,才算真正的名媛。

兩人曾是初中同學,高中不同校,卻一起上過形體課,花藝課等。之後沒了消息,今年一次偶然,兩人才重新聯系。

對方曼姿來講,主動貼過來的塑料一抓一把,她一個都看不上,只欣賞寧語遲一個。

一見到她,方曼姿立即上前擁抱:“怎麽樣,今天還順利嗎?”

兩人坐下,寧語遲将今日面試種種說出,末了無力輕哂:“可能這就是命。”

方曼姿聽得拳頭很硬:“說到底,還是那個傻逼臺長。”

言畢,又有點洩氣:“他有點背景的,我也動不了他。最好別讓我逮住機會,否則……呵。”

她做了個五指收攏,将人捏碎的手勢。

寧語遲單手托下巴,倒了一杯清酒,半開玩笑道:“那我可就靠你了。”

“唉,我要是有裴行舟一半能耐,弄走個什麽電視臺臺長,就是一句話的事了。”

說到這個,方曼姿興致勃勃湊近她:“說真的,你見了他,什麽感覺?”

耳邊鬓發随倒酒動作滑落,遮住一邊臉。

光影自她頭頂傾瀉,鴉羽般的長睫微垂,遮住眼底那些道不明的心緒。

她笑了聲:“還能什麽感覺,就那樣。”

方曼姿:“多少女人費盡心思,都想跟裴家那位搭上關系,你近水樓臺還不把握,真不惜福。”

寧語遲說:“把握又能怎,人家瞧不上我。”

方曼姿本欲反駁,轉念一想,這麽多年,還從未聽說過他身邊有人。

和那些風流成性的商業大佬們不同,他向來禁欲,不沾女色。

所以不是他瞧不上寧語遲,人家壓根就不瞧女人。

“算了,不提旁人。”

方曼姿接過她遞來的酒,放在手裏把玩:“話說回來,當年插足婚姻,給人當三兒的,分明是那個程薇,最後她摘個幹淨,臺長拿你擋槍。這對狗男女,我早晚——”

話說到這,突然停住了。

她定定看向隔間之外,眼睛瞬也不瞬。

“怎麽了?”

寧語遲回頭,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日料店門口,穿和服的服務生,接進一對客人。

男人年逾四十,中等個子,穿得人模人樣,頭發四六分,被發蠟固定,油膩程度直逼周立波。

女人笑容款款,樣貌單純無害,乖巧可人。她親昵地挽着男人手臂,兩人一看就是不正當情侶關系。

方曼姿看樂了:“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這不,狗男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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