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濃

“下一位面試者,寧語遲。”

人事部門口,戴着工作牌的女助理拉開門,探出半個身子。

本就安靜的走廊裏,所有人都擡起頭,去看被念到名字的人。

“來了。”

座椅最末端,響起一道絲柔的女聲。

她站起身,放下手中的星巴克,在衆人的注目中,走進了辦公室。

那道木門隔斷了所有視線,卻引起了其他面試者的讨論。

聲音很小,就如同她們讨論的內容一樣,都不太能見人。

“寧語遲?怎麽有點耳熟……”

“我記得她,她不是被臺裏封殺了嗎?好像兩年沒看過她了。”

“她真人比電視上漂亮多了哎!怎麽會被封殺啊,真可惜。”

讨論到這兒,一個女人遲疑着,說出自己的八卦:“我有個師姐在臺裏實習時聽過這事兒,好像是她給人當三兒,鬧得挺大的。”

其他人的口吻立即變得鄙夷:“可真是的,為了上位,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議論很快停止,對她們來說,再勁爆的陳年八卦,也比不上眼下的面試來得重要,那畢竟和自己無關。

無怪她們緊張。F臺一向是收視率大臺,上星劇必争的衛視,F臺不要,那些制片公司才送去給別家。

不管別人如何競争,F臺仍然是絕對的收視第一,龍頭老大。

Advertisement

而現在,F臺決定重做一檔新的節目,替代熱度耗盡的老牌選秀。

為選出一個合适的主持人,F臺廣征賢能,在海一樣的簡歷中,挑選出100位應聘者。

其中不乏早已出名的,更有甚者,還在別的電視臺熱播的節目上做着主持人。

但要能進F臺,再出來,就相當于鍍一層金。

寧語遲站在辦公室裏。

面前的主考官兩男一女,都是她從前的同事。

“語遲?真的是你。”

坐在正中間的考官,老賈,年過四十,很不錯的前輩。

他們還能認她是情分,她不能沒禮貌。

她鞠了一躬:“三位考官老師好。”

女考官見到她,微不可察地皺了眉,顯然并不想敘什麽舊。

“後面還有很多人,抓緊時間。”

她張口,打斷老賈,直截了當地開始了面試流程。

都是一些常規問題,寧語遲從容淡定,一一回答。

女考官臉上沒什麽表情:“兔子,雪山,頭發,西裝,校長,給你三十秒時間,請以這些詞為主題,給我一個不少于一分鐘的故事。”

都是一些毫無關聯的詞。

寧語遲望向窗外,凝神思考。

三十秒後,她轉頭,靜靜開口:“我的爺爺是一位校長,在我的印象中,他很少穿西裝,因為他說穿西裝,應該在重要的場合。他退休之後,無意中撿到一只兔子……”

她編了一個,爺爺帶兔子自駕去雪山,在山腳下兔子意外去世,爺爺把兔子和自己的頭發一起葬在山頂的故事。

“後來我看到照片,照片上,爺爺穿着西裝,守在兔子的墳邊。”

故事編得完整,漂亮,首尾呼應,每個元素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

只是三十秒,要是再給她多點時間,說不定還會編出更優秀的故事來。

原本想要再多刁難她的女考官,此時也不得不放下成見,點了點頭。

末了,老賈低頭,翻了翻寧語遲的簡歷。

“想不到過了兩年,你仍然和當年一樣出色。”他的目光停在工作經歷那一欄,擡頭,“你的工作能力,我們比誰都清楚。”

F臺周末黃金檔的節目,收視率的最高紀錄,仍然是寧語遲主持時創造的。

她仿佛天生有觀衆緣,凡她主持的節目,都能化腐朽為神奇,将收視再翻一倍。

卻也都是過去了。

老賈的視線落在寧語遲那張過分出衆的臉蛋上,幽幽嘆了口氣。

“我也不瞞你。語遲,其實憑你的能力,去哪裏都不成問題,可惜那件事——”

頓了頓:“你已經被封殺了。封殺,就代表,你永遠不可能再做主持人。”

從F臺走出來時,外面天冷得讓她瑟縮了下。

喝了一半的咖啡丢進垃圾桶,她攏緊風衣,将肩上Chanel鏈條包的鏈條提了提,金屬冰涼,讓她不禁“嘶”了一聲。

“寧語遲?”

背後傳來一道熟悉的呼聲,她不由得轉身。

來人穿着米白色呢子大衣,走路時帶起的動作,可見裏面的襯衫套裙正裝。

她頭發也是披散着,發尾微卷,臉上化了一個舒适的裸妝。

和寧語遲那種帶有攻擊性的美不同,這張臉幹淨,單純,讓人覺得她心無城府。

“語遲?你不記得了我了嗎?我是程薇。”

她走過來,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剛才聽錯了。”

怎麽會不記得呢。

寧語遲也笑,紅唇輕漾,綻出一個優雅的笑容:“當然記得了,閨女。”

程薇伸過來的手僵在半路。

常看電視節目的人,都會知道她,如今F臺黃金節目的主持人,中老年觀衆們心中的“閨女”。

寧語遲這樣叫她,也挑不出什麽錯處。

她收回手,将頭發別過耳後:“想不到你也投了簡歷,兩年不見,還以為你早轉行了。”

說完,她頓了頓,放柔了聲音,語氣十分關切:“語遲,這兩年,你還好嗎?”

什麽叫好,什麽叫不好,寧語遲無法下定論。

這些話誰都問得,由程薇問得,不免過于惺惺作态,有造作之嫌。

她眼波一掀,笑意盈盈:“就那樣吧,你呢。”

程薇:“天這麽冷,我們上車聊吧,你住哪?我開車送你。”

寧語遲說不用:“有人接我。”

“那就好。”程薇點頭,“其實這兩年,我一直都很累。每天要為錄節目做準備,上臺前還要祈禱萬無一失,千萬不能出舞臺事故。”

“F臺視頻網站那邊想做名人專訪,現在網民都比較關注名人八卦,你也知道。”她頭痛扶額,“領導下令,就算別人邀不到,也一定要把銘顯集團那位請來。”

銘顯集團以地産發家,最早在香港創業,後來內地發展。

将地産做到頂尖,他們又把目标轉向第三産業。

經濟上升之勢,銘顯迅速在國內擴張,不惜花重金,先後在國內開發了不少著名景點,又建立度假村,娛樂酒店等。

砸下的血本,短短幾年迅速收回,每年百億進賬。至于裴家現今那位繼承人,身價更是不可估量。

生意做大到這種程度,每秒都是錢,更不屑于接受采訪,做這種表面功夫贏得什麽民心。

況且,裴家那位繼承人行事一向低調,幾乎不出現在公衆視線,連見過他的人都少之又少。

這些八卦,寧語遲從前在家中時聽過不少,寧家人提起裴家那位滿是贊賞,卻也知道,生意場上碰見了,寧家連高攀都不配。

比起這些,寧語遲更加在意的是,明明許久未見,程薇竟能像親密無間的好姐妹那樣,向她傾吐職場苦水。

她該做出什麽表情來配合,羨慕不已?嫉妒發瘋?

她心底毫無波瀾,就像在公共場合聽到別人聊天那樣。

過耳閑談,連入耳的必要都沒有。

她淡笑:“加油。”

程薇沒想到,她居然沒有任何反應。

她盯着寧語遲,聲音有些委屈:“語遲,你是不是還在恨我?當年的事,我也沒想到臺長會選擇犧牲你……無意傷害到你,我很抱歉。”

“說起來,我們兩個當初一同進的F臺,你走了,只剩我一個人,這兩年每天又苦又累,忙得昏天暗地。雖然你被封殺很可惜,但你起碼輕松自由,你真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嗡嗡兩聲,寧語遲手機震動,她掏出手機,見是好友發來的消息。

[面試結束了嗎?你出來沒有?]

[我讓他們十二點準時到F廣電門口接你,別遲到啊!]

[我可是賣了老臉才幫你掙來的,你好好表現就行,我相信你!]

現在是11:59,還有一分鐘。

寧語遲息掉手機屏,擡頭看向面前一臉無辜的女人,興味缺缺。

“程薇。”

她懶懶開口,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我一直以為,你是好勝心重,才這麽愛演,看來我錯怪你了。”

程薇沒懂這番話的意思:“啊?”

“原來你不是好勝心重,你只是單純的戲精。”

“你——”

程薇氣急,胸口一起一伏,漲紅那張俏臉。

她剛要發火,身側突然傳來一道急促的剎車聲。

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幻影,不偏不倚,穩穩停在二人腳邊。

黑色車窗倒映兩個女人的面孔,一個驚訝茫然,一個水波不興。

程薇注意到自己表情失控,連忙調整好。

身為名主持人,經常被開豪車的有錢人搭讪,對她來說已是家常便飯。

她想當然地覺得,這輛幻影是為她而停。

後排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

他穿西裝,五官硬朗,線條如被工筆勾勒,英俊逼人。

他擡頭,如有形質的目光落在兩個女人臉上,稍作打量。

現在是冬天,幹燥的氣溫并未讓寧語遲感到寒冷,可對上這個男人淩厲的眉眼,她像被人兜頭澆了盆涼水。

這種冷并不是他有多麽厭惡她,而是他骨子裏的矜貴淡然,在面對別人時,自帶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場。

他的目光讓人局促,會情不自禁自我審視,譬如此時的程薇,她已經開始緊張,在想自己的妝容是否完美,衣着是否得體。

與程薇的局促不同。一望見這張臉,寧語遲腦中的回憶,頓時如潮水般湧現,她險些站不住。

在短暫的打量中,程薇已經率先反應了過來。

她趕忙鞠了一躬:“裴總您好!我是F臺視頻網站《鑽石有你》欄目的主持人,程薇,很高興見到您!關于我們欄目的邀約……”

裴行舟理都不理一旁聒噪的女人,對她視若無物。他淡淡偏頭,瞥了寧語遲一眼。

她穿風衣,包裹着曼妙身姿,一頭秀發微卷,紅唇鮮豔如血。

正如她這個人一樣,張揚奪目,十分動人。

他的視線只在她身上駐了一秒,并未多做停留。

裴行舟目不斜視,緩緩升上車窗。

在玻璃窗徹底閉合之前,他薄唇微啓,吐出兩個字:“上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