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亦苦*新
藺晨和我被那一連串帶着無盡怨恨的言語驚呆了,平日裏林殊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誰料到那年赤焰逆案,後來的種種其實給這個最為張揚的少年留下最深的傷疤。他的心被捏碎了撿起拼好,只有他知道,體會了生不如死的那一刻,從地獄裏歸來的那一刻,他身上已經刻印下了最陰暗最險惡的毒,而且無藥可解。
我道:“那麽大梁呢?你效忠的,心心念念它海晏河清的大梁呢?”
林殊愣了愣,似乎迷茫了片刻,終于道:“我心心念念的給了我最大的失望,我爹效忠了一輩子的國,卻在他背後補上了最致命的一刀。這樣的滿是醜陋的東西,毀了也罷。”
我呆了呆,開始懷疑自己救錯了一個人,書裏的梅長蘇似乎不是這樣的吧?那個渴望天下安定,朝政海晏河清,百姓安康的梅長蘇去哪裏了?
藺晨反駁道:“為了自己的冤屈,去毀了自己的國。你這樣跟秦璇玑為了報仇害死赤焰軍有什麽差別?”
林殊坐下反問:“那又如何?他們害死了我爹,我娘,我姑姑,我的同伴,我要為他們報仇,我會變成和他們一樣不擇手段的人,那又如何?我要報仇,讓那些兇手生不如死。我不是林殊了,我是從地獄回來的鬼,你們要是覺得我惡毒,就給我滾!”
我吓了一跳,道:“林殊,你心中滿是仇恨對嗎?”
林殊轉過頭,看着我,銳利的眼神裏滿是陰冷,如同地獄的深淵:“若是你,難道不恨嗎?我若死了,即使不甘也是一種解脫。但我沒死,變成了如今這幅模樣,若換做是你,你不恨嗎?”
一想到那一夕之間的巨大變故,我着實沒立場反駁他的話。
林殊清楚我和藺晨二人無法理解他的痛苦,他覺得有些悲涼,深吸一口氣,突然被嗆住,再加上一夜心神激蕩,咳得面色潮紅,越發厲害,吓得我和藺晨立刻把他拉到床上躺下。
我和藺晨急急忙忙找藥給他喂下,等林殊徹底睡過去,呼吸平穩了才把心放下。
窗外落雪早已經停了,東方微白,再過半個時辰就要天亮。
我看着床上的林殊道:“他心中仇怨極深,恐怕一時半會兒明白不了。”
藺晨道:“怨不得他,那樣的遭遇,換誰都會崩潰的,他這樣清醒還算好的,只得慢慢來,再過一個月我爹就要回來,到時候琅琊閣交給他,我再幫你們。”
我笑了笑以示謝意,感覺有點困,道:“我回去補個覺,過幾日我想請個人來。”
我推門出去,還沒掩門,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藺晨拉了過去。
他摸了一摸,毫不知廉恥地說:“你知道你的手有多冷嗎?房間裏不用炭火為何會這麽暖和?你是不是又用你的仙法了?”
我抽回手,“你知道的,我沒有冷熱的感覺。再說了,我很厲害,你不用擔心。”
藺晨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囑托我好好休息便離開了。
林殊被拿下繃帶後的那幾日,衆人把他供養成桌上的瓷瓶,小心捧着怕它摔了。
他在床上一直躺着,全身酸軟,一時連走路也不行,衛峥還有幾個知道真相的赤焰舊人每日輪流來照顧,簡直要把這位名副其實的少爺嬌慣上天。
就在我擔心林殊就此不能下床的時候,藺晨在某日清晨某人用過送到床前的早餐後沖上去把人拽了下來。
衛峥見着自家少帥露出驚慌的神色,雙腿發軟,再加上藺晨突然襲擊,就要跪在地上來個五體投地。
藺晨無奈地把人扶穩了,微微扭過頭,道:“你這雙腿若是再不走,以後保不準就站不起來了。筋脈雖然重塑,骨骼不練不能适應。不要磕在地上,我以醫者的身份提醒你,真的會骨頭碎裂。”
林殊咬着牙忍着雙腿的疼痛和酸軟,兩只手抓着旁邊那人的胳膊,還得聽着那人的唠叨和威脅,恨不得一腳把他踢出去。
“哎小心……”
“臺階”二字還沒有冒個音兒,林少帥就一腳踩了下去,又因為走神有了一腳踩空的錯覺,吓得趕緊伸出一只手平衡自己,這下整個人一個側歪就撲向了藺晨。
藺晨再度無奈地穩住這個還不會走路的“殘疾”人,慢慢地把他放在地上。
我進來的時候,就是藺晨半抱着林殊,兩人跪坐在地上的場景,然後呆住。讀過不少話本的我腦海裏立刻唰唰唰飛過無數腦洞。
藺晨一擡頭,對呆愣的衛峥道:“喂,把你家少帥扶回床上。”
然後他站起身,瞧我一眼,平靜道:“是雲家的東西到了麽?”
我立刻把飛出萬裏之外的魂撈回來,本能應道:“藥膏和新一批藥材都到了,還有藥王谷的人傳信來說讓素玄回去。”
衛峥應了一聲,藺晨回頭看了一眼,表情沒什麽變化,走了。
林殊看了我一眼,我有些尴尬,衛峥那個呆子也問不出什麽,摸摸鼻頭跑了。
在雲家帶來的獨門膏藥,以及藺晨兩日來的刺激威脅下,林殊終于可以正常走路了。養了一年時間,林殊的身體總算養回來點,但他的心理卻是我想救也救不了了的。
赤焰案和祁王謀逆讓這個少年郎徹底崩潰,林殊醒來後整個人氣質都變了,他越來越陰沉,冷漠,沉默,在自己周圍建了一座銅牆鐵壁般的城池把自己困了起來,心裏想什麽,打算做什麽,從來不為人知道。
他不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而就是地獄的深淵。
我看着他憂心,也不曉得怎麽辦,助眠的冷凝香我是不敢用了,只怕他陷入夢魇一睡不醒。只得找來藺晨商量,藺晨說:“沒什麽要緊,什麽人沒個情緒低落的時候,正常。再說了,你不是派你的人去把那位黎崇老先生請來了麽?老師一疏解,就沒什麽問題了!”
我心道只能這樣了。
然而我也沒想到的是,黎崇來的前一天晚上,林殊發病了。
于是上上下下,傳遞消息的,下山叫大夫的,服侍病人的,診脈熬藥的以及幹着急的忙成了一團,整個琅琊閣都驚動了。不明真相的,還以為是哪個國家的皇帝駕崩了。
在林殊身邊服侍了近一個月的黎綱甄平手忙腳亂不知所措,被趕來的羅大娘大吼一聲“閑雜人等滾出去”之後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羅大娘是老閣主解毒前就派來服侍林殊的人,她考慮事情很周到,照顧人更是體貼,又因為早已嫁作他人婦,有了孩子,對林殊這個命運多舛的可憐娃母性大發,又是疼惜又是愛憐,就像照顧孩子一樣無微不至地照顧他。
林殊趴着床沿把一天吃的所有東西吐了個幹淨,緊緊皺着眉頭,閉着眼睛,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開始發低燒。
藺晨診脈後想了一會兒,才道:“解毒之後身體虛弱,平常感冒根本承受不住。如今他表面發燒發熱,體內卻是寒冷無比。”
然後叫回黎綱問:“他近幾日做了什麽?”
吓得快哭了的黎綱道:“沒有異常,少帥就只是把那些看過了的卷宗拿出來又看了一遍。”
我驚訝道:“他把赤焰案和祁王謀逆案又看了一遍?”這不是自虐麽?
黎綱也面色慘白道:“還有,每次晚上少帥都會說奇怪的話,像是做噩夢看到了可怕的東西……”
我凝重道:“大概是冷凝香的後遺症。”
藺晨寫了個藥方讓他們下去熬藥,道:“我覺得不是,本就是地獄歸來之人,舊事纏身。是他的心結罷了。”
羅大娘給林殊打理幹淨,對藺晨說:“休養了近一年了也沒見這樣的。看上去挺嚴重的,老閣主什麽時候回來?得讓他看看才行。”
藺晨怒道:“咋了我醫術不行嗎!難道我這個少閣主連治個小感冒都不行了?”
羅大娘默默點了個頭,走了。
藺晨氣得翻了個白眼。
我摸摸林殊的額頭,果然挺燙。林殊昏睡時也不安定,眉頭是皺緊的,整個身人側卧蜷縮起來,像是極其缺乏安全感。因為發病,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嘴唇蒼白微張,卻沒有發出聲音,像是極其痛苦一般,額頭上都流出了汗。
藺晨走過來道:“你又想用神力救他?”
我聳肩道:“沒有到危險的地步。況且他體弱,我的力量他受不住。”
我搭在林殊的手腕上,他的脈象極亂。我真的不敢做什麽,這個世界的人與我原先的認知不一樣,救人而言,我不敢亂來。
原先昏迷的林殊突然清明了片刻,他反扣住我的手,低聲喘息道:“去幫我殺了他們,我什麽都答應你,求你……”
我低下頭去聽,聽不出什麽,道:“你先冷靜一點,別激動,你……”
還沒說完,我清晰地聽見他說:“我、難受……”
還沒在聽下去,藺晨就走了過來,端着藥碗。我只得起身讓他。
黎綱把人扶起來,藺晨推了推林殊,沒好氣道:“喂醒醒吃藥。”
沒回應。
回來的羅大娘推開他,“我來喂。”
喂了一口,沒進去,沿着嘴角流了出來。
藺晨閉眼,做出一副慘不忍睹的樣子。
喂了半碗,不是沒喝進去就是全吐出來,一點效果都沒有。
羅大娘鐵青着臉色,道:“再去熬一碗。”
藺晨叫住出去的黎綱:“多熬幾碗!”遭到了羅大娘一個白眼。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有關藺蘇,無法接受耽美的寶寶們可以略過,但其實并沒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