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三劫(12)

燕行知說罷, 也不顧那三人反應, 擡步即去, 再未看蘇小淮一眼。

“爺、王爺!”柴欽面上一急,旋即跟上, 随着燕行知離開了屋子。蘇小淮跪立在原處,望着燕行知的背影,滿心困惑。

自八年前他将她挑中以來, 他籌謀多時, 不是一直就盼着刺殺皇帝的那一日麽?按理說, 奪位這般動辄掉腦袋的大事, 自然是不可草就, 加之她家王爺向來謹小慎微,步步為營,又怎麽會在這種時候作出這般不明智的決策, 讓輸給她的阿柳去行刺?

蘇小淮半晌摸不着頭腦。

她跟了他八年, 也撩撥了他八年,他若是對她有意, 她早該能看出來才是。可他偏偏半分情緒不顯,便連動情之時, 也是萬般隐忍,從不曾要她身子……

這分明是打定了主意送她上龍榻的态度, 而她也早已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可卻不想, 她到底沒能看透他。

原來, 英明如斯,他也會做這樣的蠢事。

既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變卦,他只怕……是當真舍不得了。

蘇小淮斂眸,懷裏莫名有些飽脹的暖意。片刻,她挑唇笑開了。

只可惜——

她終究是來幫他渡劫的。

這件事,他和她之間,沒得商量。

·

這日午後,蘇小淮本想着去找柴欽商量此事,看看能否教他幫忙,把她換進宮去。卻不想,還不等她動身,那柴欽便自發地遣人來尋她了。

蘇小淮一路朝柴欽屋子走去,心裏便盤算了起來。

柴欽此人,對燕行知是忠心耿耿,于其大業更是鞠躬盡瘁,一片赤誠。眼下他來找她,不出意外,只有兩個可能。其一,便是依着燕行知所言,讓阿柳去行刺,而至于她,或許會被賜死,又或許……會被燕行知送出上京去;而另一種可能,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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瞞着燕行知耳目,換了阿柳,将她送入宮去。

蘇小淮斂眸,若是柴欽打算的是那第二種情況,這就再好不過了。

如此想着,她叩門入了屋中,只見那柴欽負手立在案前。他已年逾半百,頭發灰白,神色凝然。

柴欽的手段,蘇小淮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她心知,既是能将她家王爺教養得那般隐忍自持,這人該當老謀深算,決計是簡單不了的。來日,若是燕行知當真登了帝位,他定然會是肱骨之臣。

縱是燕行知不讓她去,但若是她能勸動這人,想來也是能成行的。

柴欽聽到了開門聲,回頭望向她,只道:“初九來了。”

“柴爺。”她屈膝作禮,倒顯溫順。

他細細打量了她片刻,遂問道:“初九,不知王爺待你如何?”

一聽這話,蘇小淮便明白,他這是在試探她的态度了。

她眉目一肅,認真答道:“王爺與奴家恩同再造,沒有王爺,便沒有奴家今日。是以,奴家願盡綿薄之力,只盼王爺得償所願。”

蘇小淮這一席話便是表了态,柴欽當即明白過來,臉色和緩了不少。他想了想,冷了目光再道:“王爺說了,選阿柳入宮,送你離開上京,只要你不對旁人透露一字半句,就能安然度過餘生,你可答應?”

蘇小淮暗暗挑眉,笑道這人果然是條老狐貍。這渾水她既已是趟了,那死生都是燕行知的人,又談何會有那安然度過餘生的說法?若是燕行知勝了,她的去處自然由他決定;可若是他敗了,那她必死無疑。

她遂淡笑,只道:“奴家不想走,除了王爺的身邊,奴家哪裏也不想去。”

柴欽嚴肅問:“哪怕是死?”

她颔首,一字一頓答道:“哪怕是死。”

話落,屋中陡然沉寂無聲。

片刻,柴欽終是寬緩了面色,欣慰道:“世人只道妓藝薄情,卻不想,你倒是個知恩圖報之人。甚好,甚好!不枉王爺寵你多年啊。”

她抿嘴,沒有答話。

“你既是如此想的,那咱們便明人不說暗話。”柴欽走到她身前來,沉聲道,“我有意瞞着王爺,将阿柳換下來,把你送進宮去,你可有何疑議?”

這話正是蘇小淮想聽的。她本就想着換了阿柳自己上,這下若是有了柴欽相助,自然是事半功倍。只是……

她問道:“不知柴爺會處置阿柳?”

柴欽聽罷一怔,道:“阿柳的去處,自然是聽王爺吩咐。”

她請求道:“若是……阿柳不必死,還望柴爺求王爺留她一命。”

柴欽搖頭笑嘆:“你倒是心善……我知道了。”

“謝柴爺。”蘇小淮笑答。這倒不是她心善,只是燕行知此世手中人命想來不少,能少一條,便少一條吧。

“你可還有其他顧慮?”

她斂眸乖巧道:“再無,一切都聽柴爺的。”

“甚好。”柴欽點頭道,遂将明日的部署悉數說與她聽,并教她私下做好準備,蘇小淮一一應下。二人商議罷,柴欽卻驀地沉默下來,心有顧慮。

他問道:“你……如此可是不悔?”

蘇小淮倒沒想到他會問這話,一時未答。

卻見他負手長嘆,再道:“入宮必然是九死一生,常人自然是避之不及。本以為你會乘勢脫身,倒不曾想,你竟是願意去做這事兒的。”

自然是願意的啊,她不得不願意。

蘇小淮暗嘆。

司命将她送到這兒來,為的可不就是幫燕行知渡劫,若是渡不過去,他會如何她倒是不知,但她卻是會被生生磨死在這異界裏,無路可退。

她遂道:“能為王爺做事,奴家不悔。”

柴欽聞言,百感交集。

他望着眼前這生得傾國之色的女子,心中感慨頗多。既是跟了王爺多年,這初九自然也是他看着一點點長大的,若要說對她毫無憐惜之意,這倒是不能的。

只是大業在前,他又豈能眼睜睜看着王爺為了她犯錯,教那多年的苦心付之東流?他實是沒有想到,王爺會對初九動心,更命他私下裏将初九送出上京,好生照料,無論事成與否,都要護她性命。

如此情意,實在是……造孽啊!

幸得這初九倒是個有情有義之人,心甘情願為王爺做事,也算是不負王爺的心意了罷。

柴欽不知,若是王爺得知此事會作何反應,但初九分明較阿柳好上太多,此事重大,自然是讓初九去會更加穩妥。

是以,這一事,無論如何,他都是不得不做的。

柴欽遂嘆息道:“此番忤逆,我實是不得已而為之。也不知王爺他……唉。”

蘇小淮垂眸,寬慰道:“王爺英明,柴爺的苦心,爺想來會明白的。”

“若能如此,就好。”柴欽無奈,只得再嘆。

送蘇小淮出了門,柴欽再三叮囑道:“明日,會有人來接你,這之後你且照計劃行事,可明白了?”

她點頭道:“奴家明白了。”

聞言,柴欽颔首,她作禮而去。

·

眼見着入宮一事落定,蘇小淮便安了心。接下來的事情,她這些日來演練多次,早已是爛熟于心,做起來是再輕松不過了。

依照計劃,她只要明日入了宮去,在宮宴唱上一曲,博得那皇帝的青睐,後頭的路子宮裏早已有人打通了,她慣用的短刀也被人會藏入那床榻之中。是以,她只消洗刷一番,到那龍榻上去等着抹人脖子就是了。

可一想到明日就要離開這異界,她不免有幾分惆悵。

畢竟,她家王爺的陽元她還沒采着不是?

她本以為,他無情無欲,倒是不會對她動心。只要不動心,那便談不上采他了,畢竟那歡好之事,向來是講究你情我願的。卻不想,他到了最後竟變了主意。

思及此,蘇小淮氣得只想咬他。

今夜便是她在這異界的最後一夜了,她摸着下巴思量片刻。

心道,既是想咬,那她便不委屈自己了!

這般想着,蘇小淮一裹披衣,便往燕行知屋裏去了。

·

夜色已深,萬籁俱寂,偌大府邸之中,早已是見不着人影。蘇小淮提着燈,往燕行知屋裏去,想着明日便是那宮宴,他許是難以成眠。

果不其然,他的屋子,猶然亮着燈火。

她擡手叩門,指節擊在門上的聲音篤篤輕響,末了便聽裏頭傳來那人低沉的聲音,他問道:“是誰?”

“爺,奴家初九。”

她答罷,便聽裏頭傳來椅子的輕響。他方才許是在看書罷,她驀地想。

須臾,他前來開了門。

屋中明亮的暖燈沖散了濃夜,她被那光亮晃得眯了眯眼睛。她适應了一番,遂揚臉,沖他露出了一個明媚的笑。

燕行知見此微怔,默然未語。

“爺?”她歪頭望他,只見他的神色隐匿在陰影之中,教人看不清明。

“為何會在此處?”許久,他低聲問道。

“自然是因為爺在這裏啊。”她笑盈盈答道。

燕行知聽罷,心裏一暖,卻說不出話來。

明日便是奪位之時,雖是謀劃多年,然那成敗卻是依舊深不可測。

他業已安排了人馬,明日将她送出上京。若是事成,他便會去接她,無論她願意與否,他都必然會讓她留在他的身身旁。若是事敗,他便只好遂她,來去自由。

深怕自己放不開手去,他遂想着不再見她。

他垂眸道:“初九,回去歇息罷。”

她眨眼笑道:“不,奴家不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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