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三劫(13)
夜風習習, 卷過她額角零碎的黑發。暖燈融合, 明豔了她盈盈的笑臉。
從未想過她會這坦率地回絕, 燕行知神思一空,心中一亂, 對着她,竟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家王爺向來睿智,這般讷然的神色倒是少見。見他不語, 她遂蹲了一下身子, 将手裏的燈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旋即笑開, 一張雙臂, 沖着他便抱了上去。
燕行知只覺身上一沉,暖香撲面,一雙纖臂繞過他的腰腹, 将他緊緊地摟住。柔軟的身子傾俯而來, 他一斂眸,脊背微熱, 不自意将明日的諸多盤算一氣抛去了腦後。
“初九,別鬧。”他沉了沉聲音, 按住她在他身前亂蹭的腦袋。他本以為,今日選了阿柳, 但憑她這要強的性子, 她定是會跟他置氣的, 卻不想, 她竟會來尋他,且神情态度一如往日,仿佛明天還是一個風平浪靜的日子。
他垂眸,眸底情緒翻湧。
她不該來。
她分明不該來!
只因她若是一來,他便會再也舍不得将她放開。
被他懷住了腦袋,她動彈不得,只好悶在他懷中,嘻嘻輕笑。她将他抱得愈發緊了些,甕聲作嬌道:“爺,外頭冷,奴家想進去。”
燕行知聞言驀地有幾分無奈。
這分明尚未及入秋,哪裏稱得上是冷,最多也不過是涼快罷了。
這丫頭……
他松了手,轉而扶上她的肩膀,只嚴聲道:“初九,回去——”
話未說盡,卻是被她欺身一碰,他僵了身子。他低頭,恰是對上了她晶亮的雙眼,她笑得正歡,像個作弄人得逞的孩子。他眸色漸深,低低道:“聽話。”
她若是再不走,他怕是會再也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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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她對着他笑,更是碰他,軟聲道,“是爺太精神了,要人伺候着歇息才是,奴家可不能走。”
說着,蘇小淮遂鼓足了氣力,一把将他推進了屋裏,轉身合上了門,望着他道:“爺,奴家伺候您安歇。”
燕行知不防她如此,登時心念一湧,目光灼灼。他擡眸望她,嗅得香氣萦來,莫名只覺幾分醺然醉意,心火一燒,卻是較以往地更為猛烈。
只見她一邊向他走來,一邊褪了衣裳,他眯了眼睛。
微涼的小手握上他的手掌,她展指,細軟的手指自他的指縫間一插而入,輕輕一夾,順勢滑落,又如靈巧的小蛇一般,鑽進了他的衣袖裏。
他一震,酥麻之感襲上脊背,通遍了周身,如此撩人滋味,教人欲罷不能。
“初九……”燕行知神思微恍,啞聲喚她,更見她踮腳湊上了他的臉龐。
蘇小淮貼去他的耳側,柔聲蠱惑道:“爺既是選了阿柳入宮,那奴家這身子便不必再守。如此,爺要了奴家可好?”
溫熱的吐息如羽毛搔過他的耳側,教人顫栗不已。
燕行知眸色一深,只覺她這簡單的一句話,輕而易舉地擾亂了他所有的神智。
“爺忍得住?爺不想要?”她嫣然一笑,俯身過去,更是撩撥。
聽此,他欲念大動。
他又何嘗不想要她。
數日親昵,他只覺他像是瘋了一樣把自己往絕路上逼。
明知不該碰,卻如入瘾般沉淪;明知要放她走,卻恨不能将她束在身側,誰也不給碰……
燕行知兀自隐忍,只見她的目光純摯,美得讓人移不開眼去。他眯眸,沉聲問道:“你可知,你所言何意?”
她笑開,只道:“這都是爺親自教的,奴家又怎會不知道?”
燕行知聽罷,卻是嘆息。
奪位這般大事,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該當是平常。他的初九太聰明,怕是将此事早已看破。他想,她許是覺得,他既然是棄她而不用,那麽她的下場必然只有死路一條,遂才今夜來尋他,左右不過是放手一搏。
這樣的她,他不會要。
她只是終究不知——
他舍不得。
他斂眸淡道:“你不必如此。本王已将你從樓中名簿摘去,還你清白之身。明日會有人送你離京,無論事成與否,你——”
“除了爺,奴家誰也不想給,誰也不想要。”
他大震,不防她此言,一時竟是再無言語。
蘇小淮只笑,攀上他的肩膀,輕吮他的嘴角,留下點點濕意。她心知,他既是為她贖了身,又安排了人将她送出去,定是想着,如若事敗,便給她留一條退路。
可她沒有退路……
天道要如何驅她且不說。畢竟除了今夜,她可就再也沒有機會采他了。
她遂望着他,認真道:“無論明日事成與否,奴家除了爺,再不會有旁人。”
只見話落,他的眸色剎如潑墨。
萬丈海潮般的欲念鋪天蓋地,将世間的一切盡數淹沒。
他一擡她的下巴,重吻即落。
她是他的,她該是他的!
生生世世,皆該如此。
她唇上一癢,只覺起落之間,三魂七魄被抽離盡去,渾身上下躁動不已。她擡手懷他勁瘦的腰際,二人緊貼再無間隙。
氣息粘連,銀絲勾纏,她只覺陣陣暈眩,仿佛再也找不到自己。
驀地身體一空,他打橫将她抱起,一路往裏屋中去。
燭火搖曳,滿室流光。情至濃時,深淺纏綿,不知消止。
不覺,天色将明。
二人黑發盡濕,黏連缱绻。幾度浮沉,她倚入他汗濕的頸窩睡去,隐約只覺他許是在輕吻她的額發,淺咬她的耳骨,啞聲低喃:“初九,等我。”
·
待蘇小淮睜眼時,燕行知早已是不在了。她神色恍惚地爬起身來,只覺身子隐有幾分不适,正想着用法術纾解一番,卻驀地清醒過來。
等一下!
……她好像虧了。
這身子不能用法術,汲取不了這世間的靈氣,她過了那麽多年倒是習慣了。可她到底是忘了,這身子既然不能汲取靈氣,那麽陽元自然也是不能。
那她昨夜這麽辛苦,為了能成功采到她家王爺,處心積慮還把迷香給抹上了,可這……她豈不是白采了?
心情複雜的蘇小淮:“……”
終于采着她家王爺的愉悅感頓時消減了幾分。
只不過,一想到那人精湛的技藝,緊實的身軀,與那撩人至極的喑啞低喘,她面上一熱,反倒又覺着……不那麽虧了。
聽到屋裏有了動靜,門外的侍女便端水捧衣而入,動作麻利地伺候起蘇小淮洗漱穿衣來。她安然受之,這想必是燕行知吩咐下去的。
待用了些早飯,便見一随侍來與她道:“初九姑娘,馬車已備下了,王爺吩咐了,要送姑娘離京。”
蘇小淮挑眉,未有他話,只跟了過去。
今夜便是宮宴了,若要入宮,她可要着緊些。見這随侍的樣子,應當還是燕行知的人,她免不得有幾分擔心。只不過轉念一想,只道柴欽那人老謀深算,想來是不會在如此大事兒上出茬子,她且聽從便是。
果不其然,上車之後沒多久,便覺車子駛入了一個小巷。蘇小淮稍稍等了一陣,就見車簾被人掀開了。
外頭站着的,正是柴欽。
她提裙下車,擡眼見一旁還停着一輛馬車。
柴欽走進前來,問道:“初九,準備得如何?”
“一切皆好。”她答。
“如此就好。”柴欽點頭,面色凝然。
蘇小淮只笑:“柴爺且安心便是,奴家定不負此命。”
柴欽稍稍和緩,猶豫片刻,卻是問道:“你……可還有話,要對王爺說?”
她微怔,驀地笑開,暗哂道:原來,這竟又是別離。
她想了想,遂道:“還望柴爺與王爺說,奴家定會将這天下,雙手奉上。”
柴欽聽罷颔首,只道:“上車吧。”
蘇小淮乖巧應下。落簾前,她餘光瞥見有一女子登上了她方才坐的那輛馬車。她琢磨了一番,只覺那女子身形倒是頗像阿柳。
思量間,車輪滾滾,一路朝皇宮而去。
·
是夜,宮中大宴,群臣朝賀。
燕行知身着紫黑蟒袍,腰玉帶金銙,靜坐席中。他的兵馬早已在宮外部署妥當,一切只待阿柳今夜刺殺成行,奪得兵符,這天下便能被納入他的懷中。
這一日,他等得太久了。
十八年前,他親眼目睹,他的叔父将他的父母至親斬于刀下;十八年後,他必要将那人欠下的命債,全都讨回來!
燕行知斂眸,寬袖之下,拳硬如石。
今日之行,旁的他再無顧慮。唯有那一人,被他藏進了懷中深處。
天知道,今晨他是費了多大的心力,才終于舍得放開她,終于狠下心将她舍下。
那一刻,他深知——
若是今日事成,餘生,他絕不會再放手!
是時,只見一心腹随侍走近前來,附耳與他道:“王爺,姑娘已經送出京城安置。”
燕行知垂眸淡問道:“她——可有何異樣?”
“回王爺話,并無。”
他颔首,懷裏一空,不再說話。
未及,皇帝升殿,歌宴開場。
酒過三巡,便聽侍者傳唱,只道是晉王獻上的妓藝,皇帝聽罷,連聲道好。
燕行知且舉樽輕飲,擡目淡然望去。
卻是在目光觸及那袅娜的人影一剎那,他驀地打翻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