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四劫(9)
如此詳盡的一句話震得聶予衡腦中一空, 待他回過神來的時候, 他早已錯失了否認的機會。觸目只見, 眼前的女子勾着唇角望他,美眸微微眯起, 慵懶恣肆卻帶着勢在必得的笑意。
随着他一步步往高位上爬,他的身世應當早就被他抹幹淨了才是,可她竟還能将他的家底給翻出來, 這委實不易。
他收斂起情緒, 淡道:“教主耳力頗佳。”
她紅唇一挑, 道:“護法大人過譽了。”
話落, 蘇小淮細細地品味起他的神情, 只見他除卻那最初的驚愕之外,倒是沒了旁的情緒。如此雲淡風輕、成竹在胸的表情,看得她心中酥|癢。只覺他這張臉越是淡然, 她便越是想攪亂他的思緒。想要他的那雙如淵般沉寂的眸子裏, 裝的全是她的身影。
她想了想,只道:“過幾日, 我要帶着謝清書與你入那秘境中尋心經,你既是在教中蟄伏多年, 想來必然知道那謝清書是何許人也,亦知他對這教主之位有着何種心思。他的武功雖不及你我, 然其詭谲的心思卻是深不可測, 單憑我一人之力, 未必能贏得過他……”
說着, 她擡手攀上他的肩膀,嘩啦啦水聲起,挂在她小臂上的水珠順着她的手肘淌落下去。聶予衡聽罷她這一番話,目光銳利了幾分。
她望他,明眸中帶着幾許狡黠之意,道:“你娘親乃當年的天下第一美人,師父向來嗜美成性,若是動了什麽心思,倒也是不無可能。我心知,你早已将整個天元教翻了個遍,卻始終未能找到你的娘親,既是如此,想必你定是有意入那秘境與禁域中一探究竟——我說得可對?”
他沉默片刻,只道:“我幫你除掉謝清書,你帶我入秘境尋人?”
“喲,與聰明人說話,倒當真是不費勁兒。”蘇小淮笑開,伸指勾畫過他下巴的輪廓,她稍一揚臉,“聶予衡,你可真讨人喜歡。”
被她這般一撓,酥麻的感覺竄上了他的頭頂,他眸色一深,氣息粗重了幾分。
只聽她再道:“與我聯手料理了那謝清書,助我坐穩這教主的位置,無論是秘境還是禁域,我都能許你一探。”
他思忖片刻,突地揚眸直望她,薄唇一掀,只道:“兔死狗烹,如何可知?”
“呵!”她挑唇一笑,傲然道,“聶予衡,你莫不是當真以為,我是在與你做買賣?”
聶予衡頓了一下。
她眯眼道:“我知道,你與天元有弑父奪母之仇,不共戴天。若不是想着尋你娘親,你早該設法滅教了才是。像你這樣的炮仗,我又怎麽可能留?聶予衡,你聽着,我可沒和你商量,只是在告訴你,在你離開天元之前,我不會動你;離開之後,無論你投身正道與否,你我二人,便為陌路,此後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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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罷,舒展了眉頭,問道:“那若是我不答應,又會如何?”
她淺笑,只道五年未見,這人當真比先前又有趣了不少。
“若是你不答應,那我自然只好将你的身份廣而告之,并下令誅殺,教你無處容身啦。”字句之間寒意徹骨,而她卻是綻出了一個如陽光般明媚的笑。
聶予衡看了她一眼,驀地淡笑道:“看來,我倒是別無選擇。”
蘇小淮笑:“嗯,你知道就好。”
他斂眸低哂,不再答話。
“只是——”她驀地出聲,睨了他一眼,有幾分猶豫道,“業已十年有餘,你那娘親如何,我卻是不能作保的。”
聞此,聶予衡頗有幾分訝然地望了她一眼。他從不曾想,像她這般的魔教妖女,竟還有恻隐之心。
這實是,出人意料。
聶予衡神色一黯。畢竟過了那麽長的時間,他早已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平靜道:“我明白,至少,我得将她的屍骨帶回與爹同葬。”
聽他言語中無甚偏執之意,她松了一口氣。
二人一番話落,蘇小淮心思便起。熱湯的氣霧蒸騰,舒坦得教人如似小酌,醉意微醺。
她不加掩飾地用目光摹過他的眼、唇,與微動的喉結,帶着濕意的指尖滑落下去,扯開了他的衣領。她湊上前去,在他的喉結上輕咬了一記,伸手向下。
他悶哼了一聲。
熱湯一蒸,只覺渾身的經絡似是被打通了開來,他只覺血氣翻湧,欲念叢生。
他盯着她,眯了眸子,啞聲問道:“你要做什麽?”
她坦蕩道:“自然是做你啊。”
聶予衡:“……”
她看着他的面具,只覺得礙事兒得慌,遂是想擡手将它給扯下來。卻是一伸手,不自意想起了那年他在異域裏對她說的話:若是活着回去,就給你看。
蘇小淮輕哼了一聲。
先前忙着談正事兒,她倒是忘了在意聶予衡對她的态度,然眼下這般一回憶,她遂才察覺到——他是不是好像……不記得她了?
後知後覺的蘇小淮:“……”
也不知是不是異域裏她委實太邋遢了些,又隔了那麽多年,如今又不敢仔細看她,所以他才一時想不起來罷?
是以,蘇小淮掰過了他的臉,道:“聶予衡,睜眼看我。”
聶予衡依言望去,與她相視。觸及她那雙潋滟含光的靈眸,他微震,亂了心思。
蘇小淮盯着他看了半天,只見他眸色漸深,身子愈硬,卻沒有從他的臉上讀出一星半點的熟稔之意。
她挑眉,暗啐道這禽獸倒竟是薄情,也不知是誰當年把她看光了,還信誓旦旦說要娶她來着的?
正想着,她便欲要教自己的身份表明,可話到嘴邊,她卻又是吞了下去。
只覺,此舉倒是無甚意義。
當年她之所以會與他合作,為了也只是護他不死而已。
他身為正道之士,骨子裏烙着魔教抹不去的正直,當年他對她說的那些承諾,想來最多不過是出于道義罷了,她也不必太過上心。畢竟,倘若他那時真的對她動了什麽心思,那麽如今必然是不會認不出她、視她為陌路人的吧……
他既然沒認出她,她也就沒那必要自讨無趣了。若是表明了身份,反倒像是她追着他讨債一般,這就很沒意思了。左右看眼下這情形,她單單只用這教主的身份,就能幫他渡了這劫,那麽當年的事,或許不提也罷。
如此,她還是廢話不多說,趕緊将他給采了才是要緊事兒。
這般一想,蘇小淮遂彎了唇角,扶上他的肩膀,湊到他耳側吹出了一口氣,頓時便覺着他身子一緊。
她笑道:“本座瞧你這身子骨生得極好,倒不知左護法大人可有意與本座共度春宵?”
話落,她咬上了他的耳朵。
只覺他氣息一滞,喉中傳出沙啞的濁聲。她心喜,想摘了他面具,細看他冷靜不複時的神情。
她擡手,正要去解那面具的繩子,卻猛然間被他捉住了手腕。
她一愣,還不待能回過神來,被覺胸前被他快速地點了一記,登時動彈不得。
他……竟然沖開了穴道,還把她給點了?!
蘇小淮瞪大了眸子,只見他薄唇微挑,似笑非笑。
“聶予衡你——”她霎時便想啐他,卻不防他再一伸指,點住了她的啞穴。
蘇小淮:“……”
她現在只想破口大罵了。
看她這副要怒不怒,欲言又止的模樣,聶予衡彎了眼角。
眼下這般情形,他不能久待,只覺若是再看着這人,欲念便會脹裂開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別開眼,不得已去扶她腰側,将她搬到了一旁,口中道:“得罪了。”
蘇小淮氣得直瞪他。
“教主所托,我已知悉,還望教主莫要食言。”說着,他起身上岸,他的背影停頓了一下,沉了聲音再道,“此外,我業已有妻,還望教主明知。”
說罷,擡步而去。
蘇小淮:“……?!”
……業已有妻?!
這禽獸——他竟敢背着她把陽元給了別的女人?!
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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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予衡一路施展輕功離開了後山,避着他人耳目,遛進了自己的居所,取了些衣物後,打涼水匆匆洗浴了一番,這才緩下氣來。
他起身,聞見流水嘩啦的聲音,腦中不期然閃過方才那女子的模樣。
聶予衡咬牙,稍稍搖了搖腦袋。他穿好衣物,擡眸向一旁的小臺望去,只見那臺上擺了一小鼎香爐,上插三根香,煙火未滅。
身在魔教之中,為避嫌,他不能擺牌位,卻是每每看到那香爐之時,他都會想起他以此記挂之人。
自那日從異域中出來之後,他不是不曾尋過那個名為“九號”的少女,可無論他怎麽找怎麽探,得到的答案永遠是“死在了異域中”……
他時不時會想起她的笑臉。
模糊的,帶着塵土的,卻是明媚的。
聶予衡戴上了面具,他還依稀記着,她是怎樣不依不饒地想看他黑巾下的面容。
他亦是記着,他對她說過,只要她撐過去,他什麽都能依她……
只是,她到底還是沒有。
他會娶她。
縱使她沒有答應,可他的心裏,卻許是永遠再也裝不下旁人。
香爐之上,袅袅煙雲翻騰,聚複還散,教人不知,那縷香魂終歸是飄到何處去了……
聶予衡發了片刻功夫的愣,暗暗道,今後定要再謹慎一些,莫要着了那女魔頭的道。
拾掇罷,他推門而出,正巧碰上了他的随侍。這随侍名喚徐笛,約摸四十上下,身材瘦小,目光精明,許是缺乏鍛煉的緣故,他面色呈現少許蠟黃。
這徐笛的身份倒是不同于天元教中的一般随侍,他乃西域藥王傳人,醫毒雙絕。早年受過武林盟主大恩,雖誠心為其所用,眼下他被派到這魔教中來,正是為了助聶予衡一臂之力的。
“大人回來了?”徐笛見人先是一愣,旋即道,“您不是被教主尋去了麽?”
聶予衡只點頭,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只道:“進去再說。”
二人入到了屋中,徐笛一改方才恭敬的神色,只道:“可坐實了左護法之位?”
聶予衡想了想,道:“當是坐實了。”
徐笛古怪地斜了他一眼,再道:“既是如此,過幾日你便要遂那女魔頭入秘境中尋心經了?”
“确實。”
徐笛眼睛閃着光,狠厲道:“秘境之中易渾水摸魚,若是能得機會,切莫手軟。盟主之命,我等之厚望,還望少俠銘記在心。”
聶予衡停頓了一下,心知他是在說要乘機殺天元教教主的事情。
他點頭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