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五劫(12)
常言道天上一日, 地上一年。司命堪堪給蘇小淮交代完事兒, 慢悠悠地回到天界自家小窩裏用了個飯。連綴各個異界的通路向來不甚穩定, 若是有了洞,吩咐人把洞給堵上就是了。可司命卻是沒想到, 這竟是那麽快就出了事端!
司命留了術法在蘇小淮的身上,猛地察覺到那妖精的靈體離了凡身,她吓了一大跳, 驚恐地大叫道:“娘耶!妖精出事了!”
匆忙撂了筷子, 嘴角還挂着米粒兒, 她無暇顧及, 一個勁兒往通路裏紮。
只道那大洞行蹤飄渺, 不知它到底在通路的何處,更不知它通向何方,司命着急不已, 只好先去原本的時間點探察一番。
府邸, 蘇小淮的屋中,時空稍稍被撕開了一個豁口, 司命圓滾滾的腦袋探了出來,只見原主昭陽長公主的身體被安置在床榻上, 呼吸微弱得幾不可聞,而蘇小淮的靈體早已不知所蹤。
司命一邊找一邊着急。
妖精啊!她到底被吸去哪兒啦?!
探看了片刻, 司命好不容易逮到了那洞口的蹤跡, 正想着要趕上前去, 不想竟是被屋裏那人紊亂的情緒給停住了腳步。
司命低頭一看, 只見裴景誠面色陰沉地坐在床邊,他的目光緊緊盯着床上之人,片刻不離。而床上女子的氣息,正在一點點地弱下去。
……喔,對了。
若是妖精的靈體離了凡身,那麽這凡身便沒了滋養,要不了多久就會涼的。
這可不行!大人的劫數還沒能渡完呢,她可不能弄出這岔子來!若是這位大人出了什麽事……
司命只覺自己的小短脖子一涼,她瑟縮了一下,把短脖子徹底給藏了起來。
這原主的凡身可不能有事。想着,司命便拍了一記術法,護住了那凡身,接着往通路裏就是一紮。
她得快些把妖精帶回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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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路洞口連結的另一端,蘇小淮坐在沒有燒地暖的小屋裏,一臉茫然地看着自己前不凸後不翹的小身體……
她無法讀取這身體的記憶,但覺這身體裏尚有一個魂魄,只是被她擠進了角落裏。
這是誰?她在哪?
這小屋的陳設很是簡陋,素色的牆壁上挂着佛像,遠遠能聞見香火的檀香味——這許是一個禪院。
左右不見有鏡子,蘇小淮只得推門去找人。門剛一開,蘇小淮被外頭的寒風吹得一個哆嗦,擡眼只見冰天雪地的,竟是隆冬。蘇小淮匆忙撚訣暖了身體。
她四處看了看,只見不遠處,一個半老的婦人正向她走來。蘇小淮定睛一看,眼睛亮了亮——這正是伺候昭陽長公主的嬷嬷!
那嬷嬷看到了她,見她大氅也不披一件的就跑了出來,嬷嬷大驚失色,擰眉叫道:“哎喲我的小祖宗!您怎得這樣就出來了……”
說着她一把牽過蘇小淮的手,直往屋裏頭帶,門一關,急忙拿大衣将蘇小淮裹了起來。
蘇小淮默不作聲,看嬷嬷這般反應,想來她這身體定是昭陽長公主無疑了。
她望着嬷嬷笑,只見這嬷嬷較之以往年輕了幾許,想來這确實是在五年前。只是……這裏看起來不像是皇宮,她分明是一個公主,又怎得會跑到這個地方來呢?
蘇小淮問道:“嬷嬷,這是哪?”
“唉呀,殿下莫不是睡糊塗了。”嬷嬷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頰,只道,“這是在國寺裏,娘娘還在前頭念經呢……哎,自先帝去後,娘娘的身子是愈發差了,老奴真不知該如何是好……殿下可得好好保重身子,莫要像娘娘那般憂思過度啊……”
聽嬷嬷這般一說,蘇小淮便想了起來,原主記憶裏确實有這麽一段事兒。
只道那先帝崩逝以後,除了太後以外,餘下的後宮妃嫔是都得搬到這國寺中來吃齋念佛的。原主昭陽貴為公主,本不必來,只是原主生母貴太妃近來身體欠安,她心裏一直記挂着,遂向她皇兄請了旨,到這國寺中小住上一段時候。那皇帝此時正也是将要登基,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遂沒有對原主多加管束……
總而言之就是,她莫名奇妙地回到了五年前,又頂了昭陽長公主的皮囊。
蘇小淮在小屋子裏窩了半天,将自己的身體狀況給摸了個清楚。靈體被撕扯的疼痛已經消退不少,雖施不出什麽大的法術,但身上的靈力多多少少還是能用一些個的……
眼下的問題便是,她為何會在這裏?她又該怎麽回去?
她靈體脫離,那司命女娃不可能不知。可她等了大半天功夫不見人,想來那司命要不是被什麽耽擱了,要不就是——
蘇小淮眸子一黯。
天下妖精千千萬,能幫忙渡劫的,不是只有她這一只……
罷了罷了。
蘇小淮直搖頭。
畢竟人家是個仙君,倘若司命當真不要她了,還不就是揮揮毛筆的事兒。她想再多也無用……
她還是想想,自己為什麽會回到五年前,又該怎麽去找司命吧。
在屋裏待得很是無趣,又一無所獲,蘇小淮便問那嬷嬷可否到外頭去走走。那嬷嬷猶豫了半天,抵不過她的苦苦哀求,遂給她裹了個裏三層外三層的,這才終是放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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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寺建在山林中,自是較那人來人往的京城要寒涼上幾分。雨雪新晴,天色正好,地上積滿了未及掃去的白雪。
蘇小淮一邊設法探着靈氣的波動,一邊緩緩前行。她身後跟着一個小侍女,她見公主竟是這般随意地走來走去,被吓得心驚膽戰,連聲道:“殿下,您慢點兒!您當心!……”
有靈力護着,蘇小淮自然不會出什麽事,走得四平八穩的,倒反是那侍女,一連跌了好幾個跟頭,也不知她屁股摔成了兩瓣沒。
因着身體的禁锢,蘇小淮無法把神識擴大到三步開外,遂只得親身出來找,只盼着能感受到一點什麽異樣,好讓她有點兒頭緒。
找了片刻功夫,突地,蘇小淮腳下一頓,目光定定地放去不遠處的枯林。
是他?
那人的氣息,她熟悉至極。
蘇小淮提了提裙擺,正要往前去,剛一擡步便被那侍女拉住了手腕。
只聽她勸道:“殿下,前頭也不知是何處,您還是別——”話到一半,她愣了一下,然後雙眼一迷糊,便暈了過去。
蘇小淮再施法為她保暖,遂才往那人所在而去。
未及走近,只見一個瘦弱的少年倒在雪地中,身邊散了一地的柴薪。他衣着不多,被凍得嘴唇發紫,神志不清。蘇小淮見了吓了一跳,匆忙上前,施法就往他身上拍去,全然顧不得自己還有多少靈力能用。
在法術的纾解之下,裴景誠的臉色稍有好轉,只是還沒醒來。蘇小淮撐不得太久,便想早點兒将他帶離此處。
那侍女被她弄暈了,四下再無旁人。蘇小淮走得遠了些,若是要去找人來幫忙,怕是要耗上一陣時候,她可不敢把他扔這兒就跑。
也不知道他在這裏凍了多久了,會不會出什麽事兒……
蘇小淮認命地伸出手,在他的身上比劃了一下,然後:“……”
雖說此時的他瘦是瘦了些,但身量卻是足長,以蘇小淮如今這未及發育的小身板,倒是抱不動他的。
“裴……喂,你醒醒。”蘇小淮擡手去推他身子。
他蹙眉,沒有別的反應。
蘇小淮嘆了一口氣,撅嘴望他。
少年的他,輪廓有幾許陰柔,但眉宇間的英氣,卻仍是攝人,不愧是天生的好皮相,不減俊色。
蘇小淮心知他出身寒門,卻不想他竟是這麽寒。此時的他很是瘦弱,許是饑一頓飽一頓,他頭發散亂,臉上挂着些許污痕,看起來很是狼狽,渾不似他成驸馬以後那衣着光鮮的模樣。
可是……她還是覺得他好看。
她伸手,用指腹輕輕将他的額頭鼻尖抹幹淨,又用暖烘烘的小手捂他的嘴唇臉頰。他的薄唇很軟,嘴中清淺暖濕的霧氣噴灑在她的手心,惹得她心神一亂。
許是被她暖得舒服了起來,他無意識地自喉嚨中低嘆了一聲。
她渾不自意地勾了一下嘴角,伸指戳他臉頰道:“喂!你醒醒。我搬不動你,你再不醒,就要凍死在這兒啦!”
他輕輕唔了一聲。
她挑眉,暗道這人怎生得這般能暈……
她想了想,俯身一口封住了他的薄唇。
然後——
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