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五劫(14)

國寺中的日子甚是清閑, 除卻日日晨起禮佛、頓頓食素之外, 蘇小淮便沒有了不滿的地方。左等右等不見司命尋來, 這具凡身中還有一只原主昭陽的靈體待她供養,是以蘇小淮不得不想方設法與裴景誠多見幾次。

自那日與裴景誠約好了再見面之後, 蘇小淮便頂着借書讀書的名號,隔三差五的便去那小屋裏尋他。他因着要做工,只能溜出來一小段時候, 二人相處時候不算太長, 但一來二去卻也相熟了不少。

在親眼見證裴景誠以飛速翻過一本書冊, 接着倒背如流之後, 蘇小淮訝然表示, 這當真不愧是一個能僅用五年功夫便得三元及第的奇才。

見他身子瘦弱,蘇小淮便會偷偷地給他施以些許養元安魄的術法,左右靈氣都是從他身上吸的, 她一點兒也不心疼。

如此, 便是大半月的功夫。

是日,蘇小淮禮佛罷, 取了昨夜挑好的書冊就要往外頭去,只見得嬷嬷攬着大衣小跑趕上前來, 嘴裏喚道:“殿下!殿下等等……”

蘇小淮鼓了鼓腮幫子,依言停下。果不其然, 嬷嬷又是伺候着為她添了衣裳。

雖說外頭天寒, 但有法術傍身, 她不覺着冷, 這般穿着委實累贅。穿厚重的大衣她自是最嫌棄的,卻偏不想這原主昭陽公主體弱,除卻夏日,一旦天轉涼,她便能穿得來大衣。只見她別的衣服能少,可這大衣卻是多得一個月不帶重樣的。

待嬷嬷給她整理好了衣裝,蘇小淮走遠了些,用術法放倒了貼身伺候的侍女,終是能得朝小屋趕去。今日禮佛,原主生母貴太妃的身子不大好,遂是耽擱了一些功夫。

也不知,裴景誠走了沒有……

推門入了小屋,蘇小淮剛想叫他,卻見他坐倚在牆邊,雙手抱臂,正安穩地睡着。

日光透過半破的木窗,稀稀疏疏地散落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他眉眼的輪廓。她挑唇笑開,放緩了步子。

知他平日裏都在幹體力活,早出晚歸,夜裏還抽空讀書,想必定是缺覺極了。蘇小淮沒有擾他,蹑手蹑腳地坐去他身側,将書本放在了一旁。

小屋裏很靜,他的呼吸很淺。

均勻的,安穩的,像是有一根羽毛,輕輕地搔在她的心口。

蘇小淮雙手捧着臉頰,靜靜地看着他。

她現在不知司命去了何處,也不知她還會不會來找她。随着靈力的逐漸消逝,她心知她定是違逆了天道,出現在了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

若不是僥幸遇到了裴景誠,想來她許是要死在這兒的……

雖說早知他皮相生得好看,卻不想在細細觀賞時猶盛。她伸了一根手指,輕輕地戳在了他的臉上,而後向上提起一點,給他整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看着他,蘇小淮揚了嘴角。

他笑起來的時候,還是挺好看的。

她驀地想起他五年後的模樣,較如今這副少年樣貌少了幾分陰柔,多了幾許狠厲。

五年後的他,不怎的笑。又或者說,她從來不曾見大婚後的裴景誠笑過,他永遠繃着一張臉,活像她欠了他的似的……

诶……這麽一說,倒也沒錯。

遇到五年前的他,蘇小淮方知他的求知若渴,知他心中的抱負與野望。他該是一個在朝堂上大展宏圖的人,而不是被圈禁在小小府邸之中的困獸。

以他的才華,遠不該尚公主,卻無奈不得皇帝重用。

這到底是為何?

莫非……他當真成了什麽逆賊臣子?

蘇小淮正兀自思忖着,便見睡夢中的裴景誠皺了眉頭,似在發寒,不甚安穩。她想了想,便将身上的大衣脫了下來,輕輕覆去他的身上。

但覺暖香撲面,裴景誠呼吸一滞,身體卻下意識地先出了手。

蘇小淮還來不及松手,只覺手腕猛地被人攥住。她輕叫了一聲疼,更覺他将她用力地拉了一把,她一個不穩,跌到了他面前去。

裴景誠剛一睜眼,便見眼前近在咫尺的她。只見她雙眸潋滟含光,齒咬唇瓣,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呼吸一滞,竟有些回不過神來。

見他醒來,蘇小淮皺了皺鼻子,裝可憐道:“誠哥哥怎得還沒醒就知道欺負人啦?”

孺軟的聲音勾得他心頭直跳,他忙松手,有幾分無措,忙請起罪來。

“對不住,我——”

蘇小淮伸指直戳他臉頰,笑眯眯道:“不怪你。”

他頓了一下,低笑,擡手捉住了她的指頭。

“今日母妃身子不大舒服,所以才耽擱了些。”蘇小淮道,自然而然地靠坐在了他的身旁,又問道,“你呢?你娘親身子如何?”

“近來好些了。”

“那便甚好。”蘇小淮一邊說,一邊試圖去掙脫他的手。不想他竟是與她較上了勁兒,只是笑着,卻不松手。

他的手掌堅實有力,很是暖人。指腹的薄繭擦過她的手指根,她一顫,只覺這感觸癢得教人心念大生……

蘇小淮耳朵一熱,不敢再動,軟聲道:“誠哥哥,放開我……”

他笑道:“你不戳我就好。”

“好。”她應得很是幹脆。

他不疑有他,遂松手,不想剛一開,她猛地一下又戳了過來,正正落在了他的腰腹上。

他當即眸色一深,卻望着她澄澈的目光,不敢有什麽反應。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嘆息道:“別鬧。”

她聽了,忍不住輕笑。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蘇小淮一看天色,只道:“誠哥哥該回了,若是晚了,又該叫那些和尚扣你工錢了。”

他聞此,多看了她一眼,只覺有些許不舍。但此事不好耽擱,畢竟家中開銷都落在他的身上。他颔首,站起身來。

蘇小淮揚臉望他,笑着伸手,作勢要他拉。

見她如此,裴景誠忍不住笑,遂是取了書冊在手,将她的大衣搭在臂上,他再伸手去拉她起身。

二人出了屋外,蘇小淮從他手中接了大衣,再得他叮囑了幾句後,她笑着道:“如此,誠哥哥明日再見。”

他聽罷眉眼一柔,答道:“明日見。”

話落,他轉身離去。蘇小淮望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欲要離開之時,垂眸只見一枚頗為眼熟的白玉玉佩落在了地上。

她愣了一下。

蘇小淮蹲身将那枚玉佩拾起,輕輕拍拂去了上面的塵土,只見玉佩綴着櫻色流蘇,上面文字她雖是看不懂,但卻是有印象。

這不正是那枚裴景誠寶貝得緊的玉佩嗎!

怎得會落在這裏?是他不慎落下的嗎……

蘇小淮看到這玉佩,撅了撅嘴。

原來,他早已經遇到了他心悅之人啊。

蘇小淮拿着那玉佩掂量了片刻,原本想着帶回去,明日再帶來與他。卻轉念一想,又道這玉佩是他萬分寶貝的東西,若是發現它不見了,想來他定是會回來尋的,既是如此,她如果拿走了,豈不是更讓他焦心?

這般一想,蘇小淮遂又入了屋中,只道左右這小屋不會有人來,稍稍掩在他二人常坐的地方,許是無礙。

放了玉佩,蘇小淮想了想,再用術法寫了一張紙條壓在下面,上書:給誠哥哥,願好生保留。做完這些,蘇小淮便起身離開。

堪堪回到了自己的屋中,椅子還未及坐熱,蘇小淮便聽門被“哐”地一聲打開了。只見嬷嬷火急火燎地跑進了屋來。

“殿下!殿下!娘娘——”嬷嬷面如紙色,鼻間額間全是汗。

“怎麽了?”蘇小淮一怔,卻是猛地被嬷嬷攥住了手腕。

“殿下……娘娘尋您……”

見嬷嬷這般說話,蘇小淮心裏一沉,莫不是……貴太妃快不行了?

這般想着,她遂急忙跟着嬷嬷往貴太妃屋裏去。

到了貴太妃屋裏,只見侍女來來往往,各個是心神不寧。蘇小淮一路小跑到貴太妃床前,只見床上女子形容枯槁,已是垂死之态。

她看到蘇小淮,渾濁的目光微明,露出了一個笑:“過來,到娘這裏來……”

蘇小淮依言乖巧上前,以神識探得貴太妃的魂靈,便知她命不久矣。只見貴太妃屏退了衆人,後将蘇小淮攬入懷中。

“娘……”她喚道,稍稍落出了淚來。

貴太妃見了,亦是紅了眼眶。她笑着給蘇小淮抹淚道:“傻孩子,莫哭,娘還好好的,哭什麽……”

蘇小淮未答。

貴太妃摸着她細軟的頭發,溫柔道:“孩子莫哭,娘病了那麽久,若是哪日去了,也好是個解脫……你要好好聽你皇兄,聽你嬷嬷的話,不該做的事不要做,不該聽的話不要聽,可明白?”

“孩兒明白。”

“嗯——咳咳咳……”說着,便是一陣猛咳。

蘇小淮忙幫着拍撫她的後背。她看着貴太妃,知她将死,不免有所悵然。

待貴太妃喘過起來,喝了一口水,她望着蘇小淮,很是嚴肅地道:“孩子,娘尚有一事……要告訴你……”

“娘說,孩兒一定好好聽着。”

“你可還記着娘教你好生受着的玉佩?”貴太妃問,“白玉那枚。”

蘇小淮一怔,擡眸望去,在她目光的逼視下,蘇小淮點了點腦袋。

貴太妃颔首,眼睛似閉非閉,緩緩道:“你父皇去時,在宮外留了秘寶,圖紙在你皇兄手中,而那枚玉佩則是機關……記着,你定要好生保管,莫要輕易交給你皇兄,更不要讓其落到奸人手裏,寧可玉碎……可明白?”

聽罷這話,蘇小淮愕然。

不想那枚玉佩竟是有這般大的來頭,可她卻把它随意地放在那小屋裏了……

也不知,她待會兒回去尋,還能尋得到不。

蘇小淮應了話,便見貴太妃松出了一口氣來,疲倦只道乏了,讓蘇小淮退出去。蘇小淮心知她許是不願讓昭陽與她死別,遂聽話地退了出去。

行到外間,侍女們入內伺候,蘇小淮坐到一旁的椅上,靜靜等着。

原來,那玉佩并不是裴景誠的東西……

蘇小淮後知後覺地想。

等一下,那他豈不是對她……

正想着,突地只見空中撕出了一道裂口,熟悉的聲音旋即而至:“妖精!你可讓本仙好找!”

還不待蘇小淮能回過神來,只聽裏屋傳來哭聲道:“娘娘薨了!”

那一剎,蘇小淮只覺身體裏原主的魂靈乍然驚醒,她心口一疼,被硬生生地擠出了體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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