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歸來

沉澱三年,她明明是想留給丁宓之一個好印象的。

很顯然,又被她搞砸了。哪怕說些無關痛癢的話,例如什麽三年不見,你好像沒怎麽變,或者,好巧啊,你怎麽會在這家酒店之類,都比之前那一句好。

重逢後微妙的陌生感并沒帶給她多少運氣。她聞着周圍殘留的煙味,望着手上那張筆跡尚未幹透的支票,心情低落地嘆氣。

丁宓之給錢給的如此幹脆利落,擺明了不想跟她再有關系。

她把支票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錢包最裏層,準備拉上包的時候,想起剛才的電話,便掏出手機,翻看未接來電記錄。她以為都是那個好友的,結果第二條是未保存的陌生號碼。

號碼熟悉到她猛地心悸一下。

明明那個人剛才還在她面前晃悠過。

心裏立即冒出一連串疑問和幻想:他什麽時候知道這個號碼的?他剛才打電話是有什麽事?難不成他也會想自己?

她手一抖,回撥過去。

鈴聲響了好一會兒他才接起。

“丁……”她剛說了一個字。

“聽說你回來,想打電話問你什麽時候有空,我把錢給你。”丁宓之簡單扼要地解釋那通電話的原因,聲音清冽,仿佛山頂積雪融化的冷泉,不經意地竄入她溫熱的心底,卻不帶一絲感情,“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既然現在我和你沒有任何債務關系,以後你要是有事找我,請打給我秘書。”

程亦嘉足足愣了二十多秒。

如果沒記錯,她那年從拘留所出來,問駱一輝要來他的私人號碼後,鼓起勇氣給他打電話,他也是這個語氣:“打電話準備道歉?不是的話請聯系我秘書。”

當她第二次撥過去的時候,丁宓之冷笑着警告她:“程小姐,難不成你喜歡坐牢的感覺?”

程亦嘉被他激得腦子一熱,口不擇言道:“丁宓之,你個大變态,你們全家都無恥之徒,臭不要臉,仗勢欺人,逼娘為娼,一副衣冠楚楚的樣子,實際是批着羊皮的惡狼,勸你快去看看你家祖墳有沒有被人撬了!我告訴你,晚上走路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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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怎麽可以這樣說話呢?

真是說時一時爽,說完想去火葬場。

可惜丁宓之并沒有給她任何表示忏悔的機會。

第二天,程亦嘉就收到了法院的一張傳票,丁氏集團的法務告她诽謗罪和傷害罪。程亦嘉捏着傳票,看傻了眼,她完全沒想到丁宓之把芝麻綠豆大的屁事當真。

她當時正忙着畢業,哪裏有時間和金錢去應付丁氏集團的那一群法律精英。她愁眉不展,後被黃茜看見,黃茜立即大嘴巴地把這事告訴了駱一輝。

駱一輝一臉沉痛地決定犧牲色相,挽救自己的心上人。他天天去找丁語婧,做出一副當初我不該因為家境比不上你而自卑離開你低姿态,好不容易才哄得丁語婧不再生氣。在丁宓之面前,丁語婧說話比誰都管用。很快,丁氏集團撤訴了。

想不到經歷這麽多事,丁宓之對她的态度從未有過改變。在丁宓之的眼中,她恐怕連丁語婧喝剩的咖啡渣都比不上。

想到這一點,程亦嘉便覺得胸口悶悶的,有種難以言喻的酸楚感在心頭翻湧。她和丁宓之關系最融洽的那段時間裏,兩個人加起來說的話,也沒超過一百句。

有一次,丁宓之參加應酬多喝了幾杯,回到家後就,脫了西裝外套,坐在沙發上小憩片刻。色心大起的程亦嘉立即決定趁火打劫。她上前想扒掉他的襯衫,先是解開所有的紐扣,色眯眯地用手指戳着他完美的腹肌,從上戳倒下,嘴裏還數出聲來。

一,二,三,四……八塊,不多不少。

感覺,硬硬的,滑滑的。指尖游走過後,覺得有些發燙。

就這樣傻呆呆地數了幾遍,她見丁宓之毫無反應,便壞笑着拍了拍他的臉,說:“丁哥哥,我要脫你褲子咯,你不說話就當你默認同意。”

丁宓之沒吭聲。

不過她的手剛摸到皮帶扣,手腕就被丁宓之用力扣住。

“程亦嘉。”丁宓之眼睛倏地睜開,把她的手移到沙發上,“誰借你的膽子?”

程亦嘉看着自己的手被他緊緊扣住,不能動彈,疼得龇了龇牙。順便擺出一臉天真的樣子,大言不慚地說:“你啊。”

丁宓之被她我無恥弄得啞口無言,怔怔地看着她,帶着些許難以見到的游離神态。

程亦嘉想把手抽出來,無奈丁宓之手勁太大,她手腕被箍得緊緊的,使用拔了半天,都沒拔出來,最後只好沮喪地作罷。

“誰讓你看起來是喝醉了在沉睡?”程亦嘉喃喃說着。

“哦,怪我咯?”

“怪我,怪我見色起意。”程亦嘉忙不疊地點頭。

當時的丁宓之算起來是她的小金庫,她豈會舍得惹惱他?

“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錢?”丁宓之靠在沙發上,半睡半醒的樣子,連語氣都不像平時那樣拒人千裏之外,“你別忘了當初我們說好的。”

程亦嘉臉瞬間紅了,腦子當機了幾秒,等恢複過來後,她一如平常,梗着脖子說:“我怎麽可能忘!我不過是……是沒見過男人長八塊腹肌的樣子。我、我聽說你有八塊腹肌,所以想看看罷了。”

這似乎跟脫他的褲子沒什麽關系……

管他呢,反正丁宓之後來也沒追問。

“那就是和以前一樣,不愛?”丁宓之松開手,“很好。”

“我……怎麽可能所有人都喜歡你,你又不是人民幣。就算你是人民幣,那還有人更愛美金啊。”程亦嘉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敢去看他的眼睛。她怕自己看到他的眼睛,心裏的真實想法,就會瞞不住。

程亦嘉揉着被他弄疼的手腕,冷哼一聲後補充說:“我看你也別太自作多情了,誰規定扒男人衣服就是喜歡他?”

“程亦嘉,你真的沒發現嗎,作為女人,你的下限太低,低到我根本看不到。”丁宓之穿上襯衫,慢慢地系上紐扣,看程亦嘉的眉眼之間盡是嘲弄,“下次你再敢扒我衣服,我就讓你在樓頂裸睡。”

“對,我沒下限沒節操,簡直有損廣大女性同胞的臉。”程亦嘉不忿地批駁,“比起你們大部分男人,可以毫無顧忌地和完全沒感情的人上床交.配,我覺得我這種只是過過眼瘾的人算好的了。”

丁宓之坐直身體,先前的慵懶姿态蕩然無存,語氣也恢複了往日的冰冷,甚至還多了幾分惱怒。他盯着程亦嘉,有些兇狠地說:“別在我面前晃悠,滾。”

程亦嘉想,當時如果自己承認如果錢和他只能選一樣,她一定選他的話,事情又會是什麽樣?

每一次心情低落的時候,程亦嘉就想找他,然後跟他說:丁宓之,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

如今現在跟他說的話,他會不會讓自己把支票還回去?

程亦嘉在心裏醞釀了好幾遍,最後卻只是在心裏默默地說了一遍。

她不敢告訴丁宓之。

丁宓之那麽厭惡她,一定不會相信她的話,說不定還會被惡心到。想到自己讓丁宓之覺得惡心,程亦嘉便感到頭一陣眩暈,急忙伸手扶着牆,移開手機,深呼吸,穩住情緒,努力讓自己表現和平常一樣。

程亦嘉揚起眉毛,裝作語調輕松的樣子,調侃般地問他:“你秘書會介意我向她咨詢剛才我問你的那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丁宓之大約停頓了三秒鐘,語氣瞬間變得不耐煩起來,“程亦嘉!”

“好好好,我不說了。”

“忙,挂了。”丁宓之又補充一句,“不許再打電話給我。”

“喂……”程亦嘉聽到電話裏的一陣忙音,咬了咬牙,将他的號碼加入了黑名單,接着把手機扔進包裏。

她摸了摸發紅的臉,恨恨地想,丁宓之,以後我要是再打電話給你,再去找你,我就是你孫子!

走到大堂,看到黃茜和王正凱兩個人正在等她。

兩個人看起來都心事重重的。

黃茜悄悄走到她身側,問:“剛才你遇到丁宓之了?”

程亦嘉點頭:“你們也看到了?”

“剛才老王看見他的車停在酒店門口,酒店裏的人還親自出來接他。”黃茜認真地打量她的表情,遲疑着問她,“亦嘉,你沒跟他再起什麽沖突吧?”

“沒有。”程亦嘉笑着拍拍黃茜的肩膀,“放心,我沒以前那麽魯莽。”

“那我們走吧。”黃茜還是有點兒不放心程亦嘉,扯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程亦嘉卻像是想起了什麽事,“你們先去車上等我。”

“亦嘉……”黃茜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我真的沒事。”程亦嘉轉身走到前臺處,食指在臺子上輕輕叩了幾聲,待漂亮的前臺問她是否要辦理入住手續的時候,她微笑着問,“請問丁先生是在哪個會客廳?”

她從剛才丁宓之身邊随行之人就可以看出,丁宓之應該是在酒店參加了什麽會。

前臺很職業地回答:“抱歉,這點我無可奉告。”

程亦嘉想了想,便掏出包裏的支票,擺在臺子上,指着前臺們看:“他剛才給我開了一張支票,可是我突然發現金額不對,打給他的秘書,秘書說在開會然後就挂了我電話。我想直接去找丁先生。”

前臺愣了一下,說:“對不起,小姐,我們真的不能……”

“你這小丫頭怎麽這麽死板,難道我要一層一層地去找?”程亦嘉有些氣惱,剛要再說話,被剛才一直沒走的黃茜一把扯到一邊。

黃茜問她:“你這支票是怎麽回事?”

“他剛才給我的。”程亦嘉坦白,“好吧,我承認,我看到他心裏就很不爽。但是看在支票的份上,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跟他保持明面上的友好關系。”

“亦嘉,求你了,別再去惹他了。”黃茜不由分說拽着她就往外走,“你還記不記得駱一輝?你出國後,丁宓之把他整得人不人鬼不鬼。害得駱一輝現在都還沒緩過勁,整日裏醉生夢死。”

程亦嘉臉色閃過一絲驚訝:“駱一輝?怎麽可能呢,他不是有丁語婧那張王牌?”

丁語婧一直死心塌地喜歡駱一輝,有她護着,丁宓之根本不可能會去弄他。

“丁語婧可以是他的王牌,也可以是他的死牌。”黃茜嘆息,“丁語婧可是丁宓之的一個高壓線,駱一輝真不應該和丁語婧扯上關系。”

丁語婧是丁宓之的高壓線,程亦嘉比誰都清楚。

有一回,丁語婧突然來找丁宓之,看到她在丁宓之的城西別墅裏,又開始罵他。程亦嘉想着,她是丁宓之最在乎的親人,就一直忍着。最後她也不過是反駁了一句,恰巧被丁宓之聽到。

丁語婧看到丁宓之,生氣地跺腳離開,走到門口說:“哥,我讨厭你,我讨厭你們。你竟然讓她出現在這兒。”

丁宓之追上前,說:“你要是不喜歡,那就把她丢出去。”他的語氣像是在讨論一個沒有生命的物件。

丁語婧這才破涕為笑。

晚飯的時候,丁語婧不許程亦嘉上桌吃飯。程亦嘉一氣之下,就拿着錢包出去吃了,眼不見心不煩。誰料回來的時候,丁語婧還沒走,正穿着她買來的之前都沒穿過的新睡衣,在客廳坐着看電視。

丁宓之好像在書房。

程亦嘉不想和丁語婧起沖突,開門後也不跟她打招呼,直接上樓。

不過丁語婧并不想放過她,擺明了要跟她作對的姿态。她跑過去攔住程亦嘉的路,說:“賤人,不許去樓上睡覺。”

饒是脾氣再收斂,程亦嘉也有些生氣。她推開丁語婧的手:“你有病啊?”

“你又對我動手?”丁語婧咬着後牙槽,說,“程亦嘉你就是賤,你吊着駱一輝,還勾搭我哥。你怎麽這麽不要臉?”

後來程亦嘉就只推了丁語婧一下,誰知道她沒站穩,腳下一滑,從上面滑倒,帶着程亦嘉一起從樓梯滾了下來。

“程亦嘉!”丁語婧大喊起來。

聲音如此之大,驚動了在書房開電視會議的丁宓之。

丁宓之看到這一幕,不由分手抱起程亦嘉,把她丢在了門口,并反鎖上門。

那一晚真是讓程亦嘉永世難忘。

其實,丁語婧說的對。

她有時候真的是挺賤的。

明明告訴自己一萬遍,丁宓之是喜歡把妹妹寵上天的變态,你不要再喜歡他。

可是回國後,她竟然還是無法控制自己對他的感情。

幾分鐘前自己發的誓言都能抛之腦後。

跟着黃茜上車後,她想,自己剛才就算找到了丁宓之,又能怎麽樣?

開口叫他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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