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關系
“回來了。”程亦嘉微微側過頭,看着他身後的房間,“不想請我們進去?”
駱一輝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回頭看了一眼髒亂的客廳,松開抓在門把上的手,有些尴尬地解釋:“沒有,只是不知道你們來,家裏面有點亂。你們快進來,我現在就收拾收拾。”
程亦嘉和黃茜先後進屋,屋裏的煙酒味和泡面味還很濃。
窗外冷冽的風吹進來,稍稍稀釋了這些味道。
黃茜準備把門關上。
駱一輝說:“別關了,屋裏味道不好聞,開着透透氣。”
他動作麻利地開始收拾。
黃茜想把手裏的水果放下,但是看着這比狗窩還亂的房間,不知道能放哪兒,便只好提在手裏,不知所措地站着。
客廳估計也就十個平方左右。
進門後就是一個鞋架子,總共四層,只有四雙鞋子,旁邊還放着兩把傘,鑰匙也擱在了鞋架的最上面,鑰匙旁邊是幾雙臭襪子。
客廳裏擺着一個可以放下供人睡覺的沙發,沙發上堆滿了髒衣服;沙發前是一個透明的雙層玻璃茶幾,上面擺滿了東西:有食物包裝袋,有好幾個泡面盒,有一盒已經拆了封的煙,還有一個煙灰缸,裏面的煙蒂滿得都要溢出來,周圍一圈都是煙灰。
程亦嘉對煙不了解,不過單從那包裝盒看,就知道這不是什麽好煙。
駱一輝把沙發上的髒衣服統統抱起來,丢進了衛生間裏,用看着還算幹淨的毛巾,把沙發撣了撣,指着沙發,對程亦嘉和黃茜說:“你們先坐。”
說完他又忙着掃地。
程亦嘉看着那四個泡面盒,看到裏面只剩下一點點湯汁,想到駱一輝以前過的日子,心裏不禁有些不是滋味。她伸手,想幫着收拾,結果駱一輝閃電一樣竄過來,搶在她前面把泡沫盒疊在一起,拿進廚房間,接着把裏面的湯倒在水槽中,然後用力把四個泡面盒捏扁,将其丢入垃圾桶。
他又立刻拿起廚房的抹布,擠了擠早就所剩無幾的洗潔精,擰開水龍頭,把抹布上的油灰洗掉,接着腳步不停地回到客廳,把沾上泡沫湯汁的桌子擦得幹幹淨淨,之後把抹布又清洗一遍,再次擦完桌子,然後對黃茜說:“東西放這兒就好。”
Advertisement
黃茜對他笑笑,把水果放在茶幾上。
“你們兩吃過飯沒有?”駱一輝問二人。
程亦嘉道:“還沒有。”
駱一輝停下腳步,認真地問程亦嘉:“我們出去吃?”他看了看廚房的冰箱,“家裏沒什麽吃的。”
程亦嘉心想,看出來了。
他家裏現在估計只有水和煙了。
“你們想吃什麽?”駱一輝問。
黃茜說:“随便,我們其實也不是特別餓。”
駱一輝看着程亦嘉,“你呢?”
程亦嘉道:“桂林米粉?我不想走太遠,剛才看這小區門口就開着一家。”
駱一輝看着程亦嘉和黃茜,忽然低下頭沉默了片刻,沉默結束後他說:“你們能多等半個小時嗎?我去洗個澡,很快的。”說完,他竄進卧室,拿着換洗衣服,直接就去了洗手間。
駱一輝去洗澡的時間裏,黃茜和程亦嘉幫着把他的房間好好收拾了一邊,等他穿好衣服出來的時候,整潔得都快不像他的房間了。
駱一輝不自在地愣了愣。
程亦嘉指着滿滿兩大袋的垃圾,眯着眼睛笑道:“這得你自己拿。”
洗完澡後的駱一輝,盡管看着比以前瘦了很多,但整個人顯得精神多了,笑起來的時候依然有着當年的風采。
駱一輝的頭發并沒有完全幹,黃茜提醒他外面冷,讓他把頭發擦幹。
駱一輝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說:“沒關系,我衣服有帽子。”
黃茜拿出包裏的請柬,遞給駱一輝:“這是我的請柬,十九號。”
駱一輝把手放在毛巾上用力擦了擦後才去接她的請柬,“恭喜你們。”
“你一定要來啊。”黃茜笑道,“程亦嘉是伴娘。”
程亦嘉瞪她,沒當面揭穿她的謊言。
駱一輝只是笑着盯着請柬看,并沒應聲。
程亦嘉拿不準他的心态。
三個人下了樓,腳步不急不緩地往桂林米粉走去。這次,看他們的人更多,而且那些人的眼神和先前的很不一樣,之前是好奇,因為程亦嘉和黃茜都不怎麽在這個小區出現過,現在卻是嫌棄居多。
程亦嘉并沒有心情去研究無聊盤觀者的心态,她是在想,駱一輝會去參加婚禮嗎?畢竟黃茜請的人,很多之前都認識駱一輝,而且他們肯定也知道駱一輝如今的狀況。程亦嘉不知道駱一輝有沒有勇氣面對別人的目光。
很久沒吃桂林米粉,程亦嘉要了兩份酸辣筍。
“我在國外,天天晚上做夢都夢到回國,國外的東西實在太不适合我了。”太久沒吃到特別辣的東西,猛的一吃,她被辣得鼻涕都快流出來了,只好不停地用紙巾擦。
和程亦嘉相反,駱一輝吃得很少,一碗米粉他就吃掉一半。不是他不餓,而是他實在是吃膩了這個桂林米粉。桂林米粉便宜,他手頭拮據的時候,幾乎天天都吃桂林米粉,後來連桂林米粉也有點兒吃不起,他就去超市買挂面和醬油,天天吃挂面。三個月不到,人就瘦了兩圈,餓得肚子裏一點油水都沒有,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
前段時間,他又連着吃了一個多月的桂林米粉,剛好吃到快吐。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駱一輝心不在焉地挑着米粉,問程亦嘉。
“昨天。”程亦嘉道,“不對,确切說是前天。”
看駱一輝有些不明白,黃茜笑着把她被海關扣住的事情說給了駱一輝聽。
駱一輝雖然不是一直在笑,可是看得出來,他心情很好,眼底深處藏着高興,而不是平常那種煩悶。
三個人邊吃邊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程亦嘉沒有問駱一輝任何問題。
等到她吃完,駱一輝又問:“你還要不要了?”
程亦嘉連連搖頭,“你當我是豬啊?”
當駱一輝掏錢付賬的時候,程亦嘉和黃茜都沒有刻意争搶。駱一輝再不濟,也還是請得起幾碗桂林米粉的吧。再說,她們都不太敢和駱一輝争,生怕不經意間會傷到他。
他經歷着這樣的大起大落,自尊心一定很脆弱。
道別的時候,程亦嘉讓他存一下自己的手機號碼。本來她以為你駱一輝會問她要的,可是至始至終,駱一輝都沒有提起一個字。
就在這時,駱一輝的電話來了。
他看了看號碼,轉身往一邊走了走,打電話的聲音也比較輕。
程亦嘉小聲問黃茜:“他現在怎麽賺錢?”
黃茜說:“在一些會所裏混。”
“晚上別人去消遣的那種?”
黃茜點頭。
程亦嘉心裏忽然有點難受。
“晚上你帶我去看看。”程亦嘉望着駱一輝的背景,認真地對黃茜說。
&&&
說是會所,其實就是紅燈區。
駱一輝穿着會所是定制的少爺服,露出大半個後背的那種緊身衣服,前胸是v字形狀,同意開得很低,衣服上的珠片閃閃發亮,褲子是黑色的,鞋子也是黑色的。這衣服,和上臺跳熱舞的舞娘看着像是情侶裝。
他手裏端着調酒師調配的各種酒,有純色的,也有那種一杯分三種顏色的,游走在各個區域,和不同的顧客*說笑。有時候還會坐下來,和女顧客咬耳朵講笑話。
這個時候,程亦嘉才知道他們這種衣服的作用。
不知道他和那女顧客說了點什麽,那位女顧客笑得前仰後合,伸手就在他胸前摸來摸去,并且透過衣服,繼續一路往下。
黃茜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他現在這樣活着,挺可憐他的。以前他前呼後應多少朋友,他剛落魄的時候,沒人搭理他,連跟他所謂關系最好的哥們也對他敬而遠之。”
程亦嘉輕輕嘆氣。
黃茜點燃一根煙,猛吸一口,繼續說:“他原來是讓人惡心了點,不過好歹也是一個有自尊有傲氣有勇氣的人,現在呢?像只被人唾棄的蝼蟻。我和老王想幫他的,可是我們誰說話他都聽不進去。他又不肯來我公司,也不願去老王店裏幫忙。”
“路都是自己選的,他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程亦嘉再次嘆氣,“丁宓之應該沒變态到拿着槍抵在他腦袋上逼他幹這個吧?”
黃茜沒回答,吐出一口煙,轉頭繼續看着全副僞裝的駱一輝:“程亦嘉,看在曾經都是同學,他又幫過我們的份上,你拽他一把吧。”
程亦嘉沒吭聲,停頓幾秒後,擡腳朝前走。
當走到他們後面那個位置的時候,程亦嘉聽到那個女顧客的聲音了,她說:“大姐捏捏有多硬,要是跟這酒杯一樣硬,大姐就把你的酒全部都買下來。”
旁邊的兩個女的,也握着酒,笑眯眯地打量着駱一輝。
程亦嘉感到一陣惡心。
她終于明白黃茜之前那一句“他晚上出去風流”是什麽意思了。就在她要沖過去把駱一輝拽出來的時候,有個男的擋住了程亦嘉的路。
“小姐,新面孔啊。”那男的手裏拿着兩個酒杯,遞一杯給程亦嘉,“賞個臉呗。”
黃茜道:“先生,對不起,我們只是來找人的。”
程亦嘉就沒那個好态度了,她直接推開擋在面前的男人,走過去冷冷地看着駱一輝和他旁邊是三個女的。
駱一輝看到她,猛地站了起來,差點讓那女的把衣服扯下。他似乎很緊張,急急忙忙往外走。
“唉,你還賣不賣酒了?”那女顧客被他突然這麽一下離開攪得心情很差,“都不讓摸,還怎麽賣?”
駱一輝低頭,不敢直視程亦嘉的眼睛,小聲地說:“程亦嘉,我們出去說。”
程亦嘉惡狠狠地對那女的說:“他不賣!”說完扭身往外走,剛走了兩步,剛才被她推開的男的很不悅地再次攔住她,“小姐,你也太不給面子了吧?他就是只鴨,身上沒錢的。”他忽然伸頭靠近程亦嘉,“哥有錢,技術也好。”
駱一輝聽得青筋暴露,握緊拳頭,敢看就要砸過去,卻被程亦嘉伸手輕輕按住。
程亦嘉接着伸手摟住駱一輝的腰,對那男的冷笑着說:“誰告訴你我看中錢的?你是不是眼瞎啊,看不出來我包了他嗎?”
她拉着駱一輝往外走,或者說是拽着他往外走。
“我衣服……”
“出去給你買新的。”程亦嘉把他拉到外面。
駱一輝冷得直打哆嗦。
看到他穿成這樣樣子,程亦嘉越想越氣,擡手給了他一巴掌。駱一輝看着她揮手的,卻一點都不躲。
“這世界上沒別的活幹了嗎?”程亦嘉指着他的衣服,“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
駱一輝擦着鼻涕,眼睛有點紅,低着頭不說話。
黃茜已經把車子開過來,對他們倆說:“天冷,快上車。”
上車後,大家都陷入沉默之中。
駱一輝褲子口袋裏的手機一直再響。程亦嘉聽得煩了,對他說:“把手機關了。”
駱一輝聽話地掏出手機,按了關機。
“駱一輝,你可以來我們公司。”黃茜小心翼翼地開口,“真的,你又不是說什麽都不會,都是大學生,工作能有多難。”
駱一輝沉默不語。
“駱一輝,你還想不想要我和黃茜這兩個朋友了?”程亦嘉亮出了底牌。
駱一輝伸手捂住臉,“我就是不想失去最後的朋友。誰幫我誰倒黴……”他眼圈徹底紅了,“我就你們兩個朋友。你以為我想幹這個?沒有公司肯要我,我他媽找什麽工作最後都被莫名其妙辭退。黃茜,我要是去了你們公司,丁宓之整你們怎麽辦?你怎麽辦?你鬥得過他?”
程亦嘉同情地把抱了抱他。
駱一輝靠在程亦嘉肩上,用力揉了揉眼睛,嗅着她的味道。
車裏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先回家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再想辦法。”程亦嘉柔聲對他說。
看着駱一輝回去後,程亦嘉也下車,“黃茜,你先回去,我晚上有點事。”
“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兒?”
“你別問。”程亦嘉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快回去找你家老王,他都給你打了三個電話了。”
程亦嘉讓司機把車子開到城西的嶺中花園別墅。
三年前她就是從這兒離開的。
她的包裏還放着那把鑰匙,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打開門,也不确定丁宓之是否還在。
程亦嘉掏出額外的一百塊錢給司機師傅,對他說:“師傅,麻煩您等我十五分鐘,如果十五分鐘後,我還沒出來,那您就不用等我啦。”
那司機見她一個孤身女孩,給錢又大方,于是同意了程亦嘉的要求。
看門的人似乎還認得程亦嘉,很驚訝地說:“丁太太,您這是留學回來了?”
程亦嘉對門衛笑笑。
她并不知道,丁宓之如何對門衛解釋自己和他的關系,現在也不太關心。
別墅裏亮着燈,看來丁宓之在這兒。她在門口站了一分多鐘,心裏琢磨着自己進去後說點什麽。她想到自己很多衣服還在,對了,就說來拿衣服。
程亦嘉擡手,有點兒猶豫。最後她掏出鑰匙,試着開門。
不是她的鑰匙有用,而是丁宓之打開了門。
她擡頭,對上丁宓之清冷的目光,“我來拿我以前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