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關系
不知道從哪兒刮來一陣陰風,從門前經過,程亦嘉冷不丁地哆嗦了一下,急忙擡手把鑰匙拔下,塞進兜裏。饒是這樣,丁宓之也沒有露出一丁點要請她進屋的意思。
丁宓之擋在她面前,一手撐在門邊上,就這樣姿态優雅地斜倚在她面前,沒有任何多餘的表示。
程亦嘉表示三年不見,她越來越讀不懂丁宓之的心思了。
事實上,她從來也沒看懂過丁宓之。
在面對丁宓之這件事上,程亦嘉覺得自己一直都是越挫越勇,整一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态度。
程亦嘉微微提高聲調,再次對丁宓之說:“我來拿我以前的衣服。”
丁宓之的聲音和他的容貌一樣,令人賞心悅目。
當然,排除他發火的時候。
“我說程亦嘉,”丁宓之扯着嘴角,露出一個含義不明的笑容,“你還能找個更爛點的理由嗎?
丁宓之這個人特別不愛笑,他可能是天生缺乏笑基因,難得看到他笑,一腔熱血想要譴責他沒人性的鳳捭瞬間被他的笑容打敗。她呆呆地盯着丁宓之的臉,好半天才回過神,心裏默念一個數字:十二。
十二次。
這是她認識丁宓之之後第十二次看見他笑。
忽然丁宓之眼睛眯了一下,鳳捭如警鈴大作般猛地搖頭,借此提醒自己:程亦嘉,你千萬不能被丁宓之虛僞的笑容欺騙!
“不是告訴你讓你別找我的?”丁宓之問。
程亦嘉也跟着他微微眯起眼,露出鄙棄的神情,說:“你明明說的是不許再打你電話。我有打你電話嗎?”
丁宓之挑眉。他記憶力特別好,所以很清楚,自己當初說的确實是不許再打電話,而不是什麽不許再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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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片刻,目光落在程亦嘉領口處:“有區別?”正常人都聽得懂他的話是什麽意思,也就程亦嘉喜歡明知故犯,裝傻充愣,在他眼前不停地嘚瑟。
“你以為我想找你?”程亦嘉沒好氣地甩他一個白眼,“我有幾件衣服很貴的,和大明星同款,米蘭名牌設計師設計的,怎麽也得穿個十年八年的才對得起那價格。哦對了,好像還是刷你的卡買的。”程亦嘉非常認真地說着理由,認真到她自己都覺得不能扔了那些衣服,今晚必須拿回去接着穿。當初出國的時候,她本想帶上那些昂貴的名牌衣服包包,讓自己也裝一回白富美。結果時間太匆忙,她的箱子又裝不下,最後不得與抱憾離開。
丁宓之發出一聲輕笑,反問:“你憑什麽以為我還會留着你以前穿過的衣服?”
“你什麽意思?”程亦嘉嘴角抽了抽,說話的時候覺得舌頭都在打結,“你扔了?加起來價值十幾萬的衣服,你給扔了?”
丁宓之默認,似乎是承認他确實這麽做了。
程亦嘉頓時想起駱一輝現在的慘狀,瞬間覺得丁宓之殘忍之至,她拉着臉,用嚴厲譴責的聲調說:“那是我衣服,你憑什麽一聲不吭就扔了?不是花你錢買的你不知道心疼是嗎?”
面對程亦嘉抑揚頓挫的譴責聲,丁宓之仍舊是淡淡地回問一句:“花的不是我的錢?”
程亦嘉一愣,好像是她剛才說錯了。她那些價格不菲的大衣禮服裙子鞋子包包等等,都是刷丁宓之的卡買的,而且買回來後基本全被擺在衣帽間裏,難得她會穿戴一兩件出來見光。
“丁宓之,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程亦嘉氣憤地瞪他,慢慢地将手握成拳頭狀,“要不是看你五官湊在一起如此完美,我現在就想一巴掌呼你臉上。”
“在我的世界裏,尊重是相互的,平等的。至于你,呵呵,”丁宓之上下打量程亦嘉,“我實在是找不到值得我尊重的地方。難道你是覺得你的不自量力值得我尊重?”
“丁宓之,我……”程亦嘉
丁宓之懶得聽她的狂妄之語,腳步往後退了幾步,用力關門。
程亦嘉感到出師不利,不能讓他就這麽從眼前消失,于是本能地擡腿、伸腳……然後,被門夾住了。
喔媽媽媽媽啊……
程亦嘉疼得幾欲失聲,感覺那只腳瞬間失去了知覺,整個人直接被疼得軟在了地上。
丁宓之猛地拉開門,語氣很嚴厲:“程亦嘉你是想找死嗎?”
程亦嘉疼得還沒緩過來,眼淚都被疼得掉出來兩滴。她龇着牙,有氣無力地問:“你關個門而已,用得着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嗎?門跟你又沒仇。”
程亦嘉佝偻着腰,顫顫巍巍地縮回腳,也不敢在這條腿上使勁,就這麽歪歪地靠在門邊。丁宓之嫌棄地看着她,本想就這麽回書房不搭理她,可又覺得她這樣子可憐兮兮的,于是壓住心裏的煩躁感,俯身拽着她的衣領,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把她提着進屋,順便擡腳踹門,這次的勁好像比之前的還大。
程亦嘉感覺到,她為駱一輝讨說法的計劃今晚可能行不通了。
丁宓之将她丢在客廳的沙發上,“明天一早,希望我下樓別看到你。”說完,他上樓離開,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留給程亦嘉。
程亦嘉嘀咕道:“你以為老娘稀罕你這個破地兒?”
她脫下鞋子和襪子,很明顯腳上那一塊被夾出很深的痕跡,明天估計就是一塊淤青。三年沒回裏,她覺得這兒的擺設好像沒有任何變化。
程亦嘉記得丁宓之晚上在家的時候,喜歡把所有燈都打開,她坐在沙發上四處張望,發現家裏的燈依然全部都被開着。
她曾經在某次用早餐的時候問丁宓之:“你是不是有黑暗恐懼症?”
丁宓之慢條斯理地吃着早飯,根本不搭理她的問題。
她不死心,又問:“這也是一種心理疾病,有病就要看,你不要諱疾忌醫。”
丁宓之被她叨叨得無心吃飯,放下碗筷,抽出紙巾擦了擦嘴,說:“程亦嘉,神經病也是一種病。”
一直等到他離開,程亦嘉都在還在想,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認為自己是神經病的?
這事,說起來還得怪駱一輝。快畢業的時候,駱一輝拿錢組織了程亦嘉班上所有同學去避暑山莊兩日游,當然有一些同學騰不出時間,最後就去了二十一個人。
白天看風景拍照留念,晚上聚在一起吃燒烤。吃着吃着就變成了一起玩游戲。
大家挨個地圍成一圈坐下,而每輪輸的人得選擇一個懲罰方式,跳舞唱歌做鬼臉講故事真心話大冒險,什麽都行。後來,某個特別熱衷玩大冒險的同學提議換個方式玩游戲,懲罰內容由大夥定,而不是自己選,而且有些內容也改變了。
游戲名字叫很麽程亦嘉有點兒想不起來,但是內容她記憶深刻。游戲規則是,每個人說一句話,關于你自己的情況,要是否定句,如果你說完這句話,有人發生過這件事的話,就得用把全部舉起是十根手指放下一根;如果你說完這句話,沒有人發生過這件事,那麽你就得自己放下一根手指頭。
打個比方,譬如說a說了一件自己沒做過的事情:“我今天沒刷牙。”如果今天有人刷牙了,就必須放下手指頭,如果今天大家都沒有刷牙,那他得自己放下一根手指。
看誰先把十根手指頭都用光,誰就輸了。
玩了兩輪後,駱一輝發現這樣速度太慢,十個手指頭太多,于是大家一致同意改成了五個手指頭。而一起玩游戲的同學,似乎都感受到了駱一輝熱切想讓程亦嘉受罰的心情,于是不約同開始對着程亦嘉發難。
a同學認真打量程亦嘉,最後說:“我不是長頭發。”
程亦嘉和幾位長發女生中槍。
b同學想了想,說:“我六級沒過。”
程亦嘉和十四位六級過了同學同時中槍。
c同學絞盡腦汁想說一句不那麽明顯的,想得大家都有些不耐煩了才冒出一句:“我沒去酒吧當過駐唱。”
程亦嘉一個人孤獨地中槍。她撇嘴,“同學,你還能欺負得更明顯一點嗎?”
c同學不敢直視程亦嘉的眼睛,弱弱地低下頭。
d同學倒是有很多法子可以拉程亦嘉下水,不過他不太敢說,最後他清清嗓子,大聲道:“我不是女的!”
程亦嘉和一幹女生不得不中槍。
“評委呢?”程亦嘉無奈地笑了,“評委姐我要抗議了啊!”
所有同學一致表示:對不起,這不是比賽,沒有評委。
輪到下一個了,這位同學還沒開口,就感受到了四面八方向她施展開來的壓力。
她表示很為難。
一面是特別想看一下玩到現在游戲都沒受罰的程亦嘉被罰時候的樣子,一面又不忍心,畢竟她和程亦嘉關系那麽好。
不過她還是出賣了友誼,她目光單純地看着程亦嘉,一字一頓地說:“我、不、姓、程!”
對了,說這句話的是程亦嘉最好的朋友黃茜。
程亦嘉提出嚴重抗議:“這也行?你們的良心呢?這真的行嗎?我們還是同學嗎?”
除了程亦嘉和駱一輝,所有同學一致表示:“行的行的,程亦嘉你五根手指都折了,快受罰吧。”
駱一輝這只大尾巴狼一臉僞善地說:“亦嘉,我其實想站在你那邊的,可是我就一個人,人微言輕,所以只能在心底默默支持你了。”
程亦嘉想,狠狠地瞪了一眼說我不姓程的同學,揉着受傷的胸口說:“黃茜,咱倆友誼天不長地不久了。”
黃茜趕緊跑到她旁邊,表示深刻地忏悔。
程亦嘉道:“那你來替我受罰。”
黃茜立即摸着鼻子,假裝剛才一切都是幻覺一樣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程亦嘉想,好吧,願賭服輸。誰讓她嘚瑟了一晚上,就知道拉別人下水,自己卻從來沒受到懲罰吶!她深吸一口氣,站在中間,一副英勇就義前的神态,大義凜然地問:“說吧,你們的懲罰是什麽?”
黃茜立即大聲喊:“大冒險!”
“對對對,大冒險!”駱一輝附和。
程亦嘉剜了一眼駱一輝,心想,你要是敢說什麽讓我親你一下,我立馬擡腳踹你,踹到你不能人道。
黃茜又說:“給你手機上第四個聯系人打電話大聲我愛你。”說完,黃茜一臉“我好吧,我都在幫你”的表情沖着程亦嘉擠眉弄眼。
程亦嘉聽到她這個提議後,心如死灰。
以前,她手機裏第四個聯系人是黃茜,可是……可是之前她把丁宓之的電話也存起來了。
丁宓之正好排在黃茜前面。
不過緊張過後,她又想到丁宓之那麽忙,肯定不會接她的電話,說不定已經把她拉黑了,便稍稍放下心來。
她看着手機,提前問:“要是不接電話或者關機或者停機該怎麽辦?”
黃茜道:“那就算你走運。”
程亦嘉這才覺得自己和黃茜的友誼勉強還能繼續下去。
她在所有人的監視之下,撥打了第四個電話,打開免提。當黃茜和駱一輝看到上面存的名字後,臉色都變得有些難看。尤其是黃茜,恨不得自己剛才不那麽自以為是,以為幫了程亦嘉,結果是現在這個樣子。
不過,誰會想到,程亦嘉會存下丁宓之的電話。她當時問駱一輝要到號碼的時候,駱一輝以為她只是打過去罵丁宓之一頓,解解氣而已。
程亦嘉在心裏默默數着:一聲,二聲,三聲,四聲……
她覺得在第八聲的時候,就可以主動挂斷了。
結果,出人意料地,丁宓之接電話了。程亦嘉驚訝地長大嘴巴,她完全不敢相信,丁宓之居然沒有把她拉黑,還接了她的電話,而且,還叫出了她的名字。
“程亦嘉?”丁宓之的語氣聽着有些疲憊,像是剛結束一天的勞累,“你又想怎麽樣?”
同學們一個個面面相觑,卻又忍不住想看事态會如何發展。
程亦嘉心一橫,捂住耳朵,想姐我豁出去了,不過是游戲而已,大不了被他當成神經病花癡女。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對着手機大喊一聲:“丁宓之,我愛你——”
電話那頭沉寂了五秒鐘。
電話這頭的所有人,也都安靜如啞巴。
“不用喊那麽大聲,我聽得到。”很明顯,程亦嘉成功讓丁宓之的耳膜收到了傷害,“程亦嘉,我覺得你需要看一下精神科,我有認識的醫生。看在你之前敢罵我的份上,我介紹給你。”
程亦嘉急忙抓起手機,跑到一邊,說:“丁宓之,你別想多了……”
電話挂了。
這只是一個游戲,你聽我解釋……
程亦嘉轉身,一臉無奈地看着各位同學們。
各位同學紛紛低頭,各自找身邊的人佯裝聊天。
唯有駱一輝,一反常态地安靜。
大概就是那個時候起,程亦嘉在丁宓之心中,就已經是一個神經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