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游
美意回家之後一直都在低燒,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吊水吃藥也沒用,張蘭波覺得女兒是被髒東西吓着了,特意請了個神婆回來給美意叫魂。
家裏到處都點着檀香,神婆坐在中央叽叽咕咕地念經,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麽。
“你什麽時候這麽迷信了?”程顯文有些不滿,他要把美意送到大醫院去,張蘭波又不肯。
“你懂什麽,有時候還是這種土法子管用,你忘啦,美如那會兒手斷了也是一直到發燒,我就這麽給她叫魂叫好的。”
突然提到美如,兩人沉默下來,守着唯一的小女兒,期期艾艾。
美意又是一場大夢,夢見自己躺在那個老舊的宅子裏,鐵藝的大床上鋪滿了花瓣,她睡在上面,手邊還有香甜的曲奇,窗外是馬車的聲音,說話的聲音,有個人在叫她,意意,意意。
她想應他一聲,怎麽都喊不出來,她就睡在那裏,多想那個人能進來找到她。
她等啊等啊,貓咪把曲奇都吃完了,那個人也沒有來。
美意在睡夢裏流下眼淚。
“小意,喝點水好不好?”張蘭波聽見她在呓語,糊裏糊塗的樣子,心裏氣極了:“這些警察真是,把個小姑娘吓成這樣,萬一有個好歹,我非告死他們!”
“行了行了,讓孩子再休息會兒,咱們都出去吧。”
張蘭波皺眉:“況循那個混小子到現在都不來看看美意,出了事就知道顧自己,我就說他靠不住,偏這個丫頭一根筋!”
程顯文把她拉開:“消停會兒吧,我頭都被你吵疼了,走吧走吧,下去吃點宵夜。”
灰白色的房間裏只剩美意一人躺在床上,她緩緩睜開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會兒,眼角的淚已經幹了,可她還是想哭。
“哭什麽?”
這聲音和夢裏的聲音重合,越來越清晰,美意扭臉看向窗戶,那個高高大大的男人穿着風衣,在月色下對她笑。
“你爬窗戶,私闖民宅。”
馮延川笑的恣意:“喲,沒燒壞腦子啊!”
他把窗戶關好,褪了手套,坐在床邊看着她,好像在看一個寶貝。
“瘦了,況循每天給你送飯都送的什麽。”
美意還在低燒,渾身沒力氣,聽到這話倒是來了點精神。
“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一直在注意我?”她挑了個不那麽敏感的詞,其實她想說,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蹤我。
馮延川的手指從她的額頭滑過鼻尖,停在她微微上翹的唇上。
“他追女生就那兩招,随便都能猜到。”
美意松了口氣:“你來永州幹嘛?還半夜爬人家窗戶……”
他嘆氣:“下次應該要帶你去看一看《羅密歐與朱麗葉》。”
美意垂眼,覺得氣氛陡然變了,也不敢再随便說話。
馮延川四處打量了一下房間,是那種很普通的客房,大概因為臨時有人住進來所以特別收拾了一下。
“要在這裏住多久?”
美意沒懂他的意思,疑惑地看着他。
“我不能每天這樣爬窗戶進來,二樓有點危險。”
她啐他:“你真是無賴……”
馮延川把她的外套扔給她:“穿上,我帶你出去。”
“幹嘛?很晚了已經,我也不太舒服,不想出去。”
“那我下去拜訪一下你父母?”
美意大驚,急忙從被子裏鑽出來拉住他:“馮延川!”
她什麽衣服都沒換,被他半強迫地套了一件厚外套,堂而皇之地下樓,走大門出去了。
幸好張蘭波和程顯文已經休息。
“你帶我去哪兒?”
他不說話,從車裏拿出一套特別少女的圍巾和帽子替她帶上,是那種薄款的,不會悶熱,還能抗風。
車子一路疾馳在永州的街上,深夜的城市已經很安靜了,路邊有三三兩兩的燒烤排檔,一縷一縷的青煙升騰在空中,空氣裏有孜然和蔥蒜的味道。
美意覺得有點餓。
馮延川開到一處僻靜的紅方子停下來,自然地替她解開安全帶,瞥見她腳上的卡通拖鞋輕笑了一聲随即下車繞到副駕來彎腰把女人抱在懷裏。
美意輕輕掙紮了一下被他瞪了一眼:“不怕把這麽可愛的小兔子弄髒?”
她的兔耳朵的拖鞋滑稽地翹在半空,有些無可奈何。
紅房子是一家私房菜館,老板是個ABC,因為喜歡中國文化和中國美食,所以離開了家鄉定居在這裏。
馮延川熟稔地和他打招呼:“Max,她在發燒,弄點清淡的。”
叫Max的老板笑的暧昧:“你還是那個德行,處處留情,中國姑娘可不比你們意大利姑娘,她們很認真的。”
馮延川氣惱地捶了他一拳:“別胡說八道,快去做菜,我餓!”
美意始終被他牢牢牽着,落座了還牽着不放。
“那是你朋友?”
馮延川倒了杯茶給她:“嗯,大學同學。”
美意來了興趣:“他和《破産姐妹》裏的Max是一個名字哎,他的胸也蠻大的……”她嘀咕着,似乎還在回味Max的胸。
馮延川十分不滿,拿過她嘴邊的杯子自己喝了:“你可真不矜持,這樣在背後議論別人的身材不禮貌。”
美意撅着嘴:“我在你眼裏根本就是沒教養的野丫頭啊!”
他伸手抵着她的下巴,饒有興味地看着:“見多了端着的淑女,偶爾嘗嘗野丫頭也不錯。”
“呸!我又不是一盤菜,嘗什麽嘗,老流氓……”
馮延川屈起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聲音低沉:“你再說一遍。”
美意哪裏還敢,埋着頭哼哧哼哧喝水。
菜很快就上來,大晚上的Max顯然是被馮延川從床上叫起來的,一邊上菜一邊打呵欠,眼淚直飙,美意都過意不去。
酒釀蛋香甜軟糯,一股子淡淡的桂花香,饒是這樣美意喝了兩口還是有些膩,生病的人嘴裏沒什麽味道。
馮延川見狀有些心疼:“吃不下了?”
“嗯,沒有胃口。”
他那濕巾擦擦手:“你坐一會兒,我去看看他還做了什麽吃的。”
美意單手撐着腦袋,等啊等,都快睡着了。
“快醒醒,嘗嘗這個。”馮延川獻寶一樣推過來一碗粥。
美意拿着勺子來回翻了一遍,是那種很常見的港式生滾粥,熱氣騰騰,撲鼻而來一股鮮香。
馮延川替她配了一小碟脆蘿蔔:“小心燙。”
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美意嘗了一口,又嘗了第二口、第三口……清清爽爽的粥配着酸爽脆甜的蘿蔔,讓她胃口大開,吃的發了一身汗。
“好吃嗎?”
美意舔舔嘴巴:“嗯,還想再吃一碗。”
馮延川終于有了笑容,卻把她的碗收走了:“好了,吃多了不消化,想吃明天再來。”
他們從包間出去時Max趴在收銀臺上打盹。
馮延川放了一疊*在桌上,手指敲敲桌面:“收攤吧。”
迷迷蒙蒙的Max擡眼時只看見高大的男人和一對翹在半空的兔耳朵拖鞋。
吃飽喝足的程美意被夜游俠原路送回房間,還附贈了晚安吻,這一覺總算睡的香甜安穩。
隔天美意就覺得渾身輕松了不少,起床時也不覺得頭重腳輕了,就是覺得餓。
張蘭波看見女兒氣色好了很多,還肯下樓吃早飯,直呼神婆好靈,改天要重金酬謝。
“媽媽,不要迷信。”美意喝着保姆做的白粥,心裏有些想念昨夜的生滾粥。
“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看你不是好起來了嘛!”
美意無奈地搖頭,不敢說昨天夜游俠出現了,拯救了她。
“下午收拾收拾,跟媽媽去回畫廊一趟。”張蘭波撕了半根油條給她:“馮和到永州來了。”
美意一點也不驚奇,他兒子昨夜還爬咱們家窗戶了呢!
“噢。”
程顯文皺眉:“孩子才剛好一點,讓她在家休息吧,我陪你去不就行了。”
“你懂什麽,馮和一直記着咱們小意呢,說一定要請她吃飯。”
美意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地方能讓一代大師記住,除了那趟意大利之行中的各種出醜。
張蘭波帶美意去理發店做了頭發,給她買了一套衣服,小姑娘本身就是蔔蔔脆的年紀,稍微收拾一下又嬌又美,把張蘭波得意的,給美意拍了好多照片往朋友圈發。
“媽媽總算做了件好事,給了你一副好皮相。”
美意向來習慣她的自戀,況且她說的也沒錯。
馮和早年是永州人,雖然已經移民,再回到這裏還是很親切,永州的政府派了專人接待這位國寶級的畫家。
張蘭波和美意夾在中間有些尴尬,一直到馮延川出現。
他還真是會挑衣服,和美意穿成了情侶裝,女孩兒是經典的小黑裙,腳上一雙紅底高跟鞋,男人是一身黑的高定西裝,袖口是暗紅的瑪瑙石,兩人走在一起,隐約露出的幾點紅色分外妖嬈。
在座的都沒見過馮延川,但見馮和對他十分親近,自然也是趕着巴結。
“小川,過來見見人。”馮和叫他。
馮延川不耐煩:“我答應陪你過來是為了她,其它的我可沒答應。”
馮和僵着臉:“阿循一會兒就過來,讓他瞧見我看你怎麽收場!”
馮延川無所謂地聳肩。
美意百無聊賴,本以為是普通的家宴,沒想到是這種衣香鬓影的酒會,怪不得張蘭波這麽隆重地給她打扮。
她讨厭做壁花小姐。
張蘭波已經自來熟地混進一幫官太太裏面了,甚至聊的還很愉快,美意觀望了一會兒确定她的媽媽不會再管她了,又瞄一眼那個夜游俠,正被馮和拉着,好像在訓話,難得見他不耐煩又不能發作的樣子,美意偷笑。
他像是感覺到她的視線,忽而轉過來對上她的臉邪邪地笑。
美意的心撲通撲通亂跳,暗罵他禍水。
馮延川按住了馮和的手,不耐到極點:“好了好了,總之這次我替他收拾了爛攤子,下不為例。”說完甩開了馮和的手向程美意走去。
“你的裙子要裂開了,一直在吃。”他站在她身後突然出聲,吓美意一跳。
“關你什麽事!”她氣鼓鼓地轉過去繼續吃,小點心很可口。
馮延川抽掉她的刀叉:“大病初愈不要暴飲暴食,來,我們出去轉轉。”
美意瞪他:“我媽媽在這裏,我等她。”
他頭疼,實在不想告訴她等會兒會有一場不太好看的鬧劇。
“想不想喝粥?昨天那種的。”他竭力誘哄,滿眼都是勾引。
美意認真權衡,覺得這裏的點心也不錯,而且還有起泡酒喝,平常張蘭波連果汁都不讓她沾,怕她發胖。
“下次吧,我不想去。”
馮延川見她軟硬不吃,索性拉着她,強迫她一道出去。
美意怎麽掙紮都沒用,拿尖尖的鞋跟踩也不行,氣極了一口咬在他下巴上,馮延川嘶嘶地抽氣,攫住她的下巴一*住那張使壞的小嘴。
酒會設在永州的國賓館裏,外面是古色古香的游廊,今天被包場了,所以沒有人,只有一對黑天鵝隐匿在其中,*而吻。
“程美意,你可真是不讨喜。”吻夠的男人發出滿足的喟嘆。
美意的臉紅透了,映在他的袖口上,粉粉的紅和豔豔紅,簡直秀色可餐。
“不讨喜你還三番兩次的偷親我!這樣互相吃口水很不衛生好不好!”她憤怒極了,只想和況循做這些親密的事,到頭來卻都被這個無賴占了便宜。
馮延川又抱着她狠狠地親,親到她不能自如的換氣。
“我都沒嫌棄你,你還敢嫌我!程美意,不準和況循做這些事知道嗎?”
美意簡直要被他莫名其妙的專橫弄暈:“為什麽?我們是戀人,接吻很正常,我和你才不要做這些事,我們一點都不熟!”
馮延川狠瞪她一眼,眼尾掃到一輛黑色的房車停在賓館門口,他轉了個身,把美意護在懷裏,擋住了她視線。
“熟不熟我說了算,程美意,你哪次倒黴的時候不是我幫了你?你就是這樣對自己的恩人的?”
美意咬唇,仔細想想好像是這樣呢,她這段時間每次有危險都是他出現救了她,可是她那些危險也是他帶來的啊!
“我不跟你說,我要進去了。”
馮延川拖住她:“現在不能進去,等會兒再進去。”
美意不解:“外面有點冷,我想進去。”
他神色冷下來,和外面的夜色簡直要融為一體:“況循準備在裏面宣布婚訊,你還要進去嗎?”
美意哼笑:“你就喜歡逗我,這樣很有意思?”
馮延川把哆哆嗦嗦的小女人抱進懷裏:“你明明就相信了,為什麽要自欺欺人?”
“馮延川你真可惡啊,你一出現就把我的生活攪的亂七八糟,我本來很好的,可以和自己喜歡的人談戀愛,我最近和我爸爸的關系也緩和了,這麽多年,我終于可以重新回家,畢業之後還能進爸爸的公司幫他,以後和況循在一起生很多小孩,我都計劃好了的……都計劃好的……”
她的計劃裏唯獨沒有他,馮延川挫敗的苦笑。
“對不起,如果可以,我也不願意出現在你的生活裏,美意,勇敢一點。”
他又當了一回夜游俠,帶着魂不附體的女人離開國賓館。
“去哪兒?”美意還是想回去親口問一問,問況循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一切這麽突然,她甚至還沒準備好。
馮延川一只手扶着方向盤,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別怕,只是避過今晚,我不想讓你太尴尬。”
美意扯扯嘴角,還真是夠體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