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宴
美意的整個寒假被張蘭波擰去程顯文公司實習,美名其曰提前适應接班人的生活。
這種做法美意有點不恥,說實話,她挺反感張蘭波這種唯利是圖的價值觀,如果程顯文是個窮光蛋,恐怕她連說話的機會都不會給他。
程顯文的公司專門做酒店用品的,美意經常跟着他下車間去抽檢一次性拖鞋、肥皂、洗發水、梳子……程顯文不是不可惜的,美意只是個女孩兒,在商場上哪有男孩子的氣魄,況且她心不在此,好多事情教很多遍都不上手,罵也舍不得罵,畢竟虧欠了女兒這麽多年,打就更不用說了。
美意每天都要加一會兒班,公司裏的老資格都知道她是太子女,很不給面子,大約是吃準了她不能撐住臺面,暗地裏給她穿小鞋是常有的事。
“張蘭波,我不想幹了,能不能讓我做我喜歡的事?”
張蘭波撕掉面膜,吹胡子瞪眼:“又怎麽了?不是幹的好好的麽?”
美意不想看她那張勢利的臉:“媽,我不是你,我不想為了衣食無憂就去違背自己的心意,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我不可能接手他的公司,也不可能和他一塊生活,能做到今天這樣已經是我最大的極限了,別在逼我。”
張蘭波氣性比她還大,濕乎乎的面膜甩在她身上:“程美意!你別忘了你姓什麽,他是你老子,永遠都改變不了,你這個不想,那個不想,你到底想幹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段時間偷偷摸摸跟那個況循又死灰複燃,我告訴你,回頭我就替你找個婆家,嫁過去,我清靜!”
美意無話可說,她最近确實和況循見了幾次面,不痛不癢地聊了幾句,但她是為了程美如的事,想從況循那裏挖點消息。
“随便你怎麽說,總之我不會再去上班了,請你也不要把我的東西往那個別墅搬,我不會住過去的。”
張蘭波氣的心口都疼了,她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孩子她當然了解,別看美意平時嬌嬌柔柔的,其實主意大的很,但凡決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她知道這丫頭心裏有氣有委屈,小時候吃了不少苦,到現在也沒個說法,欺負她的姐姐如今又不在了,就像攢了一輩子的力氣要打過去了,才發現打在一團空氣裏。
這件事就被擱置,誰也沒再提起過,美意有會計證,加上張蘭波的面子,很快進了永州的一家銀行實習,算是暫時風平浪靜了。
但是況循越來越頻繁地約她,早上準點電話叫她起床,飯點就不動聲色地等在銀行外面,她要是不出去他就取號進來辦業務,取完一個又一個,一直到她窗口,總之他有一堆辦法讓她跟着他出去吃飯。
下班了他就早早的開車過來接,送到樓下也不多說什麽,一個禮貌的吻,或者靜靜地坐一會兒就走,弄的美意都要神經衰弱,常常從噩夢裏驚醒,她害怕他這副謙謙君子的面貌下是深不可測的陰謀。
程美如的日記在某一天突然不見了,美意到處找都沒找到,那本被她翻爛的日記後面夾了一張照片,是一個外國女人和一個小男孩的照片,幸好照片被美意留下,日記的內容她大概都記住了,只不過消失的有點蹊跷,她甚至有幾次想問問那個意大利的男人,是不是他偷偷進來拿走了。
照片裏的外國女人她是認識的,雖然照片裏的女人跟現在比更年輕漂亮,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是那個綁了她的Liliana,馮延川的媽媽。
美意覺得這件事越來越不簡單,程美如的怎麽會有馮延川媽媽的照片,這個小男孩是不是馮延川,她心裏一堆疑問。
周末況循約她去吃日料,美意本來是不想答應的,那個林安妮已經不在永州,況循就開始和她黏黏糊糊,這讓美意越發覺得這個男人實在夠惡心的。
但是程美如的事眼看就能有新的突破了,說不定照片就是個轉折,她得讓況循吐點真話。
約在一家位置比較偏的日料,居酒屋的裝潢,進門還得脫鞋,美意下班沒來得及換衣服,身上還是那套銀行的标準制服,連脖子裏的絲巾花都沒拆。
“挺好看。”況循提前來了一會兒,已經上了幾道開胃菜。
“嗯,是挺好看。”美意摘了絲巾,對着一桌子擺盤精美的壽司說。
“我是說你。”
“哦,謝謝,我是說菜。”
清酒味道不錯,美意好酒,也不知道随的誰,張蘭波管的特別緊,生怕她在外面貪杯誤事,或是喝醉了被人欺負,基本上連格瓦斯都不準進冰箱,廚房裏的作料酒裝在刻度瓶裏,要是少的多了張蘭波就要發飙了。
“唔……這種天氣,就得喝點兒酒暖暖胃。”美意滿足地抿了一大口。
“慢點喝,雖然度數不高,喝多了也難受。”
美意伸出食指晃了幾下:“這是一,我才不會喝多,我們之前吃過一次日料,你還記得吧,在我學校那邊,是個山寨的日料,老板是我們學校食堂師傅的兒子,一口的方言,壽司做的還沒我好吃。”
況循當然記得,眉眼帶笑:“居然是用胡蘿蔔跟黃瓜裹在裏面!”
“是啊是啊,連火腿都不裹一點,負分差評!”
他難得見她肯這樣跟自己說話,忍不住偎近了一些:“可你吃的很開心,我也很開心。”
美意歪着腦袋,又給自己倒了點酒:“有情飲水飽,那時候滿腦子都是和你戀愛,哪裏會真的在意東西好不好吃,後來和室友又去了一次,真他媽難吃。”
她端起杯子要喝被況循握住手腕:“美意,你還再怪我?”他對上她的眼:“我以為這些天……你已經原諒我了。”
她願意跟他出來吃飯,也不排斥他送她回家,況循以為這就是和好了。
“你怎麽比我還天真吶,我原諒你?你那位未婚妻怎麽辦?要我當見不得人的小三嗎?世界上可沒這種好事,娥皇女英那是皇帝的事兒,跟你沒關系,知道嗎?”
況循抿掉一口酒:“你媽媽說你兩三歲了還不會說話,我看你現在這麽伶牙俐齒,分明是個厲害的丫頭,我都沒話說了。”
美意恨恨地拿過杯子,用紙巾擦掉他喝過的地方,怎麽擦都覺得還是有他的痕跡,幹脆把酒壺拿過來套着喝。
“況循,你就像我現在的視焦,是虛的,落不到點上。”她打了個酒嗝,總算有點足夠的意思:“我問你,你跟我說實話。”
況循只差挖心出來了:“只要你想知道的,我說。”
“你愛過她麽?”
雖然沒有提名字,但是兩個人都知道在說誰。
食肆裏在放日本的歌曲,靡靡之音下讓人輕易就生出一些旁逸斜出的念頭,況循想過要和程美如過一生,至少彼時,只有程美如讓他覺得有安全感,那個為了他去擋水泥板的小女孩,即便長大了,所有都變了,她那份愛他的孤勇也沒變。
“我感激她。”
識于微時的感情到後來已經說不清是愛情還是友情又或者是親情。
“美如對我有很深的執念,我知道我辜負了她,原本我可以給她一個永遠都不會被拆穿的美麗謊言,我們結婚生子,我們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但是你出現了,我這輩子以為自己不會再動心,可我為你動心了。”
他永遠忘不掉她第一次到他的畫室來,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牛仔短褲上還有顏料,背的包比她半個人都大了,松松垮垮的挂在胳膊上,那麽熱的天氣她還給自己弄了排劉海遮着,看上去很笨重。後來他才知道,那是為了讓她看上去和實際年齡相符,她的劉海若是掀開,是一張冶豔風情的*臉。
她說話非常快,噼裏啪啦的,知道的不知道的一氣兒說給你聽,也不管你有沒有聽清聽懂,然後就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你,等你回應她。
那天的對話他記不大清了,都是些無聊的話題,但是那天的程美意讓他記在了心裏。
“你從來就沒愛過她為什麽要招惹她,既然招惹了為什麽連她下葬你都不來?她這麽短的一生就只愛過你,也只幹過愛你這一件事。”
況循平靜地接受她的質問,美意情緒有些激動,眼睛都紅了:“你根本不懂她有多愛你……”
那一本日記是一個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女孩子對愛人最好的表白,美意自問她對況循的感情不一定能比過程美如。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沒辦法回應……我甚至都不能給你承諾。”
美意咬牙切齒:“我不想談我們之間的事,那只是個錯誤,怪我年少無知,但程美如和你并不是腦子發熱,在一起混日子,她是認真的,我想你那時候也是認真的,為什麽你說分手就分手?我不信你是因為我,我還有自知之明。”
“別這樣說,美意,你當然不會知道自己有多好,也不會知道我有多在乎你,美如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向前看不好嗎?”他越靠越近,想要攬住她。
美意挪開了一點,用酒瓶擋在他們中間:“我姐姐不是自殺,對不對?”
包間裏頓時安靜下來。
“我怎麽知道,警察局怎麽裁定的就是什麽結果,盡管我并不願意去面對這件事,但它已經發生了。”
“你明明知道她不會自殺的,她的日記裏說你……總之那天她應該是充滿了希望的,她不會自殺。”
況循輕微地皺眉:“日記?你看過她的日記?”
美意胡亂地點頭:“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美意,現在人已經入土了,你還要把這件事繁複調查,你覺得你爸爸能承受?萬一不是自殺,你預備怎麽辦?”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求你跟我說句實話,程美如不會自殺。”
況循按住她的肩膀:“噓……冷靜一點,我知道的都跟你說了,其它的我并不清楚,美意,如果你懷疑我,我可以告訴你,她出事那天我在意大利,這樣可以了嗎?你今天肯出來跟我吃飯,是不是就為了問這一句,你問不出口,我就說出來,我并沒有殺她。”
他用濕巾擦手,穿好鞋子出去結賬,回來時美意已經等在門外了,入冬之後天氣冷的特別快,方才的一點酒意也散去了,她整個人簌簌發抖。
“穿上。”況循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他只着了一件夾克。
“都喝了酒,不好開車,就不送你了。”他伸手替她攔了一輛出租車,付了兩百的車資:“麻煩送她到家,一定到家,我有記車牌。”
司機見多了這樣的年輕人:“怕出事兒你自己送啊,真是的!”
路上司機問美意到哪兒:“哎,那小夥子可記了我車牌,你還是老實說你家裏的地址吧。”
美意嗤笑:“不亂跑,你就按兩百的路費跑,跑到哪兒算哪兒。”
“哎喲姑娘,可別啊,萬一他回頭找你找不見找上我,我可麻煩大了,你到底住哪兒?”
美意心說真沒勁,還沒跑過兩百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