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報紙

在農場下車的時候,葉向東還有點摸不着頭腦呢:“走啊,你現在也算化工廠的家屬,去看看咱們在家屬區的房子呗,到時候搬過來跟我們一起住,生着爐子呢,還有煤,不限量的煤,能讓你可着勁兒的燒。”

他喊了半天,蘇湘玉當然并不回頭的,就那麽走了。

“是不是我哪兒說錯話啦,惹人女同志不高興啦?”小王司機有點忐忑的說。

葉向東的手裏還捧着一塊羊肉呢:“不管他,我這兒有塊肉,得趕緊帶回去給我家穆鐵吃。”

“女人得哄,葉工,把新媳婦送回去,趕緊的。”司機說。

葉向東笑了笑:“沒事,都結婚了,有的是時間哄她,咱走咱的。”

一上車,他也走了。

今天一早,聽說蘇湘玉出門之後,馮明遜幾乎一整天沒有工作的心思,一直沒什麽心思工作,就是想等蘇湘玉回來。

本來以為她回來至少得到晚上,結果下午才三點過,朱琳就說:“快看,那是不是蘇湘玉?”

馮明遜立刻站了起來,一把推開窗子就往外頭看。

出門的時候還是膠鞋,就穿着一件大棉襖,回來的時候腳上黑皮鞋,脖子上圍着紅圍巾,一張臉蛋不像別的姑娘們一熱起來就紅撲撲的,她的臉蛋粉嫩嫩的,兩只烏溜溜的大眼睛,再叫外面的雪光一襯,亮晶晶的。

一看她這樣子,估計就是扯結婚證去了。

馮明遜沒看着跟蘇湘玉一起扯結婚證的那個男人,只看蘇湘玉脖子上那條漂亮的紅圍巾,頭發梢子全都豎起來了。

憤怒,委屈,有一瞬間還想哭。

還是坐地上嚎啕大哭那種哭法。

但是,他想吵或者想罵兩句那是不可能的,畢竟他差點犯了诨,蘇湘玉可看的清清楚楚着呢,而且,她還當面威脅他,說要給他貼大字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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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要不我去勸勸我姐?”蘇湘秀也在辦公室裏,站在馮明遜的身後,怯生生的說:“我知道你沒有壞心思,但我覺得我姐誤解咱倆了。”

“算了,不管她,咱們忙咱們的。”

其實要說馮明遜沒有壞心嗎,他肯定是起了壞心思的,那種卑劣的壞心思從蘇湘秀第一天坐上他的吉普車,一直抱着駕駛坐的坐椅,在他耳旁說話,唱歌的時候,喊着讓姐夫多多照顧,一定要讓她早日立功的哪天就有了。

原本他是個堅定的革命戰士,是一個毫無瑕疵的人民公仆,但是在遇到蘇湘秀的那一刻,他這顆無縫的雞蛋就啪一聲,裂開了一個口子。

然後那些邪惡的,屬于資本主義的靡靡心思,浮誇想法就在他原本堅定的信仰上劃開了一道縫子。

要不然,他不可能一次又一次的把蘇湘秀給推出去,想盡辦法給她搞榮譽。

他現在是個有瑕疵的人,但這些瑕疵因為蘇湘秀的聰明和通透,居然能瞞天過海。

他只是內裏腐爛了,就像一顆看起來完好無缺的雞蛋,它只是內髒壞了,它的外表還是好的。

只要他自己想要的東西得到了,他依舊能做一個意志堅定的革命戰士。

而蘇湘秀呢,她不懂得他起的那種壞心思嗎?

馮明遜覺得不是。

一個只比蘇湘玉小一個月的姑娘,她把什麽不懂?

但是,蘇湘秀跟這世界上馮明遜接觸過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樣。

她看起來天真,可愛,但是思路非常明确,那就是,不論在任何情況下,她都會給對方面子,給對方臺階下。

所以,雖然他犯了诨,但蘇湘秀非但不介意,反而光明正大的,會一次一次的幫他把錯誤給抹平,粉飾的一幹二淨。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在春耕之前,蘇湘秀就想早日立勞,返回申城。

而她想要回申城,現在就非得他推她一把不可。

“咱們繼續讨論讓你上報紙的事情吧。”馮明遜生完了悶氣,又說。

蘇湘秀在來農場的路上,于路邊勇救了一個牧民和一個牧民孩子的事情,只要馮明遜願意,筆杆子一揮,就能讓它上報紙的首版。

只要能上首版,蘇湘秀就能立刻調回申城。

至于她蘇湘玉,嫁個鐵嶺來的農村小夥,爹快死了,家裏還只有個後媽?

馮明遜相信,她早晚有一天還會回來找他。

豬棚。馮月巴正在給小滿烙麥麸餅子,總覺得于磊有點不對勁兒,這小夥子咧着嘴笑了一整天了。

“于磊,吃個麥麸餅子吧,告訴我,你咋這麽高興?”馮月巴說。

于磊咧嘴笑着,咬了一口攙着糖精的麥麸面餅子,由衷的說:“馮大姐,你說是姐親,還是嫂子親?”

“那當然是姐親啦,嫂子有啥親的?”馮月巴說。

麥麸本來是給豬吃的東西,做成餅子,咬一口就得掉渣。

于磊兩手掬着餅子說:“我還是覺得嫂子更親,畢竟姐要嫁了人,可就不是咱家的人啦,嫂子呀,永遠都是咱家的。”

事實上,于磊和葉向東,确實倆人都是從東北出來的孩子,不過人家葉向東有個好爸爸,後來去北京了,他爸去的早,他一直混在鐵嶺,直到葉向東來邊城的時候,他才跟着一起來的邊城。

早在蘇湘玉還埋頭喂雞的時候,葉向東就跟于磊商量過,準備把蘇湘玉也湊到一塊兒,大家一起過舒坦日子。

所以,今天蘇湘玉出門的時候還是蘇大姐,但等回來的時候,就是他的嫂子了。

試問,是讓蘇湘玉嫁給馮明遜他高興,還是嫁給葉向東他更高興。

一陣誇誇的皮鞋聲,馮月巴擡頭一看,眼睛就亮了:“不愧是進了城的,咱們湘玉今天可真漂亮。”

于磊眼睛都直了,搓着兩只手上的麥麸,嘴巴都快咧到耳朵邊上去了:“咋樣,嫂子今天高興吧,你是不知道,我今兒也賊高興。”

“于磊,你覺得我親,還是葉向東更親一點?”蘇湘玉脫了小皮鞋,換上了自己的布鞋。

于磊脖子立刻就拎起來了:“現在咱們是一家人,有啥親不親的,你倆對我來說一樣親。”

這就對了,葉向東騙她,這家夥是同夥。

現在再回想,她之所以能碰到葉向東,就是因為于磊,而于磊是葉向東的同鄉,也是一直以來悄悄資助他煤、炭,和吃的東西,以及羊皮襖子這些邊城知青根本搞不到的東西的人。

葉向東和于磊,原本就是穿着一條褲子的難兄難弟。

蘇湘玉是真想連唬帶吓,把于磊給好好收拾,并敲打上一頓。

不過她太忙了,現在顧不上跟他扯這個,她第一重要的任務,還是去看她那幾頭豬。

公豬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肥,母豬的肚子隐隐約約也有鼓起來的跡象,這才養了二十天,離蘇湘玉給自己立軍令狀的時間,還有十天呢。

豬只需要馮月巴和于磊倆賣命的喂就行了,至于該怎麽調理,料全是由她來配,開胃、殺菌,利用化學品強化豬的骨骼,這些東西,也只需要從書包裏掏書出來,慢慢的研究就行了。

對于一個曾經考上過清華的女同志來說,這些實在算不得什麽。

但是,蘇湘玉不着急,朱小潔和餘微微幾個替她着急啊。

“你沒聽說嗎,咱們養雞的新聞給馮主任壓下來了,他準備把蘇湘秀救牧民孩子的那件事情寫成稿子,給送到《邊城日報》去做年終評選。”朱小潔向來是個吃屎都要吃屎尖尖的性格,當然忍受不了這種事情,一進來就是大呼小叫。

餘微微也說:“雖然咱們場好多女知青說你們姐妹倆不經常在一起,肯定是你在鬧別扭,但我就說句實話,一個巴掌拍不響,要蘇湘秀真有她表面上那麽溫柔乖巧,怎麽從來也不來找你?”

“人家文工團的姑娘,怎麽可能來豬棚,不嫌豬糞臭嗎?”朱小潔又說。

倆人一唱一和罵了半天,見蘇湘玉低頭還在看書,朱小潔一把就把書給抓過來了:“甭看了,你沒聽見嗎,你妹要上報紙啦。”

餘微微也說:“要你妹上了報紙,她肯定第一個回城,我聽說只要能調回城的知青,都能安排特別好的工作,湘玉,我們就算了,你在邊城這麽辛苦的幹了兩年,難道眼睜睜的,就看着她比你先回城?”

“行了你們幾個,炕盤好了嗎,趕緊把炕燒熱,就不用總到我這兒來湊熱炕了,是不是?”蘇湘玉說。

朱小潔撇了撇嘴,餘微微也在搖頭,幾個姑娘湊了一會兒,餘微微突然說:“對了,抹了你給的凍瘡膏,我手上的凍瘡全好了,而且手腳一天到晚的熱乎,再有的話,我給你錢,你賣我一瓶行不行?”

手足暖暖霜,一瓶其實也不貴,就五六塊錢。

餘微微最近為了替蘇湘玉争優秀,一點力氣都沒有的小姑娘,學着男知青的樣子提着石墩子打土坯呢,兩只手上磨起的全是老繭。

蘇湘玉是真想幫幫她,但是苦于現在在系統那兒她已經沒錢了呀,她于是說:“你再等等吧,等過兩天我給你。”

然後,她喊來高占國和侯勇幾個,就準備再把豬稱一稱,畢竟已經養了二十天了,得看看它們到現在肥了多少。

“這只豬整整肥了120斤,它現在足足有230斤重,蘇湘玉,這是我長這麽大,見過最肥的豬。”稱完一頭豬,侯勇咂着舌頭說。

高占國從豬棚裏跳出來,本來想給蘇湘玉一個大大的擁抱的,沖到她跟前,才發現自己兩手髒的跟什麽似的,再看人蘇湘玉,幹幹淨淨清清爽爽,那激動之情就變成努力在大腿上搓自己的雙手了。

“咱們邊城任何知青再對農場有多大的貢獻,也比不上蘇湘玉的貢獻,我今天就得去跟咱們馮主任說說,你的兩件先進事跡必須上報紙。”高占國揮舞着拳頭說。

侯勇摸了把腦袋,也湊過來說:“蘇湘玉,關于餘微微的事情,我得托你給她道個歉,是我這人糊塗,以後有啥事情,只要你一聲令下,我保證鞍前馬後,誰叫你讓咱們能多吃幾斤肉呢。”

當然,一幫子男知青就跟請願似的,跑到馮明遜那兒去講這件事情了。

他們一致的要求,要馮明遜在寫稿子的時候,把蘇湘玉的先進事跡給寫上去。

養豬能比不過救個牧民重要?

不過,男知青們一到辦公室,就給馮明遜潑了一頭的冷水。

“蘇湘秀勇救牧民,可是能增進民族大團結的,天/安門上挂的那幾個字讀過嗎,民/族大團.結萬歲,我們有五十六個民族,我們要的是民族團結,吃肉吃肉,你們一個個的,整天就知道吃肉。”馮明遜拍着桌子說。

大家給他臭罵一通,可是,雖然他說的依然是大道理,但就連王洪明,都覺得他的大道理裏帶着幾分虛僞了。

不過畢竟他是主任,大的方針政策都是由他來主導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摸摸腦袋,就又從辦公室裏出來了。

高占國剛才誇了大口,這會兒再來找蘇湘玉,當然就是一副氣不過的樣子了:“蘇知青,你不覺得委屈的慌嗎?在我看來,蘇湘秀就是救了一個牧民,其功勞可遠沒你的大。”

“我心裏只有給大家喂肥豬,養肥雞,讓大家在邊城也能吃上肉,吃上蛋。至于榮譽,跟肚皮相比,那不都是身外之物嗎?”蘇湘玉捧着書,面無表情的說。

“那你不想争優秀,不想回城啦?”高占國說。

蘇湘玉從書中擡起頭,認真的說:“你們不走我就不走,等你們全走完了我再走。”

還能有什麽再比這種話更叫知青們感動的?

“這回場長選舉,我要不選不你,我就是孫子。”高占國說。

侯勇說:“那我就是孫子的孫子。”

【宿主加油,您的好感度又加了2000個喲。宿主現在已經把邊城當家了,這種心态非常好,要努力加油哦。】當然,很快,系統就說。

“能鼓動他們造馮明遜的反,還能錢賺,我當然要加油。”蘇湘玉說的時候,連頭都懶得擡。

……

事實上,蘇湘玉只想造反當場長,是真的沒想跟蘇湘秀争優秀,争上報紙。

因為确實,一個優秀榮譽稱號,在邊城實在比不上吃飽穿暖更重要。

但是,有時候她不想搶蘇湘秀的風頭,偏偏,那個風頭就得落到她頭上,你說氣不氣人?

今天有點要下雪的樣子,蘇湘玉給自己從系統那兒要了一杯熱乎乎的豆漿喝着,正在翻書呢,于磊來了。

“今天晚上,咱們馮主任要在大禮堂開個會,宣揚蘇湘秀的先進事跡呢,嫂子,咱去看看吧。”

“不去,懶得去。”蘇湘玉說。

“走嘛,聽說馮主任明天就要把蘇湘秀的先進事跡,寫成稿子發到報社去,咱們也去聽聽蘇湘秀的感受,好不好?”于磊生拉硬扯着說。

反正閑着也沒事,要不就去看看?

大禮堂雖然知青們坐的滿滿兒的,但大家的熱情似乎都不怎麽高漲啊,尤其是男知青們,雖然蘇湘秀坐在上面,但大家對她,明顯沒了原來那種熱情。

馮明遜坐在桌子後面,嘴對着喇叭,正在讀自己寫好的稿子。

他的文筆,那怕放在将來,那都是只要送給領導,一字不改就能照本宣科的。

總之,非常合乎規範,但是文字裏又帶着濃濃的人情味兒,把蘇湘秀救牧民,并且給了牧民一個保溫杯的事情,描述的極為感人。

等他念完稿子,就該到大家鼓掌的時候了。

但是,掌聲挺稀疏的呀。

不過就算沒掌聲也沒事,反正這篇稿子明天寄出去,估計在過年前就可以見報了。

可是,就在馮明遜摘了眼鏡,準備說一聲散會的時候,突然,大禮堂的門口就有個清脆又響亮的孩子在說話:“臺上的阿姨,你就是兩個月前,給了人販子一個保溫杯的那個阿姨吧?”

“啊?”所有的知青頓時嘩然。

蘇湘秀一直是端端正正坐着的,突然側首一看,就見一個孩子正在往講臺上走。

初時,她并沒看清楚這個孩子的相貌。

但等孩子走到燈光下,她就看清楚了。

這不她剛到農場的時候,救的那個孩子嗎?

“那個人販子就是你救的吧,阿姨你好,我叫穆鐵,你是不知道,當初你把人販子救活之後,我又多挨了多少打,才從他那兒跑出來呢。”孩子嗓音清脆,但說話可不糊塗,兩只小手還背在身後,搖晃着自己的小腦袋呢。

這下,似乎尴尬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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