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駱妍依
戚夙容鋪開宣紙,取筆蘸墨,聚精會神地勾畫。她從四歲便開始練習書法繪畫,雖稱不上大家,卻自有一番風韻。以前的自己恃才傲物,書畫中總透着幾分清冷。如今的心境卻是大不相同,自然平和,不驕不躁,頗得“無狀之狀,無物之象”之精髓。
提筆收勢,戚夙容一口氣畫了十來張,以長壽花為題,繪制了一整套服飾圖案,包括上裳下裙,束腰,垂帶,鞋子、頭飾、耳環、手镯等等,這些都是戚夙容專門為莊俏娥設計的,莊俏娥面相清冷,不熟識的人會覺得她不好相處,故而戚夙容特意選了色暖形美又寓意吉祥的長壽花。
長壽花主要生長在西南溫暖濕潤之地,在京城比較少見。它花瓣團枝,形狀俏美,色彩明麗又帶着光澤,正好緩和了莊俏娥那種清冷的氣質,讓她看起來溫婉可人又不失雅致。
宮中的壽宴頗有講究,牡丹、芙蓉等富貴豔麗的花以及水仙、夾竹桃、曼陀羅之類不太吉利的花都不适用。服飾也不能太過華麗,喧賓奪主。而長壽花既不妖冶,又不落俗套,“長壽”二字更是恰到好處地應和了壽宴的特點。
相信俏姨這身打扮,必能在壽宴上博得一個不錯的彩頭。
戚夙容将繪好的圖樣卷起來,叫丫鬟給莊俏娥送去。
不過半天,莊俏娥便傳來了訊息,對戚夙容設計的圖樣表示非常滿意,并支付了定金。
戚夙容也不耽擱,立刻開始準備。
她對京城各大綢緞飾品莊鋪了若指掌,哪家的貨物品質好,哪家的價格公道,哪家的老板為人誠信,她心中都有數。這一切得益于上一世……
戚夙容垂下眼,算了,多想無益,還是先辦好眼下的事再說。
為了确保萬無一失,她打算親自上街選購材料。
戚夙容換了一身頗為別致的服裝,戴上面紗,然後帶着平兒便出了門。
商人一般比較實際,若穿得太寒酸,會被他們所輕視,從而影響交易的順利進行。
戚夙容先去了綢緞莊,一一摩挲綢緞的面料。
她要選的不是最貴的,而是最适合搭配、品質最上乘的。
幾番比較後,她挑選了兩匹上等綢緞,談妥價格後,她說道:“老板,你的價格還算公道,以後若有需要,我就專門在你這挑選布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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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小姐照顧本店的生意,不知小姐如何稱呼?”老板謙恭地問道。
“你叫我‘容小姐’即可。”
“好的,容小姐,需要在下派夥計幫您把布料送到府上嗎?”
“不,不必了。”戚夙容的目光突然落在屋子的角落,問道,“陳老板,那是什麽?”
老板回頭望去,笑道:“那是裁剪布匹時剩下的邊角料,待會都要扔掉的。”
戚夙容思忖了一會,說道:“陳老板,能将這些邊角料賣給我嗎?可以按重量計算價錢,以後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老板愣道:“容小姐要這些東西有何用?”
“我家有幾個小妹,正在學習刺繡,用上等綢緞太過浪費,若是這些邊角料,便不必擔心了。”
“原來如此,容小姐真是持家有道。”老板贊了一句,然後讓夥計将那框邊角料拿過來,“小姐若不嫌棄,盡管拿去,在下免費贈送。”
“如此便多謝了。待會我會叫人來取,得麻煩陳老板先幫我留着。”
“沒問題。”
交易完畢,戚夙容又帶着平兒轉戰另一家。
直到他們走了老遠之後,布莊老板才突然想起:剛才那位小姐怎麽知道他姓陳?難道以前就跟她做過生意?
戚夙容主仆逛了一上午,也只将布匹、繡線和香料等物件買齊。
至于金銀飾品,需要另外找匠人定制。
“戚夙容。”
剛走進一個巷道,便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戚夙容下意識停下腳步,随即便暗叫不好。那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正是她曾經的“閨友”駱妍依。本以為避免進入繡坊就不會再遇見她,誰知改命不改運,該來的還是會來。
“怎麽?以為戴上面紗我就認不出你?”一身華服的駱妍依緩緩走到戚夙容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捂嘴笑道,“姐姐,咱們有一個多月不見了吧?姐姐為何都不邀我們去府上喝茶了?”
戚夙容還沒有說話,駱妍依又道:“喔,我差點忘了,戚府好像被皇上查封了。姐姐現在……是否無家可歸?”
戚夙容目光冰冷地望着她。對她的評價只有八個字:面若芙蓉,心如蛇蠍。
她上一世固然為人冷傲,卻不曾生過害人之心。此人卻是行事乖張,睚眦必報。母親的死,便是拜她所賜。
戚夙容微微垂下眼簾,掩去眼中的恨意。
“姐姐有困難,做妹妹的怎能坐視不理呢?如何?可要妹妹接濟一二?”駱妍依走到平兒身邊,伸手摸了摸她手上的布匹,笑道,“喲,料子不錯。姐姐還能買得起這種上等貨色,可見日子過得還不錯嘛,妹妹似乎是有些多管閑事了。”
“說夠了嗎?”戚夙容冷淡道,“我還趕着回家,請讓開。”
“這麽急做什麽?”駱妍依阻攔道,“妹妹想請姐姐用膳,還望姐姐賞臉。”
“不必了,平兒,我們走。”戚夙容不欲與她糾纏,她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姐姐無論何時,都是如此傲慢啊。”駱妍依幽幽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随即就見幾名仆人湧了過來,将戚夙容主仆圍在當中。
“姐姐,你覺得我這身打扮如何?”駱妍依慢悠悠地踱過來,展開雙手說道,“你以前經常說我穿着俗氣,毫無品味,最昂貴的發簪戴在我頭上,也會顯得格外廉價。”
她從頭上取下一根金簪,在戚夙容頭發上比劃了一下,諷笑道:“如今這樣的簪子戴在你頭上,恐怕也會變得廉價吧?”
戚夙容繼續保持沉默。
駱妍依一把将平兒手上的綢緞掀到地上,一腳踩住,擡着下巴說道:“賤民就該有賤民的樣子,你認為這種绫羅綢緞還适合你嗎?”
戚夙容面無表情,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什麽污濁之物。
駱妍依最受不了這種眼神,戚夙容就算是淪為賤民,依然是如此驕傲。這讓她覺得自己始終低她一等。
憑什麽?
“來人!”駱妍依喊道,“給我好好教訓一下這個目中無人的賤民。”
“駱小姐,請手下留情。”平兒跪道,“我家小姐今日身子有些不适,若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滾開。”駱妍依一腳将她踢開,退後幾步,冷聲說道,“還愣着做什麽?給我上,只要留她一口氣,随便你們怎麽整。”
她倒要看看,被人像爛泥一樣踐踏的她,還能否嚣張得起來。
“不,不要。”平兒上前護住戚夙容,後腰被重重踢了一腳,摔倒在地。
“平兒。”戚夙容想去扶她,卻被另外一人揪住了頭發,用力一扯,整個人被撞在牆上。
她痛呼一聲,臉色慘白地瞪向駱妍依。
駱妍依捂着嘴巴,假惺惺道:“哎呀,別這麽瞪我,我會害怕的。”
“啊!”戚夙容肚子又被踢了一腳,她彎下身子,表情雖然痛苦,但眼神卻很冷靜。她沒有反抗,因為她知道越是反抗,所遭受的傷害就越多。上一世,她就是太倔強,即使被打得吐血也不肯示弱。
這一次,戚夙容在承受了幾下拳腳後,便裝作受了重傷般,不支倒地。
“小姐,小姐,你怎麽了?”平兒撲過來,扶着戚夙容,哭喊着。
“哼,真是不禁打。”駱妍依走過來,用腳踢了踢她的小腿,“讓本小姐看看,傷得重不重?”
戚夙容抱着肚子,肩膀微微顫抖。
“哈哈。”駱妍依得意地大笑,“戚夙容,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跪下來給我磕十個響頭;二是,讓我在你臉上留下點東西。”
她把玩着金簪,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戚夙容知道,磕頭其實是目前最好的選擇,至少身體能少受點罪。但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她戚夙容都不會卑微地向人乞憐。
她擡起頭,定定地說道:“我不會向你磕頭。”
“哦?”駱妍依冷哼道,“那你就是選第二條路了?”
她彎下身,勾起她的下巴,拿着金簪在她臉邊輕輕劃動,啧啧道:“真是可惜了,這是多麽惹人憐愛的一張臉啊。”
駱妍依眼中閃過一絲興奮,舉起金簪就朝她臉面劃去。
這時,戚夙容突然伸手握住駱妍依的手腕,攔住了她的動作。
“怎麽,你想……”話還未說完,就見戚夙容握着她的手臂向下移去,讓金簪的尖端對準自己的咽喉。
“駱妍依,”戚夙容語氣冰冷地說道,“你不該刺臉,應該往這裏刺。”
駱妍依瞪着她:“我,我為何要往這裏刺?”
“只要刺進去,我肯定會血濺當場,死不瞑目。”戚夙容順着牆壁緩緩站起來,連帶着駱妍依也直起了身體,兩人臉面相對,近得呼吸可聞。
駱妍依甚至能清楚地在戚夙容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的手一定要穩,若是只紮進去一半,我恐怕一時還死不了,我只能拽着你,一邊流血一邊眼巴巴地看着你,直到我的血流幹,人死透。”
“你……”駱妍依吞了吞口水。
“你有沒有聽說過,如果一個人生前充滿怨氣,死後便會化作幽魂在人間徘徊不去。”戚夙容嘴角突然露出一絲笑意,在她耳邊輕聲道,“你放心,你是我的好姐妹,我會去找你的。”
“你說什麽鬼話?”駱妍依怒道,“你要死就自己去死,關我何事?”
“也是。”戚夙容繼續笑道,“你只不過是在口頭上侮辱我,然後叫人毆打我,從未想過殺死我。妍依,你知道我的性格,最是受不了委屈和侮辱,你若想解氣,就要多用點手段,這種小打小鬧實在不算什麽。等你把我折磨得精神奔潰了,我也就活到頭了。”
“你,你……”
“等我活到頭了,”戚夙容松開手,将占滿血跡的手指放到唇邊,用舌頭舔了舔,目光卻始終沒有從駱妍依的臉上移開,“我會到駱府門口,親自了此殘生。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好姐妹的家門口。”
駱妍依呼吸急促,有些心驚膽戰,罵道:“你,你是不是瘋了?”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戚夙容,妖異鬼魅,氣勢咄咄,讓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若戚夙容真的死在她家門口,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駱妍依後退一步,怒斥道:“算了,看你似乎已經有些不正常了,我今天就先放過你。”
她說着,招呼仆人就往外走,發現手上還握着那支簪子,立刻嫌惡地将它丢在地上,然後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
“小姐,你沒事吧?”平兒拍着胸脯,“剛才真是吓死我了。”
戚夙容掏出手絹,擦了擦手,平靜道:“我們走吧。哦,對了,把那支簪子撿起來,回頭拿去賣了,應該能值個幾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