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俏娥

當晚,戚父喝了個酩酊大罪,直到第二天晌午都沒有起來,戚母只得留在房裏照顧他。

常言道:一醉解千愁。戚夙容真心希望父親能忘記所有痛苦和煩憂,重新振作起來。目前他們還未渡過困境,手上的錢銀已經不多,即便是一省再省,也總有花盡的時候,他們不能坐吃山空,必須想辦法謀生。

父親暫時是指望不上了,他除了帶兵打仗之外什麽都不會,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拉下面子出去做工。而母親性格內向,身體孱弱,不宜操勞。至于其他下人,他們受雇于戚家,本來就該由戚家養着,總不能還讓他們出去賺錢吧?反正她戚夙容是做不出這種丢臉的事。

左思右想,自己似乎是家裏唯一的勞動力。

戚夙容咬着筆頭,蹙眉冥思。

這時,平兒走進來,遞給她一封信,說道:“小姐,這是宋府托人送來的。”

“宋府?”戚夙容很快反應過來,平兒口中的“宋府”指的是西城宋博易宋中丞的府邸,他的妻子是她母親的表妹,姓莊,閨名俏娥。

想到俏娥,戚夙容便記起了一件事,正是與此信有關。

“平兒,你去将信交給我娘。”戚夙容又将信遞給平兒。

“是。”

不過片刻,戚母來到書房,臉上帶着幾分喜色,對戚夙容說道:“容兒,你俏姨約娘去南山寺一聚,你願意随娘一道去嗎?”

“好。”戚夙容點頭,找來管事,讓他去雇一輛馬車。

雖然現在要節省開銷,但她們母女暫時都不适合抛頭露面,只能破費了。

南山寺距離他們居住的萬古巷大約兩三裏路,馬車勻速行駛,不過一會便到了。

戚母有些激動又有些不安。

戚夙容倒是神色如常,扶着母親走進寺中,在一名僧人的指引下,來到了俏娥所在的禪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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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俏娥一見戚家母女,立刻起身相迎,将她們請上座。

戚夙容望着她,心中思緒萬千。俏姨雖然容貌清麗,但眉眼細長,看起來有些刻薄,這也是戚夙容上一世并不待見她的原因。她認為此等面相之人必然薄情寡義,心機深沉。故而,當俏姨向母親施以援手時,也被她當作一種不懷好意的施舍和嘲弄。

“表姐,最近過得如何?”俏姨一邊斟茶一邊詢問。

戚母嘆了一口氣,勉強笑道:“還好。”

“表姐,你也別太難受,看開點,俏娥相信戚家的落魄也只是一時的。”

“多謝表妹,我省得。”話雖如此,眉頭卻不曾舒展。

俏娥轉頭看向戚夙容,說道:“夙容,大半年不見,你長得愈發可人了。”

“俏姨過獎,在娘和俏姨面前,夙容也只是個黃毛丫頭罷了。”戚夙容親自為俏娥斟了一杯茶。

莊俏娥眼中閃過一絲意外,從小到大,她這個侄女都不曾對她如此有禮過。以前她眉眼間都是冷傲,如今卻透着幾分誠意。

幾人寒暄了一陣,氣氛頗為熱絡。

片刻後,俏娥突然從懷裏拿出一包東西,放在戚母的手中,說道:“表姐,俏娥的夫君人微言輕,實在幫不上什麽忙,戚家之事,俏娥于心不安。唯一能做的,便是贈些俗物,但願能緩一時之需。數目不多,還請表姐莫要嫌棄。”

“不,不。”戚母連忙推辭道,“我怎能要你的東西?”

“表姐,你便收下吧!”俏娥認真道,“你想讓我眼睜睜地看着你受苦而不聞不問嗎?”

戚母緊蹙眉頭,遲疑不決,視線不自覺落在戚夙容身上。

莊俏娥也順着戚母的目光看過去,說道:“夙容,替俏姨勸勸你娘,咱們是一家人,何必計較這麽多?”

戚夙容思忖了一會,突然開口道:“俏姨,夙容能否請你幫一個忙?”

莊俏娥愣了一下,回道:“但說無妨。”

“我想請俏姨幫我租一間小店鋪,用誰的名義都可以。您也知道,我們暫時都不方便露面。想找些活計做,也是無能為力。”

“你的意思是,你想做生意?”莊俏娥大感驚異,眼前這位可是戚家大小姐,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最看不起一身銅臭的生意人。如今她卻要開店,她能做什麽?

戚夙容點頭,坦然道:“俏姨,我們家如今的處境你也知道,若無生活來源,一家老小都得餓肚子。我們總不能一輩子都靠俏姨接濟吧?”

莊俏娥遲疑了片刻,說道:“開店有折本之險,容兒若有心幫襯家裏,不如讓我引薦你去競香繡坊做工。這座繡坊乃友人所開,絕不會虧待與你。”

戚夙容知道俏姨是信不過她,擔心她不知天高地厚,最後只能慘淡收場。

上一世,俏姨也提議讓她去競香繡坊做繡娘,她當時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但迫于生活壓力,她最終還是妥協。然而,這次妥協,卻讓她後悔莫及。

戚家大小姐的身份在以前是尊貴的象征,如今卻成了旁人奚落嘲笑的目标。一般繡娘不敢對她出言不遜,畢竟曾是名門貴胄,即使如今落魄,也比他們多了幾分威儀。但她傲氣淩人,明明幹着一樣的活,卻始終看不起旁人,以至于被其他繡娘所孤立。她并不在乎被孤立,但等到真的遇上麻煩時,才明白何為孤立無援。

駱妍依,尚書之女,曾是她的閨友之一。說是閨友,其實也只是因為身份關系常常往來。在貴女之中,她向來是高高在上,只要有她在,其他女子都只能屈居其後。她享受着衆星拱月的尊榮,卻不知道有多少人對她忌恨在心。

她在繡坊做工的消息,很快被駱妍依得知。于是,她便每日帶着另外幾名閨友前來尋釁。嘲笑、侮辱,刁難,甚至派人圍堵在她回家的路上,毆打踢踏,極盡欺淩。

但她身上的疼痛,遠不及尊嚴被人踐踏的羞憤。

最後,她離開了繡坊,終日待在房中,不願意再面對外人。

可事情還沒有結束,母親接下了她的活計,每天去繡坊做工。她性情溫和,一向不喜與人争辯,但那幾位大小姐卻沒有絲毫收斂。母親為了家人,硬生生地忍下了下來。本以為如此隐忍,苦難總有一天會過去。

誰知幾天後,母親滿手血跡地回到家,從此再也握不穩繡花針。

戚夙容閉了閉有些酸澀的雙眼,輕輕握住母親的手,努力壓抑心中的憤怒與悔恨。

她說道:“俏姨,你認為我适合去繡坊做工嗎?”

“這……”

“俏姨,”戚夙容拿起那包銀子,正色道,“這筆錢,就當您的先期投資,日後我會按份額,給予您相應的分成。我只希望您能幫我租一家店鋪,店鋪不需要太大,但地段必須好。”

“你想開什麽店?”莊俏娥沒有直接應允,繼續問道。

“秀莊。”

“‘繡’莊?買賣繡品嗎?”

“不,不。”戚夙容笑道,“不僅是繡品,還有各種服飾。”

張俏娥皺眉道:“具體說說?”

“我打算開一家專門為貴人量身定制的精品店,從頭飾、服裝、配飾到各種繡品,全部搭配出售。”

“這樣的話,恐怕需要不少本錢吧?”

“我仔細想過,如果一個月只接一兩單的話,我和娘兩人便足矣。”

“一個月才接一兩單?”張俏娥不可思議道,“這豈不會虧本?”

戚夙容笑道:“若一單至少上千兩呢?”

“上千兩?”莊俏娥思索了一下,以京城貴族子弟的消費能力,幾千兩倒也不算稀奇,但必須先把店鋪的名氣打出去,否則一切皆是空談。京城人士最重名聲和臉面,絕非一般人能打動的。

“俏姨,你覺得我這身行頭如何?”戚夙容突然問。

莊俏娥定睛望去,只見夙容一身藍底素緞裙,纏枝交領,衣袖上蝶飛花開,腰間挂着一個精繡鑲金錦囊,垂着一根黃色如意結。再看她的發髻,盤雲垂絲,簪花一鬓,簡中帶繁,清雅秀致。若她有八分顏色,配上這身打扮,那便是十分。

“外人只知我精通琴棋書畫,卻不知我最擅長其實是刺繡和簪花。”她的繡技傳自母親,加上她天賦頗高,往往能推陳出新,搭配自己親手制作的飾品,她的穿着打扮總是衆貴女中最為特別的。只是她從未和任何人炫耀過自己這方面的技藝,她認為這都是下等人的活計,與其說出來讓人調笑,還不如讓別人以為他們家擁有天下最好的繡娘和匠人。

莊俏娥又吃了一驚,感覺夙容似乎與從前大不相同,無論是神态舉止,還是性情談吐,少了幾分盛氣淩人的傲氣,多了幾分從容和成熟。

若是從前,她肯定不會同意她開店的請求,但此刻,她卻有了些動搖。

她問道:“開店倒是不難,但你打算如何打響店鋪的名氣?”

“俏姨,若我沒記錯的話,一個月後便是皇後的生辰,屆時您必然會參加吧?”

“你的意思是……”莊俏娥眼睛一亮。

戚夙容的嘴角也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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