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誘導

戚夙容在昏沉中,仿佛又回到了凄涼困苦的前生,沒有親人,沒有未來,只有無盡的孤寂,如一只老邁的騾子,艱難地邁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末路。

猛地睜開眼,戚夙容急促地呼吸着,額頭冷汗淋漓。

一只手伸過來,溫柔地幫她擦去額間的汗水。戚夙容轉頭望去,只見母親正坐在床邊,滿臉憂心地注視着她。

“容兒,你醒了?要喝水嗎?”戚母溫聲問道。

戚夙容點點頭,在戚母的攙扶下喝了幾口水。她握住母親的手,像是在确認什麽,緊緊地不願放開。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戚母又問。

戚夙容搖了搖頭,用沙啞的嗓音回道:“沒事的,娘。”

“你啊,”戚母又是嗔怪又是難受地說道,“不是向來行事謹慎嗎?為何連自己生病都不知道?”

“人難免有個頭疼腦熱的,又不是什麽大事,娘不必擔心。”戚夙容寬慰道。

戚母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時,戚夙容聽到門外傳來一陣雜噪聲,她奇怪地問:“發生何事了?”

“哦,是芊彤找回來了。”戚母神色淡淡的。

“芊彤?”戚夙容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回來了?”

芊彤是父親衆多小妾中的一個,上一世跟着他們離開戚府,而後又因為受不了苦,留下一筆債務便跑了。不久後,她便做了羅士闵麾下一名副尉的妾侍。這一世情況略有些不同,她一開始便與戚家分道揚镳,本以為再也不會有交際,卻不曾想時隔數月,她又回來了。難道她這一世并未遇見那名副尉?

“爹是何态度?”戚夙容問道。

“你爹豈會将一名弱質女流趕出家門?”戚母擦了擦眼角說道,“芊彤說她與我們走散,好不容易才找到此處。你爹見她可憐,便同意讓她留下了,此刻大概正在叫丫鬟給她準備房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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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夙容真是對父親無語,在女人方面,父親實在太過優柔,也太寬容。

芊彤與秦湘不同,她耽于享樂,不安于室,又喜歡搬弄是非,留下她後患無窮。而且戚夙容對她的突然出現也有些疑慮,總覺得事有蹊跷。

她思忖了一會,對戚母說道:“娘,待會你讓芊彤到我房裏來一趟,我想和她聊聊。”

戚母雖覺奇怪,卻未細問,只是點頭應允。

戚夙容讓平兒幫她梳洗,整理儀容。喝了口熱湯之後,芊彤款款而入。

“芊彤見過大小姐。”芊彤微笑着向戚夙容欠了欠身。

“坐吧。”戚夙容靠在床邊,表情平靜道。

芊彤大方落座,說道:“聽說大小姐身子不适,還望多加保重。”

“多謝挂懷。”戚夙容擡眼打量她,見她臉色紅暈,容光煥發,絲毫不見風霜。父親究竟從何處看出她可憐?

“不知大小姐叫賤妾前來有何吩咐?”

“平兒,給芊彤奉茶。”

平兒先是訝異地看了自己小姐一眼,然後不情不願地給芊彤倒了一杯茶。

戚家大小姐何時轉性了,竟會對她如此客氣?芊彤亦甚感意外。

呵,鳳凰變草雞,果然學會低眉順目了?

戚夙容沒有理會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譏诮,用手絹擦了擦鬓旁的細汗,突然問道:“陳副尉近況可好?”

“他……”芊彤剛說出一個字便頓在當中,臉色徒變,端着茶杯的手不自覺抖動了一下,濺出幾滴茶水。她擡起頭驚愕地看向戚夙容,見她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又立刻收回視線,神色變得局促。

戚夙容眯起眼,正了正身子,不急不緩地問道:“說吧,他讓你回來有何目的?”

“大小姐此話怎講?陳副尉是何人,賤妾并不認識啊。”芊彤嘴角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

“是嗎?”戚夙容垂下眼,緩緩端起茶杯,淡淡道,“那我在陳家安插的眼線看到的是何人?”

“什,什麽,眼線?”芊彤滿臉震驚,聲音顫抖。

“你可以繼續裝糊塗,我有的是方法讓你和盤托出。別忘了,你的契約還在戚家,只要我爹願意,他完全可以對你施以私刑,或者将你賣給奴場。”

芊彤臉色慘白,喃喃道:“你們莫非早知道了?那為何還同意讓我回來?”

“因為想弄清楚陳化究竟有何圖謀。”戚夙容放下茶杯,表情沉着,略帶稚氣的臉上,隐現幾分威儀,讓芊彤頓感壓力。

“芊彤,現在将功補過猶未晚。”她緊緊盯視着面前的女子。

“但我說出來就得罪了陳化,一樣沒有好下場。”她苦笑道。

“陳化算什麽東西?不過只是一名小小副尉。”戚夙容譏诮道,“戚家縱然落魄,也不至于連他都對付不了。你最好權衡清楚,是甘願做小人的犧牲品,還是忠于我戚家,重新謀出路?”

芊彤終于無法再強裝鎮定,跪倒在地,泣聲道:“大小姐,請你原諒,賤妾亦是迫不得已。”

“你想要我如何原諒?”戚夙容冷冷盯着她。

芊彤淚眼婆娑道:“賤妾離開戚府後,無處可去,只能投靠陳化。他對賤妾不錯,賤妾受其蠱惑,才同意為他辦事。”

“他讓你辦什麽事?”

“他叫我監視戚家人的一舉一動,順便尋找一封密信。”

“密信?”戚夙容皺眉道,“什麽密信?”

“賤妾亦不是很清楚,他只說這封信肯定被戚老爺藏得很隐秘,只要是在隐密處找到的信件,應該就是他想要的東西。”

密信?戚夙容沒想到随意一次套話竟然套出了意料之外的東西。她滿心疑惑,上一世并未聽父親說過什麽密信,或者說還來不及公開,密信就已經被偷走了?但看父親的模樣,似乎壓根不知道密信的存在,否則不可能無跡可尋,他可不是沉得住氣的人。

陳化只是一名副尉,就算有密信,應該也不會與他有什麽太大關系,此事背後恐怕另有隐情。上一世戚家一片混亂,麻煩不斷,根本沒有精力應付其他事。戚夙容嫁入顧家之後,與家人的聯系漸少,直到父母去世,也不曾聽說過密信的事情。

如此想來,顧家受到打壓,似乎也是在父母去世後。莫非那些人認為父親在死前将密信交給了她?所以故意針對顧家,處處掣肘?若是如此,她曾經的疑惑也算有了答案。雖然她得罪過不少人,但還不至于讓人懷恨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戚家的破敗,确實來得古怪,絕不只是因為簡單的積怨。戚夙容覺得這封信很可能就是關鍵。

“芊彤,”戚夙容對她說道,“你暫且留在戚家,別讓陳化發現你已經暴露,一來可以保護你,二來也可以幫我們探聽消息。”

“大小姐是讓我反過來迷惑陳化?”芊彤猶豫道,“若事情敗露……”

“戚家會保你周全。”戚夙容承諾道,“前提是你不會中途變卦。”

“不不,我絕對不會。”芊彤連忙保證。

戚夙容怎會輕信,不徹底震懾她,以後恐怕後患無窮。

她算了算時間,心頭一動,開口問道:“芊彤,你可知我有何才能?”

芊彤愣了愣,回道:“大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京城聞名的才女……”

“不,這些不過只是些名不副實的虛名而已。”戚夙容笑道,“我真正的才能,乃蔔算之術。”

“蔔算?”芊彤睜大眼睛。

“你若不信,我可以證明給你看。”她又打算裝一回神棍。

“如何證明?”

“你可知我為何會确定你是陳化派來的?”

“難道不是因為你在陳家安插了眼線?”

“不,并非如此。”戚夙容平靜道,“我其實并未在陳家安插眼線,而是因為我給欺辱過戚家的人全都算了一卦。”

芊彤張大嘴,一臉不可思議。

“算到陳化時,偶爾發現了你的存在。”戚夙容徐徐道,“本來我也沒有在意,因為陳化幾天後便會有一次血光之災,作為他的女人,免不得要受到牽連,此事也算是對你背棄戚家的懲罰,我樂見其成。然而,陳化卻将你派到了戚家,得以逃過一劫。”

芊彤臉上閃過一絲尴尬,忍不住問道:“到底是何血光之災?”

“後院起火,家宅不寧。”戚夙容半真半假地說道,“過幾日自有分曉,你且等着便是。”

芊彤将信将疑,卻也不好再多問。随後她又想到,若戚夙容真有此能耐,戚家何至于落得這般田地?如此一想,原本的懷疑又加深了幾分。

“你是不是覺得,我既有蔔算之術,為何沒有幫戚家渡過危難?”戚夙容像是看穿了芊彤的想法,出聲詢問。

芊彤遲疑地點了一下頭。

“天子聖意,非常人可以逆轉。”戚夙容從容應道,“戚家注定有此一劫,強行化解,只會适得其反。但戚家氣數未盡,終有重登青雲的一天。芊彤,我之所以據實以告,是想讓你明白,戚家才是你真正的靠山,他日恢複聲威,你亦将順勢而上。”

芊彤露出沉思之色,她是個搖擺不定的人,誰更有前途,她便押誰。如今聽戚夙容說得言之鑿鑿,不免有些心動。

“不必急,等我的谶言應驗之後再作思量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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